芥川龍之介也隻是看起來表麵平靜。

連自己也不曾知曉為什麽會在看見那個男人的時候蹦出來……好吧他其實是知道為什麽的。

但是因為一個毫無根據的、荒誕的夢而與港口mafia為敵, 聽起來實在是很愚蠢。

他不甚熟練地與對麵的棕發少年來往,眼神卻忍不住往太宰治的身上飄。

大概是十數天前吧,與小夥伴們一起為了生存而努力、在倉皇逃跑的時候不小心一個踉蹌摔倒在地上之後, 芥川龍之介的腦海中就多出了一份斷斷續續的記憶。

說是記憶也有些奇怪,比起“記憶”, 更像是一個參與者視角的“夢境”。

按理來說夢境是人類欲望的投射, 芥川龍之介本人雖然很少做夢, 但也常常聽夥伴們談起自己做完又又又夢到睡在酒池肉林之中花天酒地的場景。但是他怎麽也沒想到,自己做了夢, 竟然還是原本的模樣。

是的,夢中的芥川龍之介沒有家財萬貫,也無政道通達, 依舊是一個貧民窟出來的小孤兒, 與唯一的妹妹芥川銀相依為命。

甚至還要再淒慘一些, 在另一個世界,他還丟掉了自己的妹妹, 銀。

“夢”就是從這裏開始的。

橫濱這樣的黑色城市,一個年紀尚幼、卻已經能看出日後美貌的雛形的女孩子丟失,幾乎就昭示了她的悲慘結局。

為了尋找妹妹,芥川龍之介放棄了在貧民窟中擠出來的一席之地,跌跌撞撞地憑借著對那個男人的印象, 開始在罪惡的都市中遊走。

期間什麽人都曾遇見過,最終被一個爛好人撿回家,身懷異能的少年獲得了“同類”的接納, 也終於找到了妹妹的有關線索。

——港口mafia。

夢裏的港口mafia比現在的這個橫濱一霸更加龐大, 是盤踞在關東、掌控著關東命脈的龐然大物。

為了拯救被港口mafia首領帶走的妹妹, 少年一頭莽進了港口mafia……最終看著那個人從港口mafia的樓頂墜落。

很難想象芥川龍之介那時候再想些什麽。

隻能知道的是, 就算是第二天醒來,對於夢境中發生的事情幾乎遺忘的七七八八,少年芥川龍之介的腦海中也深刻地刻下了兩件事。

其一,守護好自己的幼妹銀。

其二,找到那個男人。

……然後呢?

雖然暫時不知道找到那個男人之後自己要做什麽,但是為了保護好銀,芥川龍之介奮鬥了起來。

夢境雖然沒給他留下過多的記憶,但是對於羅生門——他的異能力,能夠操縱自己的衣物變成堅硬的黑獸的異能力——的操縱卻嫻熟了許多。

那些並不存在的戰鬥意識就像是被一張磁卡植入進了他的腦子裏一樣,讓芥川龍之介擁有了打敗敵人的資本。

雖然比起那個夢境裏,某個介乎於朋友與敵人之間的家夥曾經一夜之間殲滅某個小型組織的輝煌戰績稍微差了一些,但是芥川龍之介還是慢慢籌劃著,帶著妹妹招搖過市著將貧民窟的西部幾乎打了個遍,硬生生為兄妹二人擠出了一席之地。

什麽,你說可能會被報複?

拜托,這可是貧民窟。

沒有強大的實力,在被報複之前,或許就已經成為大人物腳下的小小螻蟻,在不經意的時候就被碾壓過去。

而到此為止,芥川龍之介的人生已經與“夢境”之中所預示的有了不小的差異,因此他在短暫的猶豫之後,也逐漸將那些愈發模糊不清的場景給拋到了腦後。

直到今天,再度看見那個男人。

一時之間,芥川龍之介並沒有忍耐住,突兀地站了出來。

然而他現在卻後悔了。

如果隻有他一個人的話,芥川龍之介是不吃嗟來之食(?)的。

但是還有妹妹小銀在。

因為招惹了西部這邊最大的勢力,所以兄妹倆近來的境遇算不上好,多多少少有好幾頓沒有吃過。

所以在對麵的家夥發出邀請之後,他猶豫了一下,默認了小銀蠢蠢欲動想要跟上去的行為。

就算是對方對待他們沒有敵意,這對他來說也是很不同尋常的事情。

畢竟貧民窟的孩子不比外麵,從小不是被愛與善意澆灌、而是生長於黑暗與惡意之間的孩子們對待任何人都有著難以想象的提防和警惕,沒道理被那個棕色的、看起來就很好說話的像是什麽地方竄出來的小少爺一樣的家夥說幾句就被牽著鼻子走。

就算在夢境之中表現得神秘又強大的那個男人此時正像是一團海草一樣裹住那個人也一樣。

但這怎麽說都太怪了。

注意到他們兩人的相處方式之後,芥川龍之介就難以將自己的目光從對方的身上挪開了。

甚至忍不住開始在腦海之中回憶,在那個荒誕離奇的夢境裏,是否也有這麽個棕色的家夥存在。

有嗎?

因為是夢境,所以被消磨掉了許多記憶的少年人其實不怎麽記得清楚有沒有一個棕色的腦袋在夢境裏出現過,畢竟大家的頭發都是五顏六色的……不過那個男人身邊倒是有一個張揚又明亮的家夥,似乎是他的幹部還是什麽的。

芥川龍之介不太記得清了。

那是那似乎是很明亮的色彩,個子也不怎麽高的樣子(喂),所以似乎大概也能和麵前這個棕色的小不點對應上。

這樣一想,他的表情就更加嚴肅了一些。

沢田綱吉耗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和小朋友交流。

知曉了對方來自於貧民窟,正在逃脫敵對勢力的追殺,因為和太宰治有仇而在看見他們之後站了出來。

可他似乎連太宰治的名字都不是十分清楚。

但是卻已經能夠很嫻熟而自然而然地說出太宰治是他的敵人之類的話語了,熟練得仿佛像是有過千百遍的演練。

麵對著這樣的情形,沢田綱吉一拍腦袋,突然對這一行為找到了一個能夠合理地進行概括的詞。

碰瓷。

一瞬間,一個帶著針織帽的黑色長發的家夥的身影在他的麵前閃過,還帶著一絲絲的紅色萬寶路的氣息,讓沢田綱吉有種微妙又奇異的既視感。

他沉默了下,又沉默了下,最後無奈地捂住了臉。

“我知道了。”

碰、碰瓷而已,他也不是沒有見過的。

芥川:?

……

等到沢田綱吉回到港口mafia的時候,他終於知曉了太宰治半夜三更地被森鷗外叫著去找自己的原因了。

比懶懶散散的皇太弟(不是)勤奮了不知道多少倍的港口mafia成員們一夜之間從混跡黑暗的mafia搖身一變工地民工,甚至有人不知道從哪弄來了工地上施工員帶的黃色頭盔,站在門口的地方給來往的mafia們發放。

井然有序得像是港口工地。

沢田綱吉覺得他被封印許久的吐槽功能再度被人開啟了。

他一邊吐槽著以後自己的假身份大概可以說是在橫濱搬磚的,一邊被人塞了一份早餐。

“早上好啊綱吉殿下。”跟著尾崎紅葉叫的mafia對著他露出了一個很不maifa的笑容,“吃早餐了嗎殿下?”

那當然是沒有的。

和芥川兩兄妹分開之後他就帶著還扒拉在自己身上也不知道是真昏迷還是假睡的黑發少年去了最近的醫院,在對方即將開口說不要去醫院的時候笑眯眯地捂住口鼻,親自將他送到了病床之上。

太宰治:……

其實早就醒了,但是不太想和對麵看起來就不討他喜歡的沒眉毛說話所以在裝睡的少年人難得孩子氣地將自己扔進了枕頭。

“好啦我知道啦,會乖乖睡覺的。”他嘟囔著什麽綱吉媽媽什麽的,活像是什麽被老媽催著睡覺的小屁孩。

沢田綱吉溫和地同醫生叮囑過之後才來關照不知道在什麽氣的少年,聽到這種話沒感到冒犯,反而露出了某種回憶的眼神。

太宰治用被子把自己裹了裹,對這種眼神接受不良。

“你難道真的是什麽媽媽桑嗎?”他神情微妙。

沢田綱吉在心裏默念了好幾遍“他還是個孩子呢”,回過頭準備讓剛才還在跟他推銷來自另一個國家的、據說很有效果就是不太好喝的中醫療法醫生給青春期沒事就帶著傷入水的小屁孩上一課。

——是的,依照太宰治這等有著強悍生命力的孩子的體質,區區熬夜入水怎麽會讓他原地變成一顆紅色的小雞蛋呢?當然是因為身上還有上次被無良老板派去擴張地盤的時候所受的傷,向來不重視這種東西,或者說要是因為傷口感染而死其實也不是不行的少年又擁抱了河水,再在飄**了許久之後在夜風裏扒拉別人的窗戶……沢田綱吉覺得這家夥比十個藍波都要難搞。

在將太宰治拜托給了醫院之後他才慢悠悠地去到港口mafia,準備來這邊的食堂吃個早飯。

然後就見到了方才所描述的一幕。

港口mafia正門的地麵上還有很深的蜘蛛網狀的裂縫,昭示著操縱著重力的神明的降臨。

沢田綱吉心情複雜地收回目光,隨口咬了一口剛才被上貢的包子,權當沒看見從四麵八方投射過來的視線。

怪不得晚上太宰治會去他那邊,原來是到了這個計劃點。

按照太宰治的劇本,中原中也怎麽都會來一趟港口mafia的大廈的。

他來這邊其實也不是為了沢田綱吉,而是為了進行交易,爭取一些“羊”在港口mafia的手底下慢慢擴張的時機。

——雖說如此,不論是沢田綱吉還是其他人,都不太覺得森鷗外會忽視掉這些東西。

沢田綱吉嗷嗚嗷嗚地咬著包子坐上了電梯——很高興這東西還活著,不用他親自上個三十樓——推導著昨晚在這個樓裏發生了什麽。

想著想著就不由得擔心中也會不會被老謀深算的森鷗外騙……雖然太宰和蘭堂肯定是有事先給他那未經世事的歐豆豆上過課的,但是天真巨可愛的小中也還是個幾歲的小寶寶,指不定就什麽時候被森鷗外或者其他哪來的狐狸給蠱惑。

就很擔心。

思索著思索著沢田綱吉就到了屬於森鷗外的樓層,他將廢棄的塑料袋隨手扔進電梯旁的垃圾桶,目不斜視地朝著森鷗外的辦公室走去。

正巧遇上臉色不怎麽好的A從森鷗外的辦公室走出來。

向來看中儀表姿態的男人很粗魯地同他點了點頭就匆匆離去,沢田綱吉略微一思索,就知道他大概是因為剛剛簽下合約就不得不修繕的這件事而有些生氣……真好啊,有這樣一個錢袋子。

雖然對方或許也不怎麽樂意。

他一邊亂七八糟地想著一邊走進森鷗外的房間,作為下屬他理應是要同首領行禮的——港口mafia在這種奇怪的地方有著怪異的封建,據說這種封建糟粕是從上一任封建糟粕、不是,上一任首領那傳下來的。

不過作為所謂的皇太弟,沢田綱吉並不需要對作為首領的“兄長”俯首。

他慢悠悠地站定在森鷗外的麵前,眨眨眼,眼底流露出一些擔憂。

“昨晚被敵襲了嗎?”少年人看起來很是擔憂的模樣。

森鷗外因為大樓被砸但是有人兜底這件事心情不錯,雖然昨晚和蘭堂的對峙並沒有占到什麽便宜,也沒能如願將喜歡的小鑽石撈進懷裏,反而和“羊”達成了井水不犯河水的協議……總之就是很虧。

但是A的到來讓這些小小的虧損都變得無足輕重起來。

於是他思索了一下,點了點頭。

“是羊之王中原中也。”他說道,“因為最近對羊那邊稍微壓得有些緊,所以生氣了吧。”

男人看起來很是憂愁的模樣。

沢田綱吉想起來明麵上兩方的對峙還是沒有結束的。

不過這件事森鷗外也沒有親自去做,而是交給了太宰治,貧民窟那邊的擴張事宜也是這樣,也被首領交給了太宰。

他突然想起負責檢查太宰的身體的醫生告訴他的關於黑發少年營養不良長期熬夜心思沉重等等等等一係列連隔壁種花高三學子也沒那麽多的毛病,不由得暗了暗神色。

社畜mafia恐怖如斯。

而森鷗外也在觀察著他的神色。

“說起來,綱吉君最近在紅葉君那邊如何?”他看起來就是一個關懷弟弟的好哥哥,“我是說,適應的還好嗎?”

沢田綱吉點了點頭,看起來很是乖巧。

這樣的姿態讓森鷗外彎起了眼睛。

他的臉上露出了一些不好意思的神態。

“哥哥最近都很忙,一直沒有時間來陪綱吉你,但是我還是希望你能夠盡早融入港口mafia的。”他自然而然地說道,“等你成長起來就可以接過哥哥的位置,成為港口mafia的首領了。”

那雙紅色的眼睛盯在沢田綱吉身上,比起幾年前,不知經曆了什麽、但卻有著明顯的成長,看起來更加內斂的森·前衛生科長·現港口mafia首領看著他虛假的弟弟,溫聲細語,循循善誘。

“怎麽樣,哥哥把港口mafia送給你當成年禮物,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