沢田綱吉是在半夜驚醒的。

他的睡眠很淺, 因此盯著他的目光剛剛落到身上,教父先生就醒了過來。

他警覺地看向了對麵。

那是他空落落的窗戶。

睡前應當是鎖好了的窗戶大開著,風吹起白色的窗簾在夜幕裏飛揚, 像極了什麽電影裏吸血鬼夜訪的場景。

然而這裏既沒有什麽吸血鬼,也沒有什麽身懷獨特血脈的女主角, 隻有一隻蹲在窗戶上, 用並不存在的尾巴啪啪噠噠打著窗框的大黑貓。

“你醒啦。”

黑發的少年語氣微微上揚,雖然是麵無表情,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出他的心情不錯。

沢田綱吉定睛看清了來的人是誰,默默收回了準備防禦攻擊的爪子,順手揉了揉眼睛。

這才幾點……

棕發的少年忍不住打了個嗬欠。

“發生什麽事了?”他問, 知道這位算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太宰治眨了眨眼。

他的眼睛其實是很漂亮的, 是淺淺的茶褐色,在月光照射的時候會反射淺淺的光亮,像是好看的帶有韻味的玻璃珠。

黑發的少年人心情看起來是不錯的。

他從窗框上跳下來, 將對麵的家夥收回的姿態納入眼中,三兩步走到了棕發少年的床前。

“沒發生什麽。”他伸出手摸了摸下巴, 想到某件很好玩的事情, 連笑意都變得真誠了許多。

於是在月光之下,偷偷來襲的小吸血鬼先生微微彎下腰,像是古老傳說中的貴族一般伸出一隻手。

“要來看看嗎?”他似笑非笑,“看看……港口mafia的是怎麽被拆的?”

……哈?

……

雖然並不是很想離開自己溫暖的床鋪, 但是看著小搞事精一副興致勃勃的模樣, 沢田綱吉虛起眼睛,就覺得一定有什麽不太妙的事情在自己所不知曉的時候發生了。

他打著嗬欠穿上外套, 搖搖晃晃地跟著太宰治出了門。

因為黑發的少年看起來悠悠閑閑活像是就出門散個步的模樣, 沢田綱吉也沒換衣服, 穿著鵝黃色的睡衣,踢著同色的小獅子拖鞋——這東西甚至還有一團毛絨絨拖在尾部的地方當尾巴——隨意地在外麵披了個差不多的外套,就出了門。

搖搖晃晃在深夜裏走著的模樣活讓人覺得這孩子是不是中了什麽奇怪的幻覺係異能,正在一無所知地被誘拐。

出乎意料的,太宰治竟然不是一個人來的。

下了樓,沢田綱吉才發現下麵停了一輛黑色的保時捷。

這車在橫濱並不怎麽常見,如果不是新興的款式,沢田綱吉就要懷疑裏麵會走出一個銀色長發的家夥……救命這也太可怕了一點。

不過幸好的是這種事情是不會發生的,教父先生樂觀地想,低下頭,竄進了車輛之中。

坐在前排開車的是最近有些熟悉的戰鬥組的成員,帶著墨鏡的男人看起來嚴厲又冷漠,從未扣上的頸部的襯衫能夠看間一片青色——那是男人的紋身,據說是十六歲那年紋上的,到現在不多不少正好過去了二十年——總之就很符合大多數人對於mafia精英的想象。

mafia精英臉色嚴峻地朝著沢田綱吉點了點頭算是打招呼,墨鏡下的眼睛看了眼太宰治。

麵對下屬太宰治可就沒有什麽好脾氣了。

他大喇喇地坐在後座,看見沢田綱吉看著窗外小小地打嗬欠,也沒忍住張大嘴打了個嗬欠。

“啊——還不走嗎?等著我來開車是嗎?”

——還不忘記支使屬下開車。

勤勤懇懇的mafia下屬起了步,沢田綱吉總覺得他在看自己,但是抬起頭的時候什麽也沒捕捉到,甚至連眼神也因為對方帶了墨鏡而無法看見。

再加上太宰治突然的出現,事情就變得奇怪了起來。

被打擾後睡意就逐漸消退了,但沢田綱吉的腦袋還沒開機,此時看看左看看右,終於清醒了過來。

清醒的時候太宰治正湊到他的身邊舉著手機,甚至還伸出手比了個“耶”,順便用手肘推著他讓他笑。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是沢田綱吉還是聽話地看向鏡頭,露出一個大概能算得上是乖巧的笑容。

哢嚓一聲,將比著耶的繃帶妖怪和活像是在睡夢裏被拐出來的小孩留在了手機的影像上,被纏著繃帶的手指劈裏啪啦一頓操作,傳輸到了另一台手機上。

已經砸了半棟樓的赭發少年聽見手機短信響聲,下意識低頭一看。

中原中也:……

剛被匆匆趕來的森鷗外給安撫住的少年人腳上“不小心”一個用力,地麵就又生出了幾條裂紋。

森鷗外:……

一把屎一把尿(哪裏不對)把港口mafia盤到現在這個規模又修建了港口大廈的首領先生看著地上新增的裂縫,覺得自己本就危險的發際線又往後挪了挪。

“中也君真是太粗魯了。”他使用了一個很自來熟的稱呼,在奇怪的地方很有首領風範地接納著尚不成熟的神明。

畢竟雖然自己一把磚一坨泥地看著搭建起來的港口大廈被不懂事的小孩子給砸了……但是這又不用他給錢修!

想到今天、哦不,現在應該說是昨天了。

想到昨天才同金主(冤大頭)簽訂的合約,對方從零點以後就會負責港口mafia這棟大樓的一切維護工作。

嗯……中也君來拜(砸)訪(樓)是在什麽時候呢?

詭計多端的mafia摸著下巴思索片刻,愉快地決定了時間。

“中也君,半夜零點(重音)來拜訪一定很累了吧。”他聲調和緩,言辭懇切,“不如在等待綱君到來的時候,來我的辦公室小憩一會?”

黑發紅瞳的男人輕飄飄地掃了一眼沉默跟隨在中原中也身邊的長發青年,垂了垂眼,斂住眸中深思。

“當然,這邊的這位……蘭堂先生也是。”他輕聲說道,“作為首領,我很想念蘭堂君哩。”

說是想念,是什麽方麵的想念就說不定了。

因此聞言,剛剛還很認真地思索自己來的時候好像比零點要早那麽億點點的羊之王就擰起了眉。

小小的身體卻有大大的能量,跨出一步擋在比自己高了不知道多少的蘭堂身前,頗有一種奶貓擋在大象前的感覺。

蘭堂垂下眼,看著赭發的少年人,眸中閃過一絲柔和的光。

森鷗外引著因為自己的話而怒氣衝衝踩著步伐進入大樓的中原中也二人進了辦公室,看著對方沒有否認的模樣暗搓搓地歡呼了一聲。

今晚不論結果如何,至少他是不用再為了港口大廈的修繕而費心力。

勤勤懇懇為組織打工的資本家在心底幽幽歎了口氣,盤算起了這個月的賬單。

中原中也對走在前方的可惡的大人心裏想什麽一無所知。

他跟在對方的身後走在港口mafia的大樓裏,感受著從暗處射來的無數目光,步伐優雅,但渾身的毛發都恨不得豎起來。

五感遠超常人的他甚至能夠聽見一些暗處的竊竊私語,雖然已經是這個點了,但是港口mafia內部卻依舊是人來人往,甚至因為他的“拜訪”更加集中地聚集到了一起。

中原中也還沒怎麽有過這種獨身一人深入敵營的經曆,因此雖然表麵上看起來是很平靜的,但他的內心已經響起了270道的報警聲。

黑暗中隱晦的目光如燈炬,中原中也沒有刻意去聽,那些議論聲還是紛紛湧入了他的耳中。

“那就是……嗎?”

“是綱吉殿下的……?”

“原來如此,看起來很小一隻……”

那些聲音中不乏忌憚和警惕,但是也有一些讓中原中也豎著耳朵感到疑惑的東西。

比如說什麽“小小一隻”“好可愛”“皇太弟”什麽的。

竟然不都是警惕和提防……他可是剛剛才讓港口mafia的大樓破了一個洞啊!難道這個洞要破在港口mafia的首領身上才能讓這些人敵視他嗎?!

而且皇太弟是什麽鬼,這種東西怎麽會出現在現在這個場景啊!

——雖然表麵上看起來一本正經,但是實際上在中原中也的心中已經翻湧起了巨浪。

察覺到他微不可見的動搖的是落後一步的長發青年。

曾經在港口mafia供職、也積累了一定的聲望的男人輕輕地掃過黑暗之間,那些窺伺的目光驟然瞪大,緊接著匆匆低頭,腦海中隻剩下一雙如日輪一般不可直視的金色眼瞳。

而這雙眼睛的主人,正抱著一個很小的暖手寶,慢悠悠地跟在赭發的少年人身後,仿佛那個孩子的保護神一般。

一時心思浮動。

中原中也可不管這些人在想什麽。

他貓貓光明正大地跟著森鷗外進了對方的會客廳,毫無隻身深入敵軍(?)腹地的自覺,大大咧咧地坐在了會客廳的沙發上,一副等著人來才說話的樣子。

森鷗外就露出了苦惱的神色。

“雖然知道中也君你希望早些見到綱君,但是這種事情我也說不準呢。”他煩惱地說道,“畢竟這個點的話,綱君應該是已經入睡了的……雖然我已經讓太宰君盡快去接綱君過來,但是能不能醒、什麽時候到還是一個問題。”

再加上太宰治路上看見一條河或許還會躍躍欲試進去遊個泳洗個澡的性格,這條路途自然而然地就又會被延長許多。

說到這裏,森鷗外就“哎呀哎呀”地、很不好意思地笑起來。

“那孩子的性格就是這樣,倒是讓你們見笑了。”

——說起來就像是他是個什麽好爸爸的感覺。

但不論是森鷗外這幅作態還是他所說的那個“孩子”是指的太宰治這件事都讓中原中也感到不可思議,並且露出了一言難盡的表情。

“隨便你。”他不由嘟囔著說道,“我隻要見到綱吉就夠了。”

這樣說,森鷗外就露出“放心了”的表情。

可是這樣的表情維持不到兩秒,他就又垮下了臉。

“不過這也不一定呢。”黑發的男人說道,像是某種神話中所描繪的、蟄伏在黑暗之中、引誘神明犯錯的蛇類。

他豎起身子,蛇瞳倒映出天真的小羊稚嫩的神情,舌尖嘶嘶作響。

“畢竟雖然中也君你親自來拜訪了……但是綱君願不願意見你,這可說不定。”他假惺惺地說著,如果有手帕的話,或許還能拿起來擦擦眼淚。

那雙紅瞳注視著他,讓中原中也有種自己被看穿、被蠱惑的錯覺。

那一瞬間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隻是感覺著被紅色的雙瞳所注視,那個人的話語飄進腦海中。

“——畢竟,中也君你……對綱君而言,也不是什麽重要的存在。”

港口mafia的首領說著,輕描淡寫,又錘下重拳。

沢田綱吉被引導著下了車。

他眨了眨眼,發現這是個陌生的地方。

太宰治先他一步跳下了車,三兩下跳上了堤壩邊的石頭護欄,在不超過二十公分寬的護欄上張開雙手走路。

深夜有些冷,沢田綱吉緊了緊自己的小外套,張望了一下左右。

“你讓我來就是看這個的?”他嗅了嗅空氣裏的鹹味,給出一個不確定的答案,“半夜兩三點……你讓我來看海?”

太宰治沒回答他,歪歪扭扭地走著,嘴裏嘟囔著什麽時候

沢田綱吉湊近了些,聽見他像是說夢話一樣在嘀咕。

“真是不錯啊,有沒腦子的小蛞蝓半夜三更來找你,”少年人看起來很是不滿的模樣,嘀嘀咕咕念念叨叨,活像是在說夢話。

沢田綱吉眨了眨眼,裹緊自己的小外套,緩慢地打出問號

“什麽小蛞蝓?”他覺得自己就是個十萬個為什麽,“什麽不錯……不是說出來看好戲麽?”

“是啊看戲!”那歪歪扭扭走著的少年人轉過身,露出一個和“太宰治”這一存在全然不匹配的高興笑容。

“但是現在沒戲看了,老板帶著他小姨子跑了,隻能我們自己演戲了。”他語氣浮誇地說道,突然湊近沢田綱吉,彎起了眉眼,鳶色的瞳就像是鷹隼一樣,露出了一種幾乎不會存在與太宰治的眼中的光亮。

“所以,可以邀請你和我一起共赴死亡的懷抱嗎?”他說道,就像是要求大人給他買一個棒棒糖的小孩子一樣自然,“綱吉君,我們一起去|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