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說的, 饒是對這個家夥的性格已經有些熟悉了的沢田綱吉也有些汗顏。

他在心裏摸了摸並不存在的汗,轉過頭,看見黑發鳶瞳少年人的時候, 還是露出了無奈的笑容。

雖然說著那樣聽著就很哀怨的話語, 但是男孩的表情卻和平時沒什麽區別, 冷淡著麵容說著不知道從哪學的話,竟然有種詭異的可愛。

咳咳。

將“可愛”這樣的詞匯和太宰治放在一起,不論誰聽見, 都會懷疑自己晚上會不會做噩夢。

所以沢田綱吉很機智地轉移了話題。

“說起來,太宰君現在在什麽地方上學?”他有些憂愁地想著, 想找找這個世界的教學進度來參考參考。

不過說起來他和太宰住在一起的時候好像也沒見到少年人上過學?

——這樣的想法在他的腦海中一閃而過。

沒等沢田綱吉想清楚, 對麵的黑發少年就已經耷拉下了眼皮。

“學校?”他露出嫌棄的表情, 就像是聞見臭鞋子的貓一樣,整張臉都皺巴了起來。

沢田綱吉心裏咯噔了一下, 突然想起在對方的桌子上見過的高等物理。

那種東西,怎麽看似乎都不應該出現在太宰治這個年紀的孩子的桌麵上。

果然, 黑發的少年繼嫌棄表情之後, 露出了沢田綱吉熟悉的、現在又覺得這種熟悉稍微有點討厭的倦怠的表情。

“啊, 那種東西啊。”他神情淡淡, 甚至想要打一個嗬欠, 因為這實在是一個過於無趣的話題。

“那種簡單的東西, 原來還需要特地去學習的嗎?”

——並且, 說出了曾經用盡全力也隻能考17.5分的沢田綱吉同學心碎的東西。

雖然黑發的少年全程沒有看他,但是沢田綱吉覺得自己受傷了。

是暗傷。

棕發的少年人難得不知道說什麽是好。

就在他緩慢回血、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說什麽是好的時候, 站在那裏看了他們半天的蘭堂緩慢地眨了下眼睛。

“雖然打擾你們我很抱歉。”他說道, 似乎連從嘴裏蹦出來的字詞也散發著冷意, “但是外麵好冷, 你們可以進房間、或者關上大門之後再吵架嗎?”

nice job!

沢田綱吉飛快而嫻熟地甩出了一張笑臉。

“當然。”他反手掏出一個來的路上買的小暖手寶遞給看起來很怕冷的青年,臉上的笑容溫和又看不出破綻,“那我們就打擾了,蘭堂先生。”

……

……

關於所謂的港口mafia先代首領複活事件,沢田綱吉是不怎麽感興趣、也不比在場的少年人們知道的多的。

在一黑一赭兩個少年在同黑發的青年交流的時候,他隻是湊巧,想起了在旅行的途中,某次圍在篝火邊,自詡為兄長的魏爾倫同他介紹的目前異能力界的情況的時候,塞私貨在“不經意”的時候提到的事情。

關於他的搭檔與親友,阿蒂爾·蘭波的異能力。

【異能力·彩畫集】。

如果魏爾倫知道自己的親友還活著,那麽就算是心愛的弟弟,大概也會遮掩一些。

但是他不知道。

所以一方麵出於不可言說的私心,另一方麵自己也確實最熟悉這個人,魏爾倫幾乎將蘭波當成了各種案例的距離對象,慢條斯理地將親友的底在沢田綱吉麵前給掏了個幹幹淨淨。

因此沢田綱吉是知道的,關於讓·尼古拉·阿蒂爾·蘭波的異能力,除了他在港口mafia麵前所展現的亞空間的能力之外,還有能夠控製已死之人的能力在。

但是,雖然據說失去了以往的記憶,現名為蘭堂的男人依舊隱藏了這份能力。

在魏爾倫的渲染下,已經明白了現在這個看起來畏寒又冷淡的男人曾經是多麽驚才絕豔的存在之後,沢田綱吉並不意外對方的選擇。

——開玩笑,蘭波隻是失憶,又不是失智。

不過在心底偷偷叫對方“蘭波”的時候總是讓他會想到另一個“藍波”,教父先生在心底猶豫了一會,便順其自然地入鄉隨俗(?),跟著其他人叫對方做“蘭堂”。

他抬眼看去,正在同兩個少年人進行對話的蘭堂正坐在壁爐邊上,膝上搭著厚厚的毯子,手裏揣著他剛才當伴手禮一樣送過來的暖手寶,另一隻空餘的手,便一頁一頁地將書頁撕下扔進火堆。

大概是有書頁氣息的火焰燃燒起來更加帶勁,不過一會,蘭堂的臉上就露出了滿意的神色。

——雖說如此,他依舊是冷的。

因此,不過半晌,仍舊感到寒冷的男人就麵色倦怠地謝客。

沢田綱吉將自己帶來的黃玫瑰插入他的花瓶中,用指腹接過搖搖欲墜的露水,注意到男人已經拆開了他送的詩集,心中不由生出一種奇異的感覺。

看著“蘭堂”拆開“蘭波”的詩集,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他忍不住想。

而那邊,黑色長發的青年已經垂下了眼,入目翻開那本寫著“自己”名字的書籍。

雖然很奇怪,但是看見這個名字的時候,他的心中生出了欣喜。

這是因為是自己的名字麽?蘭堂也不知道,但是在拆開之後、看見印在扉頁上的、不知是被編輯還是詩人選出來的字句的時候,他卻感受到了一種靈魂深處的共鳴。

“Mon ?me éternelle,Observe ton voeu(我永恒的靈魂,注視著你的心),”蘭堂垂著眼,黃綠色的眼瞳垂下,隨著指節的挪動注視過每一個字句,就像是天生如此一般,使用著母語讀出這些句子,聲調輕而緩,像是唱誦著讚歌,“Malgré la nuit seule,Et le jour en feu.(縱使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這是被編輯先生也好、讀者也罷,大家都喜愛的句子。

蹩腳的批評家們會說這是詩人蘭波對著某位不知名的女子的愛語,高超一些的,便又去研究這首詩的韻律韻腳。

而在日光的照射下,阿蒂爾·蘭波也輕聲誦讀起了這番字句。

他什麽也沒想。

可是仿佛真的有人在黑夜白晝之中,永久地注視著他。

因此仿佛是從出生以來就伴隨著他的寒冷也消退,訴說著這並非是不可解的魔咒的事實。

他會感到寒冷,不過是因為沒能被原本屬於他的那輪太陽所照耀罷了。

蘭堂想,不自覺地撫摸著印在這句被特意挑出來的詩句下方的作者簽名,腦海中下意識地描摹對方的模樣。

那應當是一個如太陽一般耀眼的家夥,強大、自信,永遠意氣風發,永遠肆意妄為。

那是誰?

……

看著蘭堂陷入沉思、就像是發條到了盡頭的模樣,沢田綱吉稍微有些擔憂。

他頗有些憂心忡忡地離開蘭堂的豪宅,扭過頭,看見方才還在蘭堂麵前表現得很是符合港口mafia的準幹部這一身份的小孩湊近了過來。

另一邊自己剛開始養的中也也皺著眉頭看著他。

沢田綱吉不由得後退了半步,緩慢地打出了問號。

太宰治“切”了一聲。

“小矮子真是無能啊。”他發出噓聲,像是小孩子一樣幼稚,“明明綱吉君就在身邊,還能讓他注視其他人嗎?”

這話說的。

沢田綱吉覺得就算他能看懂難得當初的自己掉了好多頭發的高等物理,也是得重新學學國文了。

但他親愛的中也竟然沒有反駁,而是擰著眉頭,猶豫了半天扭扭捏捏地湊過來。

“你很喜歡蘭堂嗎?”赭發的少年人猶豫著——他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事,在考慮著如何讓對自己好的兄長得償所願的同時又在糾結著這件事的合理性,“要是喜歡的話,我可以試試讓他到外麵這邊來?”

少年人在腦袋裏搜刮了一下,找到一個合適的詞匯:“挖牆腳,對,我們把他挖過來?”

中原中也說的不是很熟練,畢竟這活他也是第一次做。

而站在太宰治身後就充當背景板的中島敦已經露出了名畫呐喊的表情——雖然他沒這麽表現出來,但是過分好懂了,以至於教父先生一樣就看了出來。

沢田綱吉抽抽嘴角,但是不得不說這是一個好的提議。

兩個少年人對視一眼,在這種時候多出了奇怪的默契。

“不行哦。”太宰治閑閑地說道,“森先生不會同意的。”

他打了個嗬欠,黑色的外套隨著他的走動上下左右漂浮,就是不會掉下,很難不懷疑是不是在裏麵給別了個別針。

——雖然不太合時宜,但是沢田綱吉確實很好奇。

畢竟上一個外套永遠不會掉的人是他敬愛的雲雀前輩。

無所不能的雲雀前輩連外套也是無所不能的(?),一起相處了這麽多年,對方的外套從肩上掉下來的次數寥寥無幾,甚至在好幾次彭格列年末的聚會上,守護者們還聚在一起偷偷猜是不是草壁前輩有在負責雲雀的外套。

例如說給他縫起來之類的。

但是十年過去了,這還是彭格列的十大未解之謎。

所以教父先生的目光就像是盯住了毛線球的貓科動物,盯在太宰治的外套上,用盡全力也很難不繼續注視。

太宰治暫且沒注意到他這份隱晦的渴望的目光,隻是將之曲解成了對蘭堂的渴望。

黑發的少年人哎呀呀地歎著氣,活像是真心在為他們歎息的家夥一樣。

“就算你這樣看著我也是沒用的啦。”太宰治說道,“森先生才不會放棄蘭堂先生的。”

雖然用著敬語,但是太宰治的語氣中的確並不包含對於森鷗外或者蘭堂的敬意。

他看了眼神色平和並且似乎帶著渴望(?)的棕發少年,和一臉懵懂大概連他在說什麽也聽不太清楚的赭發少年,裝模作樣地歎了一句“果然是小蛞蝓,連這種事情也不清楚”,在中原中也即將將他踢飛之前解釋了起來。

“畢竟蘭堂先生是不多的、明確支持森先生的幹部嘛。”他如此說道,將這種大概能稱為港口mafia內部陰私的、尋常人大概要領會好久才能領悟的內容細細說來,“和我差不多,蘭堂先生也是森先生鞏固他在港口mafia內部的統治的手段。”

他彎了彎眉眼,但是並不能讓人從中感到笑意,反而有某種陰冷的東西順著幾人的腳腕慢慢爬上來,連中島敦都露出了真情實感的驚訝表情。

太宰治掃了眼這些家夥的表情,不由得哼了一聲。

果然,這種簡單的事情,竟然也還是隻有他看懂了嗎?

——在感到自然而然的同時,過分聰慧的少年人,心中也再度生出了幾分厭倦。

太無聊了,他想。

要不然待會和小矮子他們分開之後還是去入水好了。

不然試試其他的方法?除了入水之外,還有什麽更日常的自鯊手段呢。

就在太宰治百無聊賴地思索起來的時候,沢田綱吉也捏住了下巴。

他在腦中回憶了一下港口mafia的現狀。

自森鷗外遵照上一任首領的“遺言”、成為新一任的首領之後,港口mafia內部並非是一帆風順的。

畢竟雖然日本的黑|道講究的是一個“義”字,但這東西最多也就是對老大的。

而等老大死了,剩下的兄弟們依舊會為了那把唯一的龍頭交椅,拚個你死我活。

畢竟在mafia的世界裏,“兄弟”日後還能再有,那把龍頭的座椅,這輩子或許也就隻有這一次。

因此原本在上任首領病危時候,為了港口mafia未來首領之位打得戰況焦灼的時候,突然出現了森鷗外這個大家都沒將他看在眼裏的黑馬,是個人都會憤怒,並且懷疑這家夥的正當性。

森鷗外為此準備了太宰治。

被前任首領親手帶回港口mafia的少年在mafia內部有著獨特的地位與權威,有了他的見證,其他所有人對於森鷗外口中的先代的“遺言”也就多了幾分信任。

但是這是不夠的。

這隻能騙到一部分人的忠心與信任,而另一部分、尤其是另一部分原本的幹部,有的原本就對首領之位虎視眈眈,就算森鷗外拿著的是真的先代的遺言,這群早就將港口mafia視為自己的囊中之物的家夥們也會說是假的。

這一部分是森鷗外上位之後的首要目標。

彼時整個橫濱正處於混亂的戰爭當中,而戰爭、尤其是異能力者的戰爭,讓身處於漩渦中央的港口mafia損失幾員大將,簡直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

而森鷗外還趁機掉了幾滴鱷魚的眼淚,並且借題發揮自斷一腕退出戰爭,為勢弱的港口mafia獲得喘息的機會與調整的時間。

這也是他能夠迅速在港口mafia當中迅速積累起聲望的原因之一,而事實上森鷗外所損失的遠沒有看起來的那樣多——畢竟他是絕對的利益至上者,在經過精心的計算之後,利用“戰爭”這一武器將混亂的港口mafia裁剪成自己所希望的模樣,才是他的最終目的所在。

而最終也確實如他所料,港口mafia的首領大人獲得了勝利。

而現在,經曆了數年的休養生息和發展,憑借著首領的謀略和手下異能力者的征戰,港口mafia正在不斷擴張,並且已經超過了先代所在時候的規模。

——雖說如此,他們的行事與口碑卻與那時候不可同日而語。

“這一切都要歸功於我們偉大的首領森先生。”太宰治用一種滑稽的吹捧語調說著,“不過,既然局勢已經安定下來,有的事情就應該做了。”

他伸出一隻手指,在麵前搖晃了一下。

“無獎競猜,是什麽呢?”

正聽得入迷、並且自己不願承認的中原中也下意識:“什麽?”

然後順理成章得到黑發少年一個看笨蛋的眼神。

沢田綱吉捏了捏下巴,看了眼即將暴起的赭發少年,伸手搭住對方的肩膀,心說還是要把基礎課程提上日程——當初他在被Reborn教導的時候不也一樣在學校上課嗎?

一麵回答了太宰治:“卸磨殺驢。”

黑發的少年人眼睛微微亮了亮,漂亮的、纏著繃帶的手指打了個響亮的響指。

“bingo~就是這樣。”他笑意吟吟地回答。

——顯而易見,蘭堂或許就是這隻要被殺掉的驢。

畢竟雖然隻表現了實際能力的一角,但蘭堂的能力還是太“危險”了。

如果能夠完全為他所用,那麽這個“危險”便可以轉換成“強大”,但是顯而易見,失去了記憶的黑發青年在森鷗外的眼中是一個不可控的因素,因此他的定位在森鷗外的眼中,便隻會是“強大”所對應的另一個詞匯,“危險”。

這樣危險的家夥,在組織尚未成型、森鷗外也沒能完全掌握組織的時候,是能夠為他所用的利器。

但是一旦自己能夠掌控組織了,森鷗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將這個危險因素給幹掉。

除此之外,曾經身為軍官、並且一度參與到那場異能大戰中的森鷗外對於蘭堂的真實身份也未必一無所知。

這樣的話,趁著對方尚未恢複記憶的時候將他除掉便是最好的選擇。

用森鷗外的話來說的話,就是“最優解”。

——當然,這一切都是建立在先代複活這一事件確實是蘭波的計劃之上的。

憑借著他的哥偷偷透露的親友的異能力與自己收集到的情報,沢田綱吉能夠將這個猜想驗證得有**成。

但太宰治的話裏話外也是透露的森鷗外要卸磨殺驢——也就是說,這一次的事件直指蘭堂——地意思,就讓人很感興趣了。

而回過頭看著雖然一臉冷酷,但其實對於事件來龍去脈才剛理會清楚的中原中也,沢田綱吉沉默了一下,愛撫上了對方的狗頭。

中原中也:?

“沒關係。”教父先生露出寬容的笑容,“中也慢慢查這件事吧。”

——實在不行,就讓太宰帶飛好了。

這樣想著,沢田綱吉心中對中原中也當初的爆|炸事件起了興趣,在中也倒騰這邊的時候,自行查起了數年前的事件。

而等他被氣喘籲籲的小羊們找到,回過頭,就發現中原中也與太宰不知道什麽時候和蘭堂打在了一起。

沢田綱吉:……

沢田綱吉:!!!

在雙方激戰即將到最後一刻、鐮刀即將刺入蘭堂的胸膛的時候,他插入了兩方之間,手中的火焰艱難地吸收著異質的能量,轉化成白色的冰塊,一步步地擴展出去。

但是棕發少年心中的震驚並沒有停止。

他向後退著躲過蘭堂的攻擊,在這個世界特有的朗讀並背誦全文的奇怪能力(不是)按時發動,“讀”出了蘭堂身周所環繞的詞句。

【可憐的兄弟。

幸而有他,多少慘怖的夜晚,多虧他在身邊守護!*】

——雖然並未顯露於人前,但是沢田綱吉隱約記得,自己在魏爾倫那份據說不打算出版的、不過是隨意寫劃的手稿中,見過這句話。

但是為什麽會成為蘭堂先生的特效(不是),會成為蘭堂發動異能力的時候才會出現的文字……說到底這真的是他可以知道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