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能夠接觸到他的人都發現, 中島敦似乎有什麽地方變了。

白色短發的少年還是眼巴巴地隻跟在太宰治的身後、隻聽從太宰治的調遣,但是有什麽地方卻在悄然改變著。

例如說,習慣於極限一換一、就算自己受傷也要完美甚至超出預料地執行太宰治的任務的少年竟然也學會了稍微收斂, 身上的傷口並沒有減少多少, 但是致命的傷口卻幾乎不再看到。

連帶著人似乎都開朗了許多。

這種模樣的中島敦港口mafia的成員們似乎並不討厭, 在某處戰鬥勝利的慶功宴上,小心翼翼地偷瞧著其實很少來這種場合的上司的臉色, 偷偷摸摸給少年人打了電話。

原本已經回到住處躺平在**準備待會洗洗就睡的少年人蹭的就坐了起來衝到聚會的酒吧, 雙眼亮亮地看著坐在吧台上單手搖晃著酒杯、正同身邊的沢田綱吉說著些什麽的太宰治。

沢田綱吉和太宰治也看見了這個孩子。

見到對方眼中依舊如此的熱忱, 沢田綱吉忍不住笑了笑, 戳了戳身邊的太宰治。

“哎呀哎呀,那不是敦君嗎?”他用一種驚奇的語氣說道, “真是太巧了,這就是命運的饋贈嗎?”

說的話連自己都不信。

太宰治忍住翻個白眼給這家夥的衝動,看見中島敦的時候苦了苦臉, 卻也沒像是以往一樣將這隻圍在自己身邊小狗搖尾巴的大貓踢開。

他想了想,揮了揮手。

“過來, 敦君。”

這是學習的沢田綱吉的稱呼。

在麵對沢田綱吉這樣的稱呼的時候尚且能夠保持冷淡的中島敦在聽見太宰治如此呼喚自己的時候眼睛些微地亮了亮。

大貓晃**著尾巴, 裝模作樣地在周邊晃**了兩圈,等到被灌了好多口酒才矜持地坐在了黑發的少年身邊。

“首……太宰先生。”

他緊張地叫了太宰治。

原本太宰治在聽見這話的時候就會生氣起來了, 但是今天他的心情挺好, 竟然托著腮, 一反常態地笑了笑。

“你在叫我嗎?”他心情很好的問了問。

中島敦無形的尾巴搖了起來。

但是他不敢說話, 因為如果說話的話, 或許無趣的自己又會讓首領露出厭倦又淡漠的神情。

於是他隻能帶著忐忑地坐在太宰治身邊, 拘束地聳起肩部, 拘謹得甚至隻坐了一點點座椅, 雙手捧住自己的酒杯,全然一副乖巧的模樣。

沢田綱吉看著他這臉蛋紅紅的樣子,想了想讓酒保給這傻孩子換了一杯牛奶。

但似乎是為時已晚了。

壞心眼的太宰治趁著他不注意將自己的酒杯給中島敦換了過去,趁著沢田綱吉扭過頭同陸陸續續離開的下屬打招呼的時候一口幹掉了中島敦的牛奶,嘴角甚至沾上了些微的奶漬。

他微微偏了偏頭,看著中島敦傻乎乎抱著被調換的酒杯的模樣,微微笑了笑。

“幹杯?”他翹著二郎腿歪著頭,看起來具有十足的**力。

而中島敦見著他這副模樣,乖乖地低下頭,看了看酒杯之後將它舉了起來。

“幹杯!”

——他豪爽地一飲而盡。

等沢田綱吉聽見聲音扭過頭,看到的就是中島敦咕嚕咕嚕一口氣喝光酒液將酒杯重重扔在桌麵上的模樣。

“我、我喝完了!”他蹭地抬起頭,目光灼灼地看著太宰治,滿臉寫著“求誇獎”。

太宰治摸著下巴,像是觀察什麽新奇生物一樣觀察了他半晌。

“莫非敦君是希望得到我的誇獎之類的嗎?”他若有所思。

看著這家夥這副模樣,沢田綱吉就知道有個人又在打什麽壞主意了。

他捂住臉,提醒了一句:“太宰君。”

“噯——真是愛操心啊沢田媽媽。”太宰治拉長了調子,頭也不回地說道,“但是敦君完、全沒有拒絕哦,他看起來好像也很高興嘛。”

確實。

不論是清醒狀態還是迷糊狀態下,中島敦洞簡直是眼巴巴地看著太宰治,仿佛整個世界都隻有這個人一樣。

太宰治單手支在太陽穴的位置,微微勾了勾唇,伸出手像是揉搓什麽毛絨玩具一樣搓了搓中島敦的腦袋。

“是吧。”他微微彎著眼,單手托著腮問道。

中島敦一瞬間太宰治上腦,想也不想地大聲回答:“是!”

太宰治便蠻高興地拍了拍他的腦袋,說了一句“好孩子。”

中島敦看起來已經能夠為了太宰治奮鬥終身了。

沢田綱吉:……

看著這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的兩人,他總覺得自己不該在這裏。

“哎呀哎呀,你這是什麽表情?”注意到他奇怪的表情,太宰治扭過頭看向他,“不加入我們嗎,沢田君?”

沢田綱吉:……

“請恕我拒絕。”

他好歹是個成熟可靠的成年人好吧。

可小傻子們的長處就在於將成熟可靠的成年人拉進他們的隊伍中,然後憑借著他們高超的傻子經驗將成年人同化。

於是,半個小時後,這裏也就沒有成熟可靠的成年人了。

沢田綱吉被太宰治和中島敦夾在中間,被灌了不知道多少杯,淚眼迷茫地抱住一遍不知道被誰帶了個黑帽子的招財貓擺件,嗚嗚地叫起了“老師”。

僅剩的警惕讓他沒有脫口而出“Reborn”這個名字,但是這和“老師”是一個意思的。

沢田綱吉嗚嗚汪汪地叫著,中島敦也抱住了一臉嫌棄的太宰治。

“首領……”他小小地吸了吸鼻子,說是擁抱的姿勢,但其實和對方還隔著一段距離。

太宰治歪了歪頭,說不清是清醒還是迷茫,看起來卻有著一種異樣的冷漠。

沢田綱吉抱住“Reborn”之後發現這個“Reborn”的手感似乎不太對,扭過頭正好就看見了太宰治的這副表情。

他一個激靈,腦袋清醒了一些。

但中島敦沒有。

醉貓一樣的少年恨不得把尾巴都纏在太宰治身上,像是小狗一樣哼哼唧唧地朝著對方的懷裏鑽。

但是剛才心情還很好的太宰治卻倦怠地垂下了眼。

看著一直鑽的中島敦隻伸出了一隻手,食指抵在對方的額頭上,據說能夠憑借一己之力撕開三個太宰治(?)的大貓當即就像是被封印了一樣定在了原地連醉呼呼的呼吸都放緩了不少。

但太宰治卻並未因此露出笑容。

他別過了頭,神情帶著些微的冷淡,目光與抱著招財貓的沢田綱吉有片刻的交匯。

他突兀地笑了起來。

“你在看著誰呢。”他輕聲問道,看著中島敦。

中島敦抬起了眼睛。

這個年幼時期的身體可以說是一杯倒,因此雖然隻喝了一點點,他也依舊陷入了醉酒的狀態。

此時,看著太宰治的模樣,他也跟著歪了歪頭。

“首領……?”

太宰治麵沉入水。

而中島敦明亮如黃色大燈籠的雙眼睜大著,眼淚從眼眶中流出,順著臉頰滴落到了地麵。

白發的少年人尚且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就算日後被稱為是“白色死神”,他其實也沒有能夠與死神抗衡的氣力。

隻不過是因為自己也害怕著死亡,因此能夠與死亡同行的話,想必就能克服這種恐懼。

這是那個人教會他的。

但是中島敦發現自己並未達到對方的期望。

——時至今日,他依舊害怕著死亡。

不僅僅是自己的,同樣,他也恐懼著麵前的這個人、讓他懷抱著複雜情感的太宰先生——他的首領的死亡。

因此,他攥住了有著熟悉氣味的首領的衣領,垂下頭,低聲嗚咽起來。

“不要死……請不要死。”他嗚嗚咽咽地哭道,冷漠自律的白色死神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原本那個尚未成為“白色死神”的中島敦的靈魂,即使過了十多年,他也依舊是當初那個嗚嗚哭泣的孩童,在信賴之人麵前落下淚水。

“你不要死……太宰先生。”

——聽見那個名字的瞬間,百無聊賴而略帶厭倦的太宰治驟然睜大了眼。

……

不論是太宰治還是沢田綱吉,其實都知道中島敦有著自己的“小秘密”的。

但是他們做mafia的嘛,其實總會有著各種各樣的秘密的。

就像是沢田綱吉的秘密,又像是太宰治的秘密,就連搬運屍體的織田作之助,也有屬於自己的秘密。

但是這些都不是什麽大問題。

——他們原本是這樣以為的。

然而,中島敦的哭泣,卻讓他們意識到了或許有什麽超出意料的事情發生了。

沢田綱吉想了想暫時離開了這邊的房間,手裏從摸到方才不知道被誰塞進包裏的香煙,便難得地點燃了一支。

比起還在套話的太宰治,有著更多“不科學”的經驗的沢田綱吉心中已經隱約有了一些猜測。

他隨手關上酒吧的門,靠在門邊的牆上,呼出一口煙霧之後抬頭看向天空。

中島敦的這副模樣讓他想起了波維諾家的黑科技“十年後火箭筒”。

能夠將過去與未來連接的火箭筒幾乎從小就是十代家族的玩具,他偽裝死亡的計劃也是以這個火箭筒開始的。

而中島敦那痛苦的神情印入他的眼簾,讓沢田綱吉忍不住將他的模樣替換成自己的夥伴。

那是他代替命運早已經擬定好的代價,沢田綱吉想,但是到了現在,他突然開始懷疑起自己的計劃是否正確來。

他咬住那隻香煙,煙霧繚繞之間,手指竟然有著些微的顫抖。

那一瞬間,他的腦海中似乎閃過了許許多多人的麵容。

高興的、悲傷的、欣喜的、擔憂的,還有看著他欲言又止的。

最後,變成站在他的葬禮上,悲痛欲絕。

身後鋪滿百合的教父闔著眼,無聲地注視一切。

他垂下眼,曾經的掙紮再度敲打著他,化為最後的一句未盡之語。

——抱歉,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