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天以後, 沢田綱吉就發現太宰治的身後多了一隻貓貓祟祟的家夥。

比起太宰治略微帶著嫌棄地說著的“狗”,這個白色的小少年看起來更像是其他什麽生物——比如貓之類的。

而同樣注意到中島敦存在的當然還有太宰治。

隻是正如同他自己口口聲聲說的“討厭狗”,即使知道中島敦就貓貓祟祟地跟在身後, 太宰治也完全沒有什麽想要搭理對方的意思。

可中島敦還是孜孜不倦地跟在他的身後。

太宰治是個十分聰明的孩子。

雖然並不知曉這個白頭發的家夥為什麽會如此眼巴巴地看著自己,但他過人的天分依舊能夠讓他輕而易舉地捕捉到對方的獨特之處。

終於,在一次偶然的襲擊被中島敦攔下之後,他摸著下巴, 終於對身體部分白虎化的白發少年露出了笑容。

“原來如此, 你是這樣的孩子呀。”他如此說著, 對白虎的少年生出了一些好奇。

而中島敦握了握雙拳, 有些緊張地低聲回答:“是……如果能為您所用就太好了。”

見狀, 太宰治的嘴角拉平了一些——和他相處過了這麽些天的沢田綱吉就知道了, 這孩子大概是有些不高興了。

果然,心情一秒變差的太宰治變得格外難伺候, 托著腮嘀嘀咕咕, 總之是沒說什麽好話。

如果站在中島敦的位置的是沢田綱吉的話, 他覺得自己大概是忍受不了如此的冷言冷語的。

可是中島敦不僅做到了,還做得極為高興。

在太宰治將他作為“計劃”中的一環——雖說不過是誘餌——納入考慮的時候, 其實能夠一拳將所有人給幹翻的白虎少年蹭地一下露出了高興的笑容。

沢田綱吉:……

棕發的少年人一邊揉搓著中島敦變化成虎爪的爪子, 一麵譴責地看向了太宰治。

“太宰先生。”他一開始還覺得叫太宰做“太宰先生”還有些奇怪, 但是跟在太宰治身後的部下是這麽喊的,中島敦也是這樣喊的,於是沢田綱吉就也偶爾嘴瓢跟著叫幾句。

不過就算是用了敬語, 少年人也絲毫不是下屬或者後輩之類的的語氣的。

他盯著太宰治, 散發出一種譴責的味道。

“不要欺負敦君啊。”

太宰治從善如流地眨了眨眼。

“噯——”黑發少年抬起手捂住眼睛, 抽抽地像是哭泣一樣裝模作樣了兩下, “真是無情的男人啊。”

一句話讓他說的跌宕起伏。

已經熟悉了這個家夥本性的沢田綱吉抽了抽嘴角, 知道阻止也沒用,抬手捂住了腦袋。

果然,太宰治抽泣了兩下,從袖子裏麵抬起腦袋,露出兩隻眼睛,哀怨地盯著沢田綱吉。

“真是一個無情的男人。”他再度重複道,“原來喜歡人家的時候叫我小甜甜,到了現在,就要為了其他男人來斥責我了嗎?”

路過的一個黑衣大漢頓時露出了吃瓜的表情。

不得不說明一下,此時幾人身處的位置。

這裏正是太宰治拿貓、哦不,拿中島敦當誘餌的任務現場,某個廢棄的倉庫當中。

因為任務已經完成,需要進一步的善後,所以來來往往還有不少的人——例如說是搬運屍體清理現場的港口mafia的成員在。

而此時,聽見組織的準幹部、向來在港口mafia的成員中有著不小的名聲(非褒義)的太宰治像是撒嬌一般控訴著另一個棕發少年的惡行,長了耳朵的家夥們紛紛露出了奇妙的吃瓜表情。

不過是一會功夫,所有人似乎都朝著他們靠近了一些。

沢田綱吉:“……”

他神色微妙的看了眼正在掩麵而泣(裝的)和略微有些慌亂進行安慰的(真的)兩個家夥,忍不住捂住了臉。

真是夠了。

“你是故意的吧。”他吐槽道。

太宰治眨了眨眼,露出一個笑容。

中島敦觀察了一下他,真情實意地呼出了一口氣。

沢田綱吉:……

有時候他覺得自己是不應該在這裏的。

至少隻要是個正常人,大概都能看出太宰治是裝的……那些吃瓜的mafia們也看出他是裝的,隻不過是好奇會有什麽人能夠讓太宰治露出這種表情罷了。

隻有中島敦,隻有這隻笨蛋大貓,不僅傻乎乎地相信了,還試圖安慰對方。

沢田綱吉歎了口氣,一股不知道從什麽地方來的老父親心態占了上風,忍不住對中島敦露出慈愛的笑意。

“原來如此,原來這是偽裝的嗎?”就在他這樣想著的時候,身後驟然傳來了一句恍然大悟的聲音。

雖說忍笑的黑西裝們不少,但發出聲音——還是這種在微妙的地方恍然大悟的聲音,就很奇怪了。

沢田綱吉扭過頭,看見太宰治也抬著眼睛看了過去。

那是一個紅棕發色的男人,似乎是港口mafia的底層人員,身上甚至不是mafia們標配的黑西裝,而是自己的一套衣服。他原本手裏拎著一個裝著不明物的黑色裹屍袋,正配合著同伴往外走。

大概是沒能及時阻止他的同事騰出一隻手捂住了臉,拒絕了現在這個在上司麵前刷存在感的機會。

太宰治對這個麵無表情表達著疑惑的男人很感興趣,像是一隻沒打好主意的貓一樣蹭了過去。

“你沒有看出來嗎?”他有些高興地問道。

紅棕發色的青年——後來沢田綱吉聽說他是叫做“織田作之助”,不知道什麽時候和他的關係日益好起來的太宰治則喜歡叫這個人“織田作”——織田作之助點了點頭,天然又坦率地說道:“是的,我沒有發現。”

他頓了頓,很是好學地問道:“所以那是你的演技嗎?”

太宰治像是個小孩子一樣高興地點了點頭。

織田作之助“哇哦”一聲,活像是一個捧哏,真誠地誇獎對方:“你真是太厲害了。”

兩個人竟然就維持著這種一個人還提著一個裹屍袋的模樣聊了下去。

沢田綱吉無語地收回目光,扭過頭,果然中島敦正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兩個人。

這傻孩子。

他心中歎息了一聲,垂下眸,掩去幾分歎息。

“敦君。”他溫和地說道,“要和我一起去一趟便利店嗎?”

說完沒給中島敦拒絕的時間,又扭頭問了一句,“你要喝什麽,太宰?”

太宰治揮手報了一句“波子汽水”,順口又問織田作之助。

果然,等太宰治一開口,中島敦就不會拒絕了。

白色短發的少年人堪稱是一步一回頭地走開,看見四周人的表情,沢田綱吉就知道港口mafia今晚的論壇又會是一個不眠夜。

——是的,論壇。

自從和太宰治的那群部下因為打撈太宰治啦、從橘子裏撈太宰治啦、把太宰治送進醫院啦之類的七七八八的事情結識,沢田綱吉就打開了解鎖港口mafia的新入口——論壇。

那是一個黑底白字的論壇,連飄紅的首頁都帶著一種微妙的死亡氣息。

而在這群詭異的飄紅首頁貼中,近來占據熱點的不是別的,就是太宰治和他的纏人小貓咪(不是)。

似乎是擁有著虎化異能的少年從某日突然出現在他們的太宰大人身邊,雖然看起來冷淡又不好接近,但實際上卻是一個好接近的靦腆孩子——在太宰大人的麵前的時候。

在戰場上麵對敵人的時候殺伐果斷的強大異能力者,到了他們太宰大人的手下就變成了一隻可人小貓咪,這聽起來就像是什麽三流故事的情節。

【沒準是太宰大人救了年幼時候的中島君,然後人家來報恩了呢?貓的報恩之類的……這不是很常見嗎!】

【……啊不這哪裏常見了啊!】

——有人言之鑿鑿地提出猜想,然後被人反駁,引申出更多的東西。這些猜想擴展成文字和圖畫,在短暫的兩天內風靡了論壇。

沒人知道沢田綱吉當時就站在正主身邊,原本皺著眉總覺得什麽地方奇怪的少年看著一個跟在太宰治身後一個不斷拒絕說“達咩”的黑發少年,就是不知道他們是怎麽從這兩人的相處模式中解析出那麽多的……不過敦君表現出來的模樣似乎確實和太宰很是熟悉就是了。

而太宰治呢,正如他自己所說的,他討厭狗這種生物。

然而中島敦說著自己是貓、是大老虎,但是總是往他身邊湊還團團轉的模樣就讓他覺得很是苦惱,像是遇見狗一樣憂愁。

因此對於中島敦他是算不上喜歡的。

但是中島敦又很好用。

跟著森鷗外沒學會多的,陰謀詭計學的不少甚至還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少年人腦袋都不用怎麽轉,像是呼吸一樣自然的就構想出了無數條將中島敦利益最大化的方案。

最後被滿臉厭倦的少年人壓著眼眉挑選出合適的一條。

而沢田綱吉是站在兩人之外的人。

雖然同樣是不久前才出現在港口mafia的,並且和已經被認定為是“港口mafia的預備役”的中島敦不同,他的立場飄忽不定,甚至據說遭到過他本人的親口否認,但不得不說,他或許才是連接著任性的太宰治和可憐的中島敦之間的紐帶。

無論是誰,在見過沢田綱吉對太過分的太宰治橫眉冷對以及對中島敦循循善誘溫和勸導的模樣的時候,都不得不承認對方的這一定位。

甚至有人深沉著臉,打下了新構想出來的三角新模式。

【我悟了,這根本不是修羅場……這是和諧友愛的一家人啊!!】

【獨斷專行的父親和強大但怯懦、並且唯父親的話是從的兒子,以及兩個人生命中最重要的存在媽媽……這就是他們的真實模式啊!!】

【???什麽奇怪東西?】

【雖然奇怪但是我可恥地……心動了。】

【誰不喜歡這樣的一家三口呢(抹眼淚)】

【原來如此,怪不得,怪不得我每次在沢田君身邊的時候都有一種舒適的感覺……這就是那個嗎?被媽媽包容、不論做什麽都不會找到責備的感覺。】

【……原來是這樣。】

【那就讓我們一起高喊出那個稱呼,那個早在我們心中湧動的稱呼,那就是……】

【媽————!】

沢田綱吉看見這裏的時候默默地關掉了手機,並且決定這輩子都不會再踏進這個奇怪的分論壇一步。

在黑漆漆很有黑暗和血腥的港口mafia的漆黑論壇之中,隻有這一個論壇是粉色的,在一片黑底白字之間粉得耀眼。

果然很怪吧。

手指控製不住地按住下一個帖子的時候沢田綱吉想,這種奇怪的帖子一定是論壇被入侵了才會出現的東西,他得找出不對勁的地方才行。

然後就一夜熬到了大天亮。

真是奇怪的事情。

但在再度看見中島敦一次又一次滿臉血地朝著太宰治衝撞過去,又一次次被對方肆意揮霍著的時候,沢田綱吉還是忍不住插入兩人之中,試圖在雙方之中找到一處平衡。

直到再一次,為了更好地完成太宰治的計謀,中島敦險些將自己置於必死的境遇。

揮舞著火焰的少年沉著臉將他從敵人的圍攻之中撈出來,在上個世界中備受壓製的火焰在這個世界稍微自然了一些——當然,隻是一些,偶爾沢田綱吉也會弄錯火候,需要多加注意才能好好把控。

而將中島敦救出之後,沢田綱吉退出了死氣模式,神色卻難得陰沉。

但是在他說話之前,同樣壓著嘴角的太宰治卻出現在了兩人的麵前。

“真是不錯的做法。”黑發少年冷笑著說道,雖說是誇獎的話語,但卻完全聽不出誇讚之意,反而暗暗湧動著怒火,“完全超出了我的預料了呢,中島君,真是聰明的做法,隻需要你這樣一顆小小的棋子就能達到利益的最大化——這可是連森先生都會拍手稱好的計謀呢,真想不到你還有這一手。”

中島敦似乎完全沒能察覺到太宰治變得陰陽怪氣起來的點。

他隻是憑借著直覺知曉了對方正在生氣,但是卻完全不知道生氣在什麽地方……以前不都是這樣做的嗎?

而見到太宰治的到來,沢田綱吉也悄然退去。

他隨便找了個公園,幼稚地坐在秋千上,一晃一晃的,忍不住回想起了過去。

在中島敦茫然的神色上,他似乎找到了曾經的夥伴的影子。

那是剛剛相遇的時候的事情了。

彼時他可靠的左右手尚且未能成長為現在這樣周全而縝密的模樣,心智上也還有不成熟的地方。

其中最為致命的、也是讓他的老師夏馬爾最為不滿的,就是獄寺隼人對於自己的生命的漠視。

高喊著要將性命都奉送給最敬愛的十代目的家夥對於自己的生命卻完全沒能放在自己的心上,以至於就算是研發新的招式,也是從傷害自己來開始的——直到瓦裏安的到來。

沢田綱吉閉上眼,當初那個就算遍體鱗傷也要奪取勝利取得價值的銀發少年在他的腦海中一閃而過。

他無聊地在秋千上晃**,總覺得還是放心不下。

過了半晌,棕發的少年人歎了口氣,認命地走向來的方向。

——被叫做媽就媽媽咯,反正他也叫過蘇格蘭(劃掉),反正他也給藍波他們當了這麽多年的保父,這不也是差不多的。

果不其然,等他走到中島敦與太宰治所在的地方,剩下的就隻有一個神色空茫的白發少年了。

沢田綱吉先打量了一下他,白發的少年人看起來已經像是一個破布娃娃一樣了,難為他還能夠保持清醒。

比起身體上的損傷,心理上的傷害大概是更為致命。

沢田綱吉不知道太宰治跟他說了什麽,但是無非是一些用腳趾想想也能想到的東西。

太宰治討厭狗,討厭狗的忠心耿耿,討厭狗隻會一個勁地圍著主人轉,討厭狗沒有自我。

而中島敦不知道他為何討厭,隻能努力而笨拙地跟在太宰治的身邊,小心翼翼地不做他或許會討厭的事情,努力成為太宰治眼中能夠看見的人——或者一粒微小的塵埃。

但現在,他的願望被打破了。

沢田綱吉忍不住歎息了一聲,蹲在了連雙眼都失去光亮的少年人的眼前。

“很難過嗎?”他說道。

中島敦緩慢地回過神來看著他,張了張嘴,但是卻不知道說什麽,反而是這一動作牽扯著傷口,讓紅色的**順著臉頰流了下來。

沢田綱吉有些於心不忍。

太宰治走是走了的,但是那孩子也不是個壞家夥。

看見中島敦受傷成現在這樣,恐怕在計謀被打亂的煩躁之餘,黑發少年的心中還有某些或許連自己也不清楚的憤怒。

沢田綱吉知道這種憤怒的來源。

因為他也曾經因為相同的原因而不安過、而憤怒過,但是和太宰治不同的是,他更擅長在友人麵前**內心。

因此他曾經大聲喊了出來。

——【如果你死去的話,一切就都沒有意義了。】

因此,在現在,麵對著情形不同、但是內核相似到令人心悸的事件,他忍不住蹲下身,雙手捧住中島敦的臉頰。

“如果你死去的話,一切都沒有意義。”他輕聲說道,“敦君想要跟隨在太宰的身邊的吧?如果你死去的話,就做不到了。”

這樣的可能性讓中島敦驟然瞪大了雙瞳。

他激烈地想要反駁著什麽,身體的一些部位隨著情緒的跌宕而在虎化和正常人類之間來回變化,黑色的文字在他的身周壓抑地漂浮著,同樣昭示著少年人激動的心緒。

按理來說,這種異能力者瀕臨暴走的境況尋常人是應當躲避的。

然而沢田綱吉藝高人膽大,蹲在少年人的麵前,甚至有暇伸出手,在黃玉一般的眼瞳周圍抹去一滴透明的眼淚。

在恐懼嗎?

因為再也無法追隨太宰治的這一可能。

沢田綱吉心中不忍,然而如果任由中島敦肆意發展下去,這個孩子會成為看不見自己的人。

他抬起頭,屬於中島敦的文字在不斷地變幻。

而他想起第一次接觸到虎化的中島敦的時候,對方身周漂浮著的文字。

【我深怕自己本非美玉,故而不敢加以刻苦琢磨*。】

似乎是一個過分膽小的孩子。

中島敦伸出手,像是無所依靠的孩童一般,輕輕拉住了他的衣角。

“怎麽辦……”他慌亂地詢問著,“那我應該怎麽辦……”

沢田綱吉沉默了一下。

他低下頭,棕色的眼瞳之中似乎有金紅色的火光在閃爍,一時之間竟然顯露出幾分威壓和壓迫。

“你得活下去才行。”他如此說道。

見到白發少年的雙眸依舊暗沉而疑惑,顯然無法理解這一句話——可是為什麽會無法理解?

沢田綱吉低著眼,稍微用力按住了中島敦,讓對方散失的瞳孔重新凝聚焦點。

對待這個孩子,不能像是對待隼人那樣……這是一個過分“愚笨”的孩子,需要按照他所認為的邏輯來進行才行。

於是沢田綱吉沉默了一下,說道:“我救了你。”

中島敦回想起方才正是這個人,將自己從九死一生的境遇中拯救出來。

因此雖然不知道對方是怎麽突然說到這裏的,但是實誠的小少年還是點了點頭。

沢田綱吉道:“既然如此,你的性命就是我的了。”

趁著白發的小老虎似乎還沒反應過來,沢田綱吉飛快地說道:“沒錯,因為我拯救了你——如果沒有我的話,或許你已經死掉了,所以你的性命是我所拯救的,對吧?”

腦子裏麵還回想著太宰治的那句“我不需要愚笨的狗”的中島敦迷迷糊糊地點了點頭。

沢田綱吉偷偷呼出一口氣,但還是冷著臉——他甚至偷偷點燃了火焰,堅定不可質疑地“宣布”。

“那麽你的生命是我的了。”他說道,“那麽,在我所不允許的時候,你不能輕而易舉地揮霍自己的性命。”

看著白發少年茫然的神情,他忍不住軟了軟聲調,強硬的語氣之中帶上了一些溫軟的、仿佛是誘哄一樣的語調。

“你清楚了嗎,敦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