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聽見有人在叫自己。

不是“沢田綱吉”這個名字, 而是另一個也使用過很長一段時間的代號。

沢田綱吉猶豫了一下,轉過了身。

然後,和帶著驚詫的藍色雙瞳相對。

——是蘇格蘭。

或者說, 是代號為“蘇格蘭”的日本臥底,諸伏景光。

對方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來到這裏的, 但是看模樣似乎已經來了有一段時間。

蹲守在附近的彭格列成員一下就來了勁,還沒等或是穿著白大褂或是裝作病人的下屬們行動,沢田綱吉就微微的搖了搖頭。

於是蟄伏在黑暗之中的野獸們收攏了爪牙, 靜靜地守候著珍寶。

諸伏景光的腦海中一瞬間劃過了許多景象。

無一例外, 主角都長著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

他已經很久沒見過那個人。

原本以為已經沾上灰塵的記憶相框就像是在這一瞬間突然被誰用袖子擦了擦一樣,逐漸鮮明了起來。

眼前閃爍過了萬千圖景。

等他回過神來,已經站在了睜著可愛大眼睛看著自己的幼崽麵前。

諸伏景光難得的緊張了起來。

在組織中臥底的時候他也有過無數的緊張時刻。

然而, 和現在的這幅情狀一對比, 似乎又是不同的。

與需要時時刻刻內斂著不要被人發現的緊張不同,此時此刻, 他隻聽見自己的心髒砰砰跳個不停。

太失態了。

作為一名狙擊手, 時時刻刻保持冷靜按理來說是他必修的自我修養,而在日常之中, 諸伏景光倒也是完美地恪守著這一原則。

然而此時此刻這東西被打破了。

他低下頭, 注視著純澈的棕色眼瞳, 腦袋難得一見地混亂, 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什麽。

這樣突然的靠近一定把這孩子嚇到了吧。

他甚至還能分出一絲餘裕來進行亂七八糟的思考。

對, 驚嚇。

他下意識露出溫和的笑容, 卻發現這個孩子不僅沒有露出被嚇到的表情,反而是一種熟悉的包容。

他的心跳在這一刻幾乎都停止了一瞬, 一種不可思議的想法從他的頭腦之中浮現了起來。

“Boss!”

——在諸伏景光開口之前, 有人先喊出了那個稱呼。

沢田綱吉抬了抬眼, 是被他使喚著去拿東西剛回來、還不明情況的下屬,此時正一臉緊張地看著他們。

不過倉促地喊出這一聲之後那名彭格列成員也反應了過來。

雖然自己離開了,但是首領身邊也不是隻有自己的。因此,從現在這幅情形來看,這個男人定然是受到了Boss的允許,才能夠如此之近地靠近Boss。

他墨鏡下的臉僵了一下,看了眼脾氣還是很好、全然沒有露出被打擾的表情的Boss,不動聲色地站在了幼崽的身後。

——就算是被Boss默認了的家夥,也不能讓他小看Boss!

因為首領的縮小,而前所未有地對原本強大令人仰望的首領生出了憐愛之情的彭格列成員心中燃燒起了熊熊火焰。

他盯著那個看起來就不是什麽良善之輩的家夥,俯身在首領耳邊耳語了兩句。

沢田綱吉聽完他的話,有些訝異的睜大了些眼,說了一句“我知道了”。

諸伏景光知道他就要離開了。

但是做到現在這一步一句很失禮了,他也不知道下一步應該怎麽做……這孩子看起來身邊也沒有監護人之類的,而且他也很在意剛才這個黑衣墨鏡男嘴裏叫的“Boss”。

總不可能就這樣大喇喇地蹲下身,說“嘿小朋友你好啊,我懷疑你是我老板的孩子我們可以認識一下嗎”之類的話。

他難得有些不知所措。

而就像是知曉了他的手足無措一樣,棕發的幼崽歪了歪頭。

“說起來。”他朝著站在他身後的黑衣人說道,“我想要的東西,你幫我帶來了嗎?”

那個可疑的黑衣人沉默了一下。

就算隔著墨鏡,諸伏景光也能看到對方的臉上是如此清晰地露出了掙紮的神色。

然後,對方就像是變魔法一樣掏出了……兩個冰淇淋。

“請。”他一臉糾結——因為臉上的橫肉稍微有些多、所以這種糾結就變得有些猙獰起來——男人頂著可怕的表情將手裏的冰淇淋遞給了幼崽。

幼崽伸出肉乎乎的爪子接過,看動作像是往自己身邊拿了拿,卻出乎意料地沒有拿動。

棕發的、和尊尼獲加有七八分相似、就算是指著這個孩子說這是尊尼獲加本人諸伏景光也會毫不猶豫相信的孩子抬起頭,對著黑衣墨鏡男眨了眨眼。

是就算是站在一旁的諸伏景光都會覺得可愛的程度。

因此,在這樣的可愛攻勢之下,墨鏡男很快就丟盔棄甲,一臉猙獰地在確認幼崽有好好拿好冰淇淋之後鬆開了手。

“請、請您節製一些。”他用一種感覺自己在冒天下之大不韙、但還是不得不說的語氣說道,“Re、Reborn先生囑咐過我們,不能讓您吃太多冰淇淋的。”

於是諸伏景光就看見那隻在拿到冰淇淋的時候還很高興的幼崽驟然皺起了小臉。

但是卻沒有什麽不悅或者抵抗的意圖。

看來是親近的長輩之類的人物。

冷靜地作出推斷的時候,諸伏景光也能感覺到自己坐在了檸檬樹下。

如果是尊尼獲加的孩子——他是說如果——那麽這個時候管控小孩的冰淇淋攝入量的也理應有自己的一份。

他的腦海中甚至已經浮現了當初的威士忌三人組圍著和尊尼獲加一個模子裏印出來的幼崽舉高高玩遊戲的景象。

然後,一隻香草味的冰淇淋甜筒就遞到了自己的麵前。

青年一怔。

“你好像要哭了。”

那個小小的、眼神澄澈的、就像是尊尼獲加的翻版一樣的幼崽舔了舔屬於自己的那個冰淇淋,神色自然地說道,“吃一口冰淇淋吧,被冰淇淋凍住,眼淚就不會掉下來了。”

是一個奇怪的冷笑話。

但是鬼使神差的,諸伏景光就接過了對方的冰淇淋。

棕毛的幼崽甚至往旁邊挪了挪、給他讓出了一個位置,今天本來就已經很不對勁的諸伏景光決定讓自己繼續不對勁下去,於是就坐了下來。

一大一小兩個人就這樣開始吃起了冰淇淋,分明沒有任何交流,但卻有一股默契流淌在其中。

諸伏景光如何是想,沢田綱吉並不知曉。

他試圖思考自己要如何解釋現在的模樣——畢竟與有著各種高科技黑科技的自己世界不同,諸伏景光原本所在的世界還算是比較“科學”的。

既沒有被縮小的作為世界基石人柱力的嬰兒,也沒有生命能量轉化成的火焰,更不會有長著翅膀試圖毀滅世界的鳥人(白蘭:??),因此要和生活在這樣唯物主義世界中的諸伏景光解釋自己是如何變成現在這個模樣的……也還是個問題。

但是現在不同了。

他與對方並排坐在一起,那些被時光鎖衝刷的默契就在這樣寧靜的相處之中蘇醒了過來。

當日光透過綠葉照射在他們身上,在兩個人的身上都落下斑駁的樹影的時候,沢田綱吉覺得時機已經到了。

——他們已經充分地理解了彼此。

他揚起了頭。

“需要我再自我介紹一次嗎?”他問。

諸伏景光低頭看著被自己吃了一大半的冰淇淋。

冰冷的食物讓他的大腦清醒了很多,也將那些不可能的猜測給消弭。

無論如何,尊尼獲加是已經死去了的。

曾經就像是太陽一樣高懸在黑暗之中的人,在光明到來的那一刻與黑暗一同沉淪進無盡的地獄,無論後來人如何思念,也再也無法再度回歸光明。

一切都是他的妄想。

甚至於,身邊的這個孩子,也是虛妄。

隻不過是因為他過於思念某人而將這份情感寄托到了一個並無相似的孩童身上,所以才會見了鬼似的把這個孩子當做是尊尼獲加的相關者。

要是仔細觀察觀察,說不定就會發現他和尊尼獲加其實根本沒有相似……這不是完全一樣嗎!難道這孩子完全沒有遺傳到媽媽嗎?!

諸伏景光露出了見了鬼的不可置信的表情。

沢田綱吉眨了眨眼睛,對著不用看就知道已經呆了的蘇格蘭媽媽(劃掉)笑了笑。

他三兩口將剩下的冰淇淋塞進嘴裏,原本就軟嘟嘟的臉蛋裏麵塞了很多冰淇淋,所以顯得鼓鼓囊囊,把原本就有著嬰兒肥的臉蛋承德更加圓潤。

然後他用兩隻手抱起諸伏景光的爪子,高高舉起,放在了自己的發頂。

“我在這裏哦。”他拍了拍那隻手,知道對方大概要過一段時間才能夠反應過來,所以格外和緩地說道,“對不起,但是我回來了。”

棕發的幼崽仰起頭,彎起的棕色眼瞳之中仿佛流淌著蜜糖,漫不經心地就甜到了人的心底。

諸伏景光聽到自己的心跳,撲通撲通,隨著對方的承認,丟臉地飛快地跳動著。

——是,真的。

他慌張地伸出了另一隻手,兩隻手小心翼翼地捧住了幼崽的臉頰,臉上的表情在恍惚之後露出了就像是要哭出來一樣的表情。

“你在……這裏啊。”

身形高大的成年人俯身抱住了二頭身的幼崽,在一眾彭格列成員的虎視眈眈之中,沢田綱吉壓了壓手按住他們,然後,小大人一樣拍著對方的後背邊側。

“沒錯沒錯。”他拿出了誘哄幼弟時的耐心,溫和地安撫,“我在這裏哦,蘇格蘭……不,hiro。”

……

……

藍波·波維諾突然警覺起來。

他支棱起來,連一頭卷發之中都有幾根毛豎了起來,在張望一番沒有發現任何問題之後又老實地趴了回去。

他遙遙望了一眼“兄長”的方向,盯著沢田綱吉殼子的彭格列霧之守護者之一庫洛姆正坐在一邊,迫於教父的威嚴暫時沒人上來搭話,讓他們兩個都不由得呼出了一口氣。

他戳了戳對方,小聲問了問庫洛姆要不要吃什麽,然後自己去拖一些過來。

取用食物的時候,與另一隻手碰在了一起。

閉著一隻眼拿食物的少年人抬起眼皮,看向對方。

那也同樣是一名少年。

比起穿著相對比較休閑的西裝的藍波,對方顯然是更加正式的著裝。

黑色的短發帶著些微的自然卷,綠色的眼瞳與領口祖母綠的寶石相互呼應。

在慢悠悠地說了聲“抱歉”之後,對方也對上了藍波的視線。

兩個人同時一頓。

就像是先挪開目光誰就輸了一樣,原本應該不過是萍水相逢的二人,站在一塊提拉米蘇麵前相互凝視了很久。

然後在同一刻別開了眼。

——總覺得,微妙地不太爽。

藍波·波維諾吃了一口碟子裏的小蛋糕,看著轉身向另一個桌子走去的少年,如是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