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為什麽, 沢田綱吉突然打了個寒顫。

他左右張望之後收回視線,看著屬於乙骨憂太的房間,向來習慣關門睡覺的少年人今天破天荒地打開了門,就算不用去看, 沢田綱吉也知道對方定然是正瞪著眼睛, 生怕他像是之前一樣不告而別的。

教父先生難得有些苦惱——雖說如此, 他還是自如地起身, 朝著樓上走去。

乙骨憂太正在黑暗中注視著唯一的那團光亮,就算什麽也看不見, 但是隻要燈還亮著, 就像是綱哥還留在家裏一樣。

他向來是無法在哪怕有光亮的環境中入睡的,可是如果關上門的話, 反而會因為擔憂和恐懼而睡不著覺。

乙骨憂太瞪著眼, 後知後覺地開始想今天自己逃課的事情。

按理來說老師應該是會給他的家長打電話的, 因為和父母的關係確實難以言說,因此老師的手機上留下的也是沢田綱吉的電話。

那麽綱哥會接到老師的電話嗎?還是說已經接過了?

雖然事出有因, 但是因為兄長的回歸而終於頭腦清楚起來的少年人還是忍不住開始胡思亂想起來。

老師打過電話的話, 那綱哥為什麽沒有說……還是說, 因為綱哥遲早都是要離開的,所以這點小事其實並不重要。

隻要稍微這樣一想,別說克服困難睡覺了, 乙骨憂太甚至連閉上眼睛都不敢,隻能瞪大了眼睛,凝視著天花板。

因為門沒有關上, 所以外麵客廳的燈光能夠照射進來, 給他帶來稍微的安定感。

然後這點光亮也被剝奪了。

乙骨憂太像是隻收到驚嚇的貓一樣彈了起來, 黑漆漆的室內, 卻發出了不屬於房間主人的聲音。

“嗯?不睡了嗎?”

是沢田綱吉。

乙骨憂太盡了力睜大眼睛去看,試圖在黑暗的室內尋找到屬於兄長的輪廓。

這時候他就抱怨起自己怎麽會喜歡關上窗簾了。

如果沒有拉上窗簾的話,他就多多少少能夠看清一些輪廓,從而精準無誤地找到沢田綱吉。

這時候的乙骨憂太心慌意亂,完全忘記了自己的床頭桌上還有一盞小夜燈。

他笨拙地在黑暗之中尋找兄長的身影,眼睛在最初黑暗降臨的片刻不適之後迅速適應了昏暗,此時在主人的不懈努力之下,終於能夠看清一些。

然後他就僵硬了起來。

那道熟悉的身影似乎正在朝著他走過來,而後,黑暗再度侵襲了他。

但是這並非是讓他心懷恐懼的、一動也不敢動的黑暗,而是略顯冰涼的、柔軟的觸感。

是沢田綱吉。

乙骨憂太維持著睜眼的姿勢。

他一動也不敢動,生怕自己一動,就發現這不過是自己的一場夢境。

乙骨憂太抿了抿唇。

“你會離開麽?”他問,聽起來有些像是某種幼獸在嗚咽。

屬於兄長的聲音在少年人的耳畔響起,悠遠而綿長。

“睡吧,憂太。”

他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第二天一大早醒來的時候乙骨憂太第一眼看的就是身邊。

不知道算是意料之中還是什麽,沢田綱吉果然不在身邊。

黑發的少年抿著唇臉色不太好地揉了揉一見到他睜開眼就撲上來求抱抱的裏香,伸手揉了揉咒靈的腦袋才下床洗漱。

他的心情不太好是肉眼都能看出來的,裏香因為這件事而有些焦躁,這讓乙骨憂太不得不在麵上掛出了笑容。

“沒事,”他低聲說,黑沉沉的眼瞳裏帶著咒靈所看不懂的情緒。

就算綱哥離開了也沒關係。

乙骨憂太調整著呼吸,盡力讓自己“樂觀”起來。

雖然綱哥咒靈是走了,但是既然他能夠用上一次的方法找到對方,那也就說明能夠找到下一次。

乙骨憂太站在門口,始終沒能前進一步,雖然已經露出了笑容,但氣質依舊是陰鬱的。

不就是躲貓貓的遊戲嗎?

躲貓貓的遊戲,他以前就是很擅長的。

但是更加重要的是找到綱哥之後要做什麽。

要像是這一次一樣,短暫地挽留住他,然後又迅速失去嗎?還是要做什麽?

歸根到底還是他太弱小了的過錯。

如果足夠強大的話,是不是就永遠把綱哥……

“憂太?”

就在乙骨憂太的思緒逐漸黑暗起來的時候,疑惑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索。

少年騰地抬起頭,眼瞳隨著那個人的出現逐漸有了亮光。

乙骨憂太忍耐住想要即刻上前的衝動,指甲深深掐進肉中。

然後順從地、一如以往地露出屬於乙骨憂太的乖巧笑容。

“綱哥。”

……

沢田綱吉覺得乙骨憂太有些不太對。

但是小孩子麽,總是讓人弄不清他們在想些什麽的。

而且要說起來做錯事情的是他,所以比起用這樣那樣的手段讓可愛的弟弟說出自己的小秘密,或許自己去找到症結所在才更有誠意。

當然了沢田綱吉多多少少是知曉為什麽的。

他站在門口,朝著被飛機頭們簇擁著走遠、又在扭過頭的乙骨憂太揮了揮手,知道對方轉過街角、再也看不見自己,才放下爪子。

乙骨憂太略顯失落地收回了目光。

距離他最近的紅毛從剛才就知道自家大哥是在看大哥的大哥,因此也就很乖覺地沒說話,直到乙骨哥回過頭,才略帶興奮地搓手。

“乙骨哥和大哥的誤會解開了嗎?”他觀察著乙骨憂太的表情問。

身邊的小弟們是知道昨天乙骨家的兄弟吵架、兄長一怒之下離家出走(?)的事情的。

雖然他們剛追隨乙骨哥不久,但是看平日裏的交往就知道比起之前那個灰毛大哥,乙骨哥要厲害得多、也更加靠譜得多。

真誠和人格是在人與人的相處之中能夠體會得出來的。

更何況在他們全力誇讚乙骨哥的時候,對方還愣了下、略顯靦腆地指出自己隻不過是學了兄長的隻言片語。

小弟們:“喔喔喔喔喔喔——!”

激動起來了!!!

隻學得隻言片語的乙骨哥都這麽強大了,那更加強大的乙骨哥大哥該是什麽身份……糟糕,乙骨哥家不會真的是什麽黑||道世家之類的、乙骨哥不會是什麽黑||道少主吧!

這樣一腦補,平平無奇的上學生活就變得波瀾壯闊了起來。

不愧是乙骨哥!

並不知道小弟們在想些什麽、但是光看表情就知道定然是些不怎麽靠譜的事情的乙骨憂太看著他們驟然熱血起來的表情,忍不住捂住了臉。

一行人緊趕慢趕地朝著學校走去。

托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的乙骨哥的福,這群向來不去上學的混不吝們也別扭地開始待在學校——上課的時間也就算了,這不是還有課間和中午的休息時間嗎?他們一定是在跟在乙骨哥的身邊的!

臨走到距離學校最近的那個拐角的時候,紅毛的腳步突然一頓,像是突然想起來什麽一樣拍了拍腦袋。

“啊對了乙骨哥!”他興致昂揚地說道,“按照江湖習俗,前兩天打敗的家夥昨天來拜了山頭。”

說話的時候幾人一同轉過了街角,不遠處就是學校門口,聽著紅毛的話,乙骨憂太的心底驟然生出了一絲不詳的預感。

這種預感在看見學校門口牆邊站了一排的少年的時候達到頂峰。

乙骨憂太的腳步一頓,自己都不知道這時候臉上是什麽表情,聲音竟然還很冷靜地問:“這是……”

紅毛“嗐”了一聲。

“這不是昨天您不在嗎?”他拍著胸膛說道,“我幫您請了病假……哦不對重點不是這個,然後這群混蛋上門來拜山頭的時候沒人,我就讓他們明天來了。”

說完少年人閃爍著眼睛看向乙骨憂太,雖然是個小混混的模樣,但是求誇獎的姿態卻真誠地讓人移不開眼。

“我沒做錯吧,乙骨哥?”

乙骨憂太看著發現自己之後就朝著他走來的大大小小的混混們——在他的綱哥“離家出走”的時候,正好據說是之前的那隻灰毛的“兄弟”上門來挑釁。

要是平日裏乙骨憂太大概是能避則避,但是當時正不巧,他就迅速解決了戰鬥,單手拎著包跨過了來挑釁的家夥們的屍體——還沒忘記給他們打電話叫救護車。

誰能想到還有什麽“拜山頭”的規矩。

看著鼻青臉腫(被他打的)、手上甚至有骨折(也是他揍的)的混混們朝著他走過來,感受著眾人的目光,乙骨憂太的心靈逐漸平靜了下來。

為首的家夥就是鼻青臉腫的那位,有著極具壓迫性的身高,據說有一米九,這在國中生裏麵是十分少見的,而他的江湖外號也很符合這個身高和體型,是為“黑猩猩”。

此時此刻黑猩猩走到了乙骨憂太的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這個輕描淡寫地打敗了自己的男人。

這是他的恥辱。

如此想著,黑猩猩的眼中發出綠光。

乙骨憂太不著痕跡地捏住了自己的書包背帶,做好了抵禦攻擊的準備。

然而下一刻,巨大的陰影籠罩在自己的身上——不是攻擊,正是黑猩猩九十度鞠躬在他的麵前。

“前些天是我冒犯了!”黑猩猩大聲喊道,“你才是見鳴町最強的中學生……我這見鳴町四大天王之一的稱號歸你了!”

他一把扯下頭上的衛衣帽子,露出遮住的飛機頭發型——這是他千方百計才從紅毛那裏打聽來的乙骨憂太的喜好,更大聲地喊道:“乙骨哥!”

隨著他的聲音落下,不知道什麽時候匯集起來的、原本站在兩側的稀稀拉拉的少年們站成兩排,他們原本頭上多多少少都帶著什麽東西遮擋的,現在一看就都脫了下來,露出齊刷刷的飛機頭,聲勢十分唬人地同時九十度鞠躬。

“乙骨哥!!!”

乙骨憂太捏緊書包背帶的手放下了。

此時此刻,在無數的或是敬佩或是畏懼的目光下,他伸手捂住了自己痛苦的臉。

裏香不解地發出聲音:【憂太……?】

沒事。

乙骨憂太在心中勸慰著自己,至少這一次沒有被綱哥看到不是?至少在綱哥的麵前,他還是個好孩子是吧。

如此想著,外界對他的看法如何似乎都變得不太重要了起來。

於是乙骨憂太淡然地點了點頭,放下手,“嗯”了一聲。

“你們,”他的目光掃過九十度鞠躬的混混們,極大的壓迫力讓人直呼不愧是新晉的見鳴町四大天王。

所有人豎著耳朵聆聽他的訓斥。

卻隻聽見黑發少年淡然(裝的)地說了一句。

“你們……擋住我去上課的路了。”

……

……

“糟、糟糕……”看著單手背包離去的乙骨憂太的背影,有人忍不住喃喃。

“超帥的啊。”紅毛接上了他的話,模仿著乙骨憂太重複了一句“你們擋住我去上課的路了”,而後忍耐不住地在原地蹦躂起來大叫,“乙骨哥超帥啊!”

而在無人注意到的街角,因為擔心乙骨憂太的狀態,而默默跟上來了的沢田綱吉,沉默地看著那一串飛機頭,感到一陣窒息,鎮定地開始掏出手機,搜索“孩子叛逆期了怎麽辦”。

救、救命,因為他的不告而別,憂太終於被飛機頭病毒感染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