沢田綱吉不知道遙遠的彼方有隻壞脾氣的黑貓正在撒氣。

他和與謝野在最開始的接觸之後, 就陷入了已經成為可靠大姐姐的對方用奇怪的溫情眼神看他、用原本給江戶川亂步買的零食(亂步:喂!)不斷投喂他的奇妙場景。

不……吃不下了,他真的吃不下了!

再說為什麽他會像是五歲的小寶寶一樣被與謝野晶子拿著食物投喂啊,他有手好嗎?!

——在少年提出這樣的抗議之前, 已然逐漸成為可靠存在的與謝野低下眼,黑色的眼睫如小扇一般撲朔,流露出幾分難得的失落。

“綱吉不喜歡這樣嗎?啊是了, 畢竟我們分開了這麽久, 我對你來說就是一個陌生人……沒關係,我沒關係的。”

——並且, 無師自通地說出了讓一邊的江戶川亂步貓貓瞪大眼的話語。

沢田綱吉頭疼地捂住了腦闊, 眼角的餘光落在正在給他和與謝野倒紅茶的青年身上。

對方像是並不意外他有如此的行為一樣,眨了眨漂亮的眼睛。

沢田綱吉:……

“我知道了。”他歎了口氣,嗷嗚一口吃掉與謝野投喂過來的食物,對著對方笑了笑, “沒關係,怎麽想要確認我還在這裏都可以的。”

是一貫的溫和包容的模樣。

但是與謝野晶子卻收回了手。

“總覺得我被你包容了一樣, ”她說道, “但是我才是大人……小鬼做出這幅樣子像什麽話?”

這樣說完之後她自己反而笑了,就像是曾經還在老家的點心鋪子裏一樣。

與謝野晶子其實很久沒回去老家的點心鋪子了,倒是聽說了那邊的點心很好吃的江戶川亂步“出差”的時候跑了一趟,回來的時候就叫她放寬心,老爹老媽身體都還很硬朗。

按理說從政府的關押機構裏出來之後, 與謝野晶子是應該回到父母的身邊的。

但是時間的鴻溝早就跨越在了她們之間,更何況與謝野晶子今時不同往日,不再是當初叉著腰矮矮一隻在店裏招呼來往客人的普通人, 而是一名異能力者。

異能力者在這個社會並不是什麽光鮮亮麗的存在, 更何況與謝野晶子本人還在政府某些部門中掛過號。

因此如果她回去的話, 或許反而會給身為普通人的父母帶來災難。

但是對於親情的渴望無論如何都是種流淌在血液之中的。

在經曆過往事之後,再看見沢田綱吉,對方和記憶之中沒什麽區別,再加上從對方真正的“誕生之日”算起,到現在也不過才三五年的時間。

因此,再見麵,雖然一開始被包容天空所撫慰,但與謝野晶子也不是就等待著他人來拯救的柔弱女性,很快就反客為主,將沢田綱吉當做是年幼的弟弟來照顧。

雖然這個年幼或許還要低於沢田綱吉的外表、更加接近與謝野晶子所認知的他的“實際”年齡。

感覺自己被當做三歲小寶寶就差被圍個圍兜的沢田綱吉:……

他真的可以自己吃飯,哦不,吃零食的,真的。

聽見他的反駁的與謝野晶子:“那綱吉可真棒。”

然後繼續投喂。

沢田綱吉忍不住露出了痛苦麵具。

在吧唧吧唧吃東西的閑餘時刻也沒忘了交流近來的情況,麵對著關切的與謝野晶子,雖然自己還是被對方當做小輩看待的,但沢田綱吉看她也是一個眼神,因此就忍不住和緩再和緩,活像是個上了年級的老爺爺。

說自己現在竟然又在森鷗外那邊一定是會被擔心的,因此沢田綱吉很巧妙地改換了港口mafia的存在,簡單地說了兩句自己在另一個姐接納異能力者的組織、並且尋找到了重要的“家人”之後就將話頭轉向了另一個方向,說起當初大戰後被荷馬帶走一起旅行的故事。

與謝野晶子是還沒怎麽離開過日本的。

以往被關押在某個機構當中,從那裏麵出來也就是最近一年的事情。

雖然為了“彌補”她的這段時光,立原已經帶著她去了不少的地方,但是因為身份,兩人兜兜轉轉也隻能在日本境內,見證過京都的繁華大阪的熱情和北海道的雪之後回到橫濱,成為武裝偵探社的一員。

所以自然而然的,很快就被沢田綱吉口中所描述的風情所吸引。

雖說曾經是個國文都不及格的廢材,但是好歹經受過了家庭教師的摧殘(劃掉)鍛煉,再加上好歹當過暢銷(?)輕小說作家,沢田綱吉的描述能力還是不弱的。

沒過一會,連在椅子上搖晃著咬棒棒糖的江戶川亂步都竄了過來,聽沢田綱吉說在意大利的時候看見一個小孩被狗追到了電線杆上的事情。

偵探先生發出大聲的嗤笑。

“哈哈哈哈真是笨蛋,我就不會做出這種丟臉的事情。”他扭過頭看了看沢田綱吉,雖然沒說話,但是把頭甩向了另一邊,發出了“噗嗤”的聲音。

——雖然沒說出來,但是在場的人精誰領會不了這是什麽意思,連帶著沢田綱吉的表情也變得奇怪了起來。

“不要背著人想一些失禮的事情啊。”

棕發少年幽幽地說到。

江戶川亂步把棒棒糖咬得卡蹦卡蹦響,露出疑惑的神情。

“這種事情很失利嗎?”他眯著眼睛,臉上是純然的、未經掩飾的疑惑,“但是以前自己也怕狗的不是你嗎?”

觀察著沢田綱吉的表情,黑色皮毛的貓貓喵喵作祟。

“大型犬,中型犬……”他看著教父先生盡力遮掩的表情,發出了毫無掩飾的大笑,“嗚哇你竟然連小型犬都害怕嗎?!”

江戶川亂步發出狂笑:“哈哈哈哈哈與謝野——與謝野你看他,他會害怕小型犬……不會連茶杯犬都害怕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沢田綱吉從未覺得這個剛才還看起來有些可愛——主要是在太陽下麵曬太陽的黑發少年真的像是一隻貓貓——的少年人有這麽討厭。

他咳了一聲,麵對著與謝野和立原變得揶揄的眼神,忍不住扭過了頭。

“茶杯犬……還是不會的。”

他小聲嘟囔起來。

未來將會掛上“武裝偵探社”的牌子的房間安靜了一瞬,緊接著,眾人的笑聲哈哈哈地鬧上了天,讓棕發的少年人忍不住有些紅了臉。

臨別的時候與謝野晶子還是依依不舍的。

沢田綱吉隱瞞了自己在港口mafia打工還要當臥底的事情,隻同她說了在某個組織,後來在對方的“逼供”下,才有意無意地把中也的“羊”借過來用了用,說自己暫且就在這裏。

到時候就算與謝野突然想起來去羊找他,中也也會暗地裏通知他,幫著隱瞞過去。

就是不知道為什麽,沢田綱吉的心裏總有種背著正宮在外麵找狐狸精的錯覺……嗯,一定是錯覺。

他手裏一左一右拿了兩大袋的東西,其中一袋是與謝野為了補償被臨時征用的江戶川亂步的零食帶著貓貓少年和沢田綱吉一同去買的。

沢田綱吉也跟在一起,尚且見識了除了港口mafia以外的世界。

出乎意料,白天的橫濱已經有了外麵世界的模樣。

人們看起來不像是黑夜裏那樣行色匆匆心驚膽戰,這得益於政府的努力。

雖然在陰影中還存在一些不太好的事情在發生,但是比起曾經被叫做“罪惡都市”的混亂狀態,已經好了許多。

據與謝野的介紹,她們武裝偵探社存在就是為了製止這片灰色的領域。

這樣一來,“白天”和“黃昏”都有了歸屬。

在其他人去購買食材的時候負責招待他的福澤諭吉不甚熟悉地為他介紹了自己的恩師曾經有過的名為“三刻構想”的計劃,聽來是理想主義又奇特的計劃,卻在適配於橫濱這樣一個城市。

——至少,就他所見,這座城市正在以驚人的速度,從飽受苦難的廢墟成長為現代化的摩登都市。

……夜晚……嗎。

坐在回港口mafia的電車上的時候,沢田綱吉看著窗外,忍不住呼出一口氣。

電車度過某個站台之後,車上的人就少了不少。

這便是眾所周知的混亂區域,不僅是港口mafia,還有大大小小的組織勢力都在這邊,擂缽街和貧民窟也幾乎是在同一個方向,因此除非必要,普通的橫濱市民是不會往這個方向來的。

沢田綱吉在司機奇怪又帶著些驚恐的目光中下了車,兩大袋的零食是他甜蜜的負擔,好在沒走幾步,就看見了正在巡邏的港口mafia的成員。

——在這邊的一片區域內,也存在著尋常的普通居民和商業區的。

隻是和外麵一些、由政府來保證安全的店鋪不同,這邊是古老的居民向港口mafia——或者其他別的什麽組織——交納保護費然後換取保護的形式。

現下這一隊伍的港口mafia的成員就是在做巡邏的事情。

沢田綱吉剛走幾步就遇見了他們,從一家店鋪出來、嘴裏叼著煙雙手還插在兜中渾然一副小混混模樣的小隊隊長驟然看見站在路燈下活動手腕的沢田綱吉的時候還以為是自己看錯了。揉了揉眼睛之後看著棕發的少年幾乎瞪大了眼,趕緊三兩步上前來。

“皇太……咳咳綱吉閣下!”他將嘴裏那根凹造型的東西吐出去,搓著手衝到沢田綱吉身邊,身後活像是有尾巴在使勁搖晃,“您怎麽在這裏?出門工作了嗎?工作辛苦了!這些東西累不累?”

說完回頭怒吼:“喂你們都在做什麽!快來替綱吉閣下拿東西!”

活像是到某個有食鐵獸的地方學過變臉。

沢田綱吉覺得這一幕有些眼熟,竟然也沒多少驚訝……畢竟在彭格列的時候,身邊有個比這個港口mafia成員更離譜的家夥,在很長一段時間幾乎是隻對他有著好臉色的。

他原本是想要自己拿著零食袋子的,畢竟讓凶神惡煞的那個港口mafia的成員幫自己拎零食袋什麽的聽起來就很離譜。

但是用來拒絕的借口被小隊長給否決了,對方說著“剛才已經是最後一家了”一邊用眼神暗示小弟從他手裏“奪”走帶著,自己訕笑著走在他身邊,嘴裏活像是裝了發條一樣完全停不下來。

等到沢田綱吉應付完,他們就已經走到了港口mafia的樓下。

在新出爐的幹部A先生的鈔能力之下,早上看起來還破破爛爛的港口mafia的大樓已經被修繕了起來,尚有神色不自然的工人在這附近走動,但卻已經有了原本模樣的雛形。

在身邊小隊長的吹捧之下,饒是沢田綱吉也有些防不住,隻能繃著一張臉,腳步加快,隻想著快點離開這個家夥身邊。

這麽好的口才當什麽港口mafia,出道作漫才藝人才是最佳選擇吧。

不過這樣的話他是不能說的,畢竟港口mafia的皇太弟(不是)閣下是一個冷漠的家夥。

因此棕發的少年人快步走過,留下的隻有黑色的背影與冷淡的神情,看起來既有氣勢,讓人在止不住為他所吸引的同時,又不敢直視他的麵目表情。

絕對是幹部以上的存在。

——就算是不認識他的人,也在少年走過之後,在心中猛然生出了這樣的想法。

隨後回想起來這是他們常常在論壇裏打趣的“皇太弟”,不由得歎一句有其兄必有其弟,虎父必無犬子(?)。

沢田綱吉終於擺脫了那個無敵聒噪的家夥。

他坐在能夠看見窗外的電梯中,此時已是黃昏,窗外已有燈光亮起,映入少年人的眼瞳之中,讓他不由得呼出一口氣。

剛才上來的時候還遇見了太宰治,黑發的少年人看起來依舊是不怎麽高興的模樣,也不知道病好沒有。

但是沢田綱吉還沒和他打招呼就見對方從轉角走了過去,身後跟著不知道為什麽今天格外緊張兮兮的中島敦。

對方身後黑壓壓的人群裏好像還一閃而過一個有些熟悉的身影的,但是沢田綱吉沒看清他們就匆匆走過了,看起來是很匆忙的模樣。

所以他也就沒上前搭訕。

因此此時沢田綱吉是一個人呆在電梯裏的。

他好像是想了些什麽,又像是什麽都還沒來得及想,思緒翻飛的時候到達了頂層,聽見電梯發出“叮”的響聲。

沢田綱吉跨出了腳步。

森鷗外正在辦公室內等著他。

雖然不知道自己的便宜弟弟要做什麽,但作為一個表麵上還是十分體貼的“兄長”,森鷗外還是為了對方的到來做足了準備。

此時,他坐在自己的老板椅上,紅瞳中不知道在思索著什麽。

沢田綱吉扣了扣門,聽見森鷗外的應答聲之後走了進去。

“森先生認為,【組織】是什麽呢?”

略去無用的寒暄之後,沢田綱吉再度問道。

那雙運籌帷幄的紅瞳驟然瞪大了一瞬。

半晌後,沢田綱吉聽見了他的回答。

那是很“森鷗外”的回答,因此聽到的時候,沢田綱吉在覺得奇妙之餘竟然並不覺得意外。

大概是他打從心底裏就知道森鷗外就是這樣的人吧。

但是比起幾年以前,森鷗外無疑是有“長進”的。

曾經的森衛生科長深愛著國家,以至於就算是用不正確的手段,也要維護國家使之免於崩潰。

後來事實的失敗告知他所做出的抉擇是錯誤的,自己也從前途光明的衛生科長變成了一介白身。

直到將與謝野晶子從特殊機構帶出、想要再度利用她的能力改變橫濱的時候,這個人也依舊沒有變化。

但是現在卻不一樣了。

比起曾經,他已經有所成長。

沢田綱吉聽見男人苦笑了一下。

雖說知曉這是對方偽裝出來的,但是最高明的偽裝中往往藏有幾分真實……而十分恰巧的是,他正好就很擅長辨別出那些真實。

“沒辦法,”他聽見森鷗外無奈地說,“我不過是組織區區一個奴|隸罷了。”

——奴|隸。

沢田綱吉在心中咀嚼了這個詞。

“你說的沒錯。”他說道,摩挲著大拇指的地方——往常在這裏,會有一個裝飾性的指環,供給時時會冒出來親吻他的拇指的家夥使用。

“所謂的首領,不過是組織的奴|隸罷了。”他輕聲說道,“既然接受了他們的供養,從他們那裏獲得了成為首領的可能。那麽,為了他們能夠繼續存活下去,就算是需要首領(Boss)失去生命也沒什麽可惜的——所謂的Boss與組織的關係,就是這樣簡單而自然。”

教父先生站在黑暗的角落裏,露出了不怎麽良善的笑容。

似乎有金紅色的光在他的眼底閃爍了起來,帶著某種破壞一切的力量,讓人為之恐懼膽顫,又為之欣喜不已。

森鷗外等到了他所期待的回複。

他步步為營,誘哄著小小的神明入局,將從未**給他人過的真實展現在對方的眼前。

那是作為“森鷗外”這一存在絕對不能容忍的事情,僅僅是將自己**半分,這個心思九曲十八彎的家夥就會渾身難受的睡不著覺,更何況是將自己的密謀盡數展露在人前了。

但是作為“組織的首領”,這是必然的事情,是他在名為沢田綱吉的存在麵前為數不多的籌碼。

眾所周知,人最信任的是自己的雙眼、自己的感知。

所以他和小神明心照不宣對方的“喪失記憶”,仍由對方進入自己的組織之中。

他的港口mafia對於在黑暗中祈求陽光的生物擁有無可比擬的吸引力。

化身黑暗,成為黑暗……但是依舊向往著光明。

森鷗外支配者組織的同時,也被“港口mafia”所馴服。

現在,他想故技重施,像是自己被“港口mafia”馴服一樣,讓天上的太陽垂下垂簾的一角。

隻要一點點就好了。

精心的密謀之下,實際上隻是卑微的渴求。

就在他知曉那太陽步入了光明、靠近了黃昏,以為自己終究是無法挽留住對方的時刻,金紅色的太陽卻又奔赴了回來。

“化身黑暗,然後擊破黑暗……你的勇氣我已經接收到了。”他聽見能夠撕破一切的太陽說道,“讓我們一起成為橫濱最強的mafia吧,森醫生。”

森鷗外的紅瞳緊縮,而後捂住臉,分明是想笑的,但是一時之間被狂喜砸中,竟然發不出聲音。

直到最後,才嘶啞著嗓音回答——

“好哦,綱吉君。”他若無其事地說道,“要來當Bosa嗎綱吉君?”

沢田綱吉一瞬間露出了某種奇怪的眼神。

他無聲輕歎。

“不要勉強自己說不可能的事情呀,”他抬起眼,似乎有某種金紅色的光在閃爍。

知曉對方是多疑的性格,沢田綱吉歪了歪頭,略作思索。

“要說的話,我們是那個吧,”教父上前兩步,聲調輕緩,帶著一種終於做出決定的清爽

這樣說著的時候,少年人的皮鞋踩在地麵,柔軟的鞋底從後至前逐漸與地板脫離,在空曠的黑色地板上踩出清響。

最後站定在港口mafia的首領麵前。

他聲調帶笑,但神色卻是平靜乃至於冷漠的,讓人在畏懼的同時,心中又有某種隱秘的欲|望在蠢蠢欲動。

教父垂眼,神色平靜而淡漠,給彼此若即若離的關係定下基調。

“互相利用。”他說道,“我們不過是互相利用的關係罷了。”

——這怎麽不令他……心喜如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