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紫竹軒內一直燈火通明,玉燭靜靜地燃燒著,燭淚點點,在天將明時終於成了灰燼。

窗外穿來“沙沙沙”地聲響,一場暴雨降臨了。

疾風將屋內的紙卷吹起,高福急忙進來關窗,動作上極為小心,似是生怕惹怒了坐在上首之人一般。

昨夜,暗衛突然來報,說葉姑娘家走水,主子在知道後頓時大發雷霆,接連處置了幾個下人,如今伺候的人都戰戰兢兢,害怕稍一不慎,自己就會成為下一個被處置之人。

“什麽時辰了?”沈暮辭單手撐著下顎,眼睛微合,似乎是許久未開口,嗓音中帶著些許啞意。

“陛下,已經卯時三刻了,您一夜未眠,要不老奴扶您去歇息一下。”高福一驚,望向坐在上首的天子,隻見自家主子臉上毫無血色,蒼白如紙,不禁有些擔憂地說道。

“把窗打開。”沈暮辭端起了桌案上的那盞冷茶輕抿一口,並未直接回應高福,而是問道,“她可有消息了?”

“葉姑娘吉人自有天相,不會有事的。”縱使自家主子並未直說“她”是誰,但是高福還是一聽就明白了,隻得安慰道。

一夜都未受到任何消息,這樣的安慰顯得空白又無力。

“下去吧。”沈暮辭用手指按了按眉骨,疲憊地說道。

待高福將房門合上,內再次安靜了下來,在桌案旁邊還有些許未曾幹涸的墨跡,這是因為他昨夜發怒之時不僅將卷軸揮灑一地,還碰倒了硯台。

屋內一片狼藉,他的心亦然。

雨打芭蕉,點點滴滴,似是在不斷叩動著他的心扉。

他覺得他的心有些疼。

哪怕他告訴自己,葉楚楚於自己而言隻是一個最普通不過的過客,但是昨夜在聽到她家走水而她下落不明的消息之後,他霎時間就覺得自己心慌亂不堪,像是少了些什麽。

沈暮辭想起,那是一個雨夜,自己在混沌之中被那個小姑娘救了回去。他醒來時,便看見了這個軟軟糯糯的小姑娘。後來,不知是不是不能開口說話的緣故,這小姑娘在他麵前從來都是乖順的,哪怕她皺起她的黛眉之時,也是那般惹人憐愛。

他想起了那天他將她嚇哭之時,她的臉紅撲撲的,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中閃爍著盈盈淚光,越發顯得她那一雙漂亮的眼眸清澈無比。

淚珠若得似珍珠,拈不散。(出自《天仙子·燕語鶯啼三月半》)

沈暮辭想得入神了,不知不覺中,嘴角便勾起了一個輕微的弧度。

裴宇推門而入之時,便看見自家主子正凝視著前方出神,眼中帶著潺潺笑意。

彼時天邊露出了些許霞光,恰好穿過窗戶落在沈暮辭身上,為他染上一層光暈。

在沈暮辭身上有著裴宇從未見過的柔和。

“咳。”裴宇佯裝咳嗽了一下,抱拳,“您之前讓臣調查葉姑娘,如今有眉目了。”

沈暮辭回神,身上那柔和的氣息頓時便收斂了起來,又變得如同往常一般,不怒自威,傲睨萬物。

眼眸也冰冷了起來。

“調查到了什麽?”沈暮辭再度端起桌案上的冷茶,這是因為他想竭力掩飾著內心的不安。

其實,他已經隱隱約約感知到,對葉楚楚,是他猜忌過多。

若她真是一名細作,又怎會有如此明媚善睞呢?

“葉姑娘十二歲那年父母雙亡,其父葉鴻文,乃一名鄉野大夫,是梧桐鎮人;其母薑氏,據聞是遠嫁女子......”裴宇還在不停說著,沈暮辭起初還算淡定,但聽到“梧桐鎮董縣令獨子董茂看上了其美貌,想要搶娶為妾”之時,呼吸頓時急促起來。

沈暮辭用手捂住心口的位置,此刻他的心似乎被緊緊束縛住了一般,疼得他喘不過氣來。

“陛下,可有不適?”裴宇看著坐在上首額頭上冒著冷汗的帝王,立即說道。

“朕沒事。”沈暮辭稍微喘息了一下才將這幾個字吐出來,他一隻手不斷顫抖著,緊緊握住輪椅的扶手,“你先下去,待會兒再接著說。”

裴宇壓下心中的擔憂,隻得默默退出了房內。

此時,窗外的雨已經小了,院子內傳來幾聲清脆的鳥鳴。

沈暮辭盯著那已成灰燼的蠟燭,緊接著閉上了眼睛。

不用動腦也能聽得出來,葉楚楚從小到大生活的環境並不好。這是一個怎樣的女孩兒,才能在這樣艱苦的環境中堅韌、樂觀地生活著,才能在麵對董茂的逼迫時絲毫不折傲骨、不屈權貴。

他想起小姑娘在麵對他威逼利誘去聯係裴宇之時臉上寫滿了拒絕,這樣想來,是怕遇上董茂吧。

是他猜忌過多,也傷了一顆真誠純潔的心。

*****

彼時,在寒山寺內,葉楚楚正和主持席地相對而坐。

昨日傍晚,在看見自己家起火後,葉楚楚隻覺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一塊巨石給重創了一般,所有的希冀都被撕成了粉末、化為了灰燼。

她的家,是她最後的庇護所,承載著她童年裏最為美好的回憶,此刻,被熊熊燃燒的大火吞噬了。

那時,她隻覺得自己失去了理智,頭腦中一片混亂。她想要大聲咆哮、嘶吼,卻隻能無聲落淚。

她本想著到家中看看何人,想要和縱火之人拚命,但她剛踏出一步衣服下擺便被將軍死死咬住了。

將軍狠狠地咬住葉楚楚的衣服,不許她前進半步。

將軍最終還是攔住了她。

其實將軍是對的,縱火之人的最終目標顯然是她,如果她這時回去,無疑於自投羅網。

葉楚楚在黑暗中行走著,兩眼無神,隻有將軍不離不棄陪伴在她身邊。

許是覺得無處可去,葉楚楚終於在天將要破曉之時想到了寒山寺。

因為清晨的那場暴雨,葉楚楚到達寺中之時,全身上下都已濕透,顯得狼狽不堪。幸得寺內有尼姑見到她立即讓她泡了一個溫水澡,梳洗了一下,又換了一身幹爽的衣服。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主持正在葉楚楚麵前煮著茶,而葉楚楚兩眼暗淡無光。

她有些不明白,為何上天待她至此?

蒼天掠奪了她說話的能力,又讓她幼時便失去了雙親,而如今,她更是受到無盡的壓迫,連一個安穩的家也沒有了。

她的淚水在昨夜已經流進了,如今眼中隻有呆滯和茫然。

“葉姑娘,請喝茶。”主持笑眯眯地將一盞茶輕推至葉楚楚跟前。

葉楚楚並沒有接這杯茶,青綠的茶水倒映著葉楚楚的影子,她很快便挪開了雙眼。

“老衲知道葉姑娘的苦衷。”主持看著葉楚楚,平靜地說道,“也知道葉姑娘現在無心與老衲言語。”

“葉姑娘不妨忘卻當下之煩惱,與老衲喝一杯。”

茶香四溢,縈繞在鼻間,逐漸讓人平靜下來。

外麵的雨淅淅瀝瀝地下著,敲擊著寺院裏的青石板路,音調格外動人。

葉楚楚低垂著眉眼,並未動眼前的茶,而主持也極有耐心,一直在等著。

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她終是端起了茶盞。

這茶喝到嘴裏,是苦的。葉楚楚自幼喜愛甜食,一時間有些不習慣,在吞咽的時候還哽了一下。

“葉姑娘莫急,慢些,細品。”

葉楚楚驚訝地這茶,雖剛入口是苦的,但是逐漸卻品出一絲甜味來。

“茶中有苦和甜,清和澀。人生,亦是如此。”主持摸著他那長長的胡須,略有深意地說,“老衲知道姑娘從小到大受了許多苦,但人生如茶,有苦澀也有甘甜,苦盡則甘來,還望葉姑娘莫要輕易言棄才是(1)。”

葉楚楚握著茶盞的手微微一顫。

她轉頭看向屋外的遠山,籠罩在一層薄霧之內。隻要薄霧散去,終見全貌。

葉楚楚看著主持慈祥的麵容,心中感激。

“紅塵之中皆講求機緣和因果。葉姑娘,你有一顆純善之心,有懸壺濟世之誌,將來必能大富大貴。”

主持說完便起身告退了,留葉楚楚一人獨坐在屋內。

葉楚楚再次抿了一小口,這茶竟然更加濃鬱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葉楚楚準備起身離開,但她剛站起,頭便感到一陣眩暈。

葉楚楚慢慢扶著牆壁走到了門口,突然聽到將軍“汪汪汪”地朝她飛奔而來。

她克製住眩暈,跌跌撞撞地朝將軍走去,還未走到,隻覺得眼前越來越黑。

她倒了下去。

可並沒有像想象中的那般跌在地上,而是跌進了一個溫熱的懷抱。

來人身上帶著清冽的香氣,讓人感到閑適、優雅,但說話風格卻迥然不同,慶幸中卻又帶著咬牙切齒的味道,似乎已經忍了許久:

“葉楚楚,你打算跑來當尼姑嗎?”

作者有話說:

(1)該部分對茶的感悟參考了林清玄《茶味》,話說寶貝們感興趣可以去看一看他這一係列作品,焦慮的時候maybe真的管用!

【訪談小劇場】

作者:你就這麽怕楚楚去當尼姑了,為啥?

沈暮辭:楚楚當尼姑了我就娶不到老婆了!

作者:如果楚楚真的成為尼姑了呢?

沈暮辭:那我出家當和尚!

昨天晚上因為梳理大綱沒有更新,給寶貝們道歉,下次遇到特殊情況我一定掛請假條!今天寶貝們多多留評,我發紅包補償大家,愛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