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暮辭一愣,葉楚楚的反應和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樣。

“楚楚?”他又喚了一聲。

“子軒,沒想到你這麽厲害。最初你說你坐吃祖產時我便覺得你一定是在自謙。”葉楚楚起身,然後用手勾住了沈暮辭的脖子,她的眼睛裏似有星光在閃爍,顯然是引以為傲,“隻不過你還是要注意自己的安危,其實我覺得哪怕你隻是個普通的商賈,我也不在乎的。”

在大辰朝,商賈的地位隻比平民略高,但不比官宦,因此不少商賈為了提升自己的地位,會與官宦相勾結。

沈暮辭看到小姑娘在他麵前眉飛色舞的樣子,反應了許久,這才意識到,葉楚楚將他的真實身份竟然理解成了“皇商”。

此刻,他不知道是該哭還是笑。

他先是鬆了一口氣,因為現在朝堂未平,他覺得還未到徹底坦白的時機。可隨即卻又緊張了起來,若他後續再向葉楚楚坦白,那時她還會接受他嗎,是覺得他是一個大騙子還是會認為他更加厲害?

皇帝比皇商身份地位高出許多,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若真如此,那葉楚楚應該覺得他更厲害才是。

可有那麽一瞬沈暮辭卻覺得自己現在的想法實在是荒謬至極。

若這麽拖下去,葉楚楚會一直誤會他是一名皇商,今後坦白,對她來說則欺騙更深。

“楚楚,對不起,我——”沈暮辭腦海中閃過一個念頭,他試圖去糾正他們之間的這個誤會。

卻不想,葉楚楚很快便用她青蔥般的手指堵住了他的嘴。

“子軒,不必道歉,我為你感到驕傲。”葉楚楚甜甜地說道,“不管你做什麽,我都尊重你、支持你。為了不拖你的後腿,我也會努力精進醫術的!”

“我想和你並肩。”葉楚楚突然湊到沈暮辭耳邊,悄聲說道,她的笑聲清脆,如同銀鈴一般悅耳,“我也會努力賺錢養家,這樣,若是哪天你破了產,我也可以養你的。”

她說,她想和他並肩。

沈暮辭聽到這話,他再也抑製不住自己洶湧澎湃的心緒,一把將葉楚楚抱起,還帶著她轉了幾圈。

“我會給你最好的。”沈暮辭看著小姑娘靈動的眼眸,輕輕說道,此刻他嗓音低啞,蠱惑極了,“等我這一陣子把這些事情都處理結束,我就帶你去見我母親,以告她在天之靈。”

“然後,我們便成婚。”

*****

時光飛逝,這些日子,沈暮辭一直早出晚歸,但無論再晚,葉楚楚夜裏都會在小院裏等他歸家。

沈暮辭夜裏歸來,總會帶一些點心給葉楚楚。

而葉楚楚知道沈暮辭這段時間辛勞,這時,她也會給他準備一杯蜜糖水,而有時候則是一碗銀耳羹。

兩人在月下相對而坐,話不多,但卻有一種無聲的默契,縱使白日裏相處時間不長,但兩人都知,過了這段時間便好了。

而薑芸蕙也時不時約她和燕蘭出來,隻不過這段時日的薑芸蕙的黑眼圈越來越重,笑的時候也越來越少。

這天,三人又出來小聚。

薑芸蕙臉色蒼白如紙,眼下青黑一片,頭發也未似平日裏那般整齊,她看到葉楚楚和燕蘭下了馬車,朝著二人飛奔而去。

然後摟住二人的脖子便大哭起來。

薑芸蕙的這個舉動讓葉楚楚和燕蘭嚇了一大跳,為避人耳目,兩人急忙將薑芸蕙帶到了茶樓中的一個包間裏。

“阿蕙,發生了何事?”葉楚楚看著薑芸蕙痛苦流涕的樣子,擔憂地問道。

“陛下對蘇家動手了。”薑芸蕙一邊哭一邊說著,“因為蘇家豢養私兵,蓄意謀反,據聞滿門抄斬。”

葉楚楚和燕蘭相視一眼,她們突然明白了什麽。

前些日子,薑芸蕙雖然告訴了她們她已有心悅之人,但卻並未告知所謂何人。

薑芸蕙每次提起,她雖掛著淡淡的笑容,但依然透露出幾分憂慮之色。

而現下,她們算是明白了,薑芸蕙這定是喜歡上了蘇家的郎君。

天子與太後不和已久,天子為從太後手中奪權,帝黨與太後黨之間勢必會鬥個你死我活,而薑家作為皇帝黨派,與蘇家更是完全對立。

薑芸蕙愛上了蘇家的郎君,但二人之間,恐怕難以再續。

這個時候任何安慰都是蒼白無力的,失去心上人的滋味堪比剜心之苦,葉楚楚和燕蘭並未阻止薑芸蕙的哭泣。她們都知道,薑芸蕙在家中是不可能痛苦呐喊的,唯有在她們麵前,薑芸蕙才可以展現出最真實的自己。

就在這時,茶樓外突然傳來一陣**。

緊接著便聽見車輪滾動的聲音、鎖鏈碰撞的聲音以及百姓的歡呼聲。

葉楚楚一驚,打開窗戶向外望去,便看見一隊禁衛軍正在押著一群衣冠不整的囚犯慢慢行進著。

這群囚犯中有男子也有女子,皆是曾經在朝堂上有頭有臉之人亦或是其家眷。

“蘇賊,都去死吧!”

“蘇賊,你們也有今天!”

下邊圍觀之人吆喝著,薑芸蕙像是聽到了什麽,她紅著眼在窗前望了一眼,便急慌慌地提起裙子向外邊奔去。

蘇家罪孽深重,如今落得如此下場,不少百姓圍聚在一起,向囚車中的人、帶著鐐銬之人扔爛掉的蔬菜瓜果,這些百姓還將道路圍得水泄不通。

“阿蕙,你要去哪裏!”葉楚楚和燕蘭緊隨其後,發現薑芸蕙正逆著人流而上,焦急地在後麵叫喊。

“麻煩讓一讓!”人流過大,很快便將葉楚楚、燕蘭與薑芸蕙三人拉開了一大段距離。

葉楚楚被人群簇擁著,她的發飾都被撞歪了,東擠一番西擠一番,這才擠到了最前方,而在她麵前恰好路過一名戴著鐐銬的女子。

“葉楚楚!”還未等葉楚楚將自己的發飾整理端正,便聽見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葉楚楚一驚,便看見了一張充滿疤痕的臉。

但她還是很快辨識出了來人——正是蘇婉。

蘇婉見到葉楚楚,仿佛是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她不顧官兵的阻攔,發瘋一般朝著她狂奔而來。

“葉楚楚,我求你,我求你,讓陛下放過我好不好。”蘇婉披散著頭發,身上盡是汙穢,衣服也被撕破了,許是叫喊了很久,嗓子也是啞的,“求求你,葉楚楚,我知道錯了,你讓陛下放了我,我再也不敢了!”

“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蘇婉奔到葉楚楚麵前,重重地磕頭,“葉楚楚,我求你,讓陛下放過我吧,我以後給你當牛做馬都願意!”

“你這瘋女人在胡說八道些什麽!”一個官兵走上前來,徑直將蘇婉的頭發扯了起來,然後不顧她的阻攔,將她拖入了囚犯的行列中。

而葉楚楚,一直站在原地,因為太過嘈雜,她甚至連蘇婉在說什麽都聽不清,隻是隱約聽到了“葉楚楚、陛下、放了我”等斷斷續續的幾個詞。

此時的她,一頭霧水,她完全想不明白,蘇婉為何會來求她。

正當她發愣之際,便聽到一個官兵及其恭敬地對她說道:“這位姑娘,方才驚擾到了你,那毒婦瘋言瘋語,莫要當真。”

葉楚楚鬆了一口氣,她並不在意蘇婉的結局。

蘇婉這人在梧桐鎮時心思就極為歹毒,手上沾染了數條人命,如今落得如此下場,這便是惡有惡報吧,葉楚楚心想。

而現下,最為重要之事,便是找到薑芸蕙。

葉楚楚朝四處望去,最後終於看見了薑芸蕙的影子,原來她正朝著一輛囚車跑去。

“欽郎!欽郎!”蘇婉朝著囚車中的人大聲吼叫著,“我在這裏!”

囚車中的人霎時睜開眼,怔了怔,一臉震驚道:“芸蕙,你怎麽來了?”

可下一瞬,蘇欽便疾言厲色地說:“聽話,趕快回去,不要待在這裏!”

“欽郎,你告訴我,我應當如何做才能救你出來?”薑芸蕙滿臉淚痕,嗓子都哭啞了。

蘇欽的嘴動了動,可是薑芸蕙卻完全聽不清了。

“你告訴我,你告訴我!”

薑芸蕙叫著叫著,身子有些不穩,差點摔倒,幸虧葉楚楚來得及時,將其扶住,“阿蕙!”

“楚楚,你放開我,我要去找他!”薑芸蕙想要擺脫葉楚楚的控製,眼睛死死地盯著囚車的方向。

眼見著囚車離去,薑芸蕙終於控製不住,“欽郎他犯了什麽錯,他從未助紂為虐過,為何陛下還是不放過他?”

葉楚楚還未來得及說什麽,薑芸蕙便暈了過去。

*****

是夜。

夜深人靜之時,葉楚楚依然坐在院子內等待著白子軒歸來。

她隨手把玩著自己衣服上的流蘇,但神色卻頗為凝重。

這時,商陸走上前來,“葉姑娘,今夜還是早點就寢吧,公子遇到了點麻煩,怕是不能歸家了,讓你不必等他。”

葉楚楚有些失落,望了商陸一眼,“他真不回來了?”

商陸看著葉楚楚,輕輕地“嗯”了一聲,隨即道:“奴婢服侍姑娘歇息可好?”

“不用,我就看會兒月亮。”

隨著天氣逐漸轉涼,夜裏逐漸變得寒冷起來,葉楚楚這一坐,便到了夜半時分。

商陸和蟬衣多次上前去勸,但都無濟於事,最終隻能站在不遠處靜靜地看著葉楚楚。

這時,一個人影從黑暗中走出,商陸和蟬衣一驚,急忙行禮。

沈暮辭揮了揮手,又看了看坐在庭院中的葉楚楚,微微歎了口氣。

他將自己身上的披風解下,然後朝著小姑娘緩緩走去。

葉楚楚正想得出神,突然間感覺到自己身子一暖,她抬頭一看,便發現白子軒正在為她認真地係著披風。

披風上還殘留著他的氣息。

“子軒,你回來了?”葉楚楚有些驚喜。

“不是說今夜不必久等,為何還不睡?”沈暮辭語氣雖然寵溺,但卻流露出些許責備。

最近蘇家敗落,他需要肅清朝堂,事務繁多,有許多事情需要他親自決斷,因而經常忙到深夜。

今日奏折實在是積壓太多,沈暮辭實在抽不開身,他又害怕葉楚楚一直等他回去,便命人傳話,讓她早些安置。

卻不想,商陸和蟬衣飛鴿傳書,告訴他葉楚楚現在還未歇息。

沈暮辭心中雖然感到甜蜜,但是卻又無比後悔。

他害怕讓小姑娘睡眠不佳,因此不顧繁雜的政務,快馬加鞭地趕了回來。

沈暮辭坐在葉楚楚旁邊,葉楚楚很自然地靠向了他的懷裏。

白子軒的懷抱總是給予葉楚楚一種極大的安全感。

“子軒。”她柔聲喚道。

“嗯?”

“今日我和阿蕙她們上街,恰好碰見了被囚禁的蘇家人。”葉楚楚說道,“我這才知道,阿蕙的心上人竟然是蘇欽。”

“可是蘇欽他就快要死了。”葉楚楚用頭在沈暮辭懷中蹭了蹭,然後望向了他,“所以阿蕙暈倒了。”

“嗯。”

“唉,子軒,你到底有沒有認真聽我說話?”葉楚楚聽到白子軒隻簡單回應一聲,有些急躁。

“楚楚,我們換個話題,可否?”

“不行,我還沒說完呢。”葉楚楚不滿地說道,還用手打了一下沉暮辭堅實的胸膛,“可阿蕙說,蘇欽平日裏並無過錯,也並未如同蘇家其他人一般四處禍害百姓。”

“所以呢?”沈暮辭笑了笑,望向靠在自己懷中的小姑娘。

然而,卻聽到小姑娘用及其埋怨的語氣說:

“所以,子軒,我在想,陛下是不是有點殘暴啊,他濫殺無辜。若不是陛下,阿蕙她也不會失去心上人。”

作者有話說:

沈暮辭:遭受暴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