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相見忙轉移焦點, 把昨天進新房行禮時,宋媽媽給他們剪下的兩縷頭發,從枕頭下摸了出來, 自己下地,翻了個精致描金並蒂蓮紋樣的錦匣, 把頭發放進去, 再把匣子慎重收在床頭的櫃子裏。

煜王笑著看她忙這些沒要緊的事,漸漸猜出她是不好意思在他麵前更衣,識趣地起身, 相見下意識拉住了他的衣袖:“殿下”。

煜王回頭:“怎麽了?”

“昨夜的急事,解決了嗎?”

煜王神色有些遲疑,說:“沒事,別擔心。”

頭次以兒媳的身份進宮,榮相見好好打扮了一番。連頭冠都換了幾次。

不能太簡薄,怕丟煜王的臉麵。不能太奢華,怕人議論煜王。又要好看, 自己喜歡。換到負責給她梳頭的飛雪長長歎了一口氣,她才罷休。

出了臥房, 榮相見帶著侍女們去流雲廳。路上,不時看到下人拿著東西走過或在侍弄花草。

“這煜王府的規矩都學到哪裏去了?遠遠見到王妃不候著行禮就算了,還加快了腳步跑遠了。我們又不是老虎要吃人!”

飛雪看到兩撥人沒規矩, 已經動了肝火。

琳琅也覺得不像話:“姑娘寬厚尤可寬待。將來別家上門,讓客人瞧著不得背地裏說煜王府不成體統。”

飛雪忙問:“姑娘, 需要我們去教規矩嗎?”

相見搖搖頭:“煜王府本就是新府邸,這府裏的人也不是煜王身邊的老人。不知道從哪裏買來, 賞來的, 魚龍混雜。殿下還沒發話, 我們就先當家起來,殿下顏麵上不好看,也顯得我們太急了。而且,他久在邊地,胡天海地野慣了,隻怕也不看重這些規矩,反倒覺得我們規矩多,不如讓他自己在京中經見了,知道人家府裏如何行事,他自己去改。”

“嗯,姑娘想得周到。”

相見又忍不住嘟囔:“這流雲廳怎麽還沒到?用膳的地方這麽遠嗎?”

“我不知道啊……”飛雪停下腳步,看了一眼琳琅,“你知道流雲廳在哪兒嗎?”

琳琅瞪大眼睛:“我跟著你走的,我以為你知道呢!”

“我隻知道出了小院門往西邊……”飛雪忽然發現,“我們是不是剛才走過這個地方?這扇窗後就是一棵元寶楓。”

榮相見一看也不對。這條路上全是一麵麵黑瓦白牆,如無數屏風在府中隔出了一條路,偏偏路還不是直的,彎彎繞繞,如迷宮一樣。

“這什麽怪人啊,在自家後院擺個迷魂陣,難不成想把我困在裏麵?”

“王妃多慮了。”

相見跟兩個侍女後心一涼,循著聲音轉過去,隻見一麵平平無奇的白牆,倒退回幾步,才發現後頭樹枝掩映著一條路。

過去幾步就走出了這陣,煜王正坐在一個臨水小花廳裏用早膳,小南小北站在他身後。

“完了,殿下聽見咱們議論他。”飛雪悄悄說。

相見一陣心虛:也不至於為這句話就要跟我上火吧。她趕緊擺出禮節性的假笑,迤迤然緩步上前,到了跟前低聲萬福:“殿下。”

王妃行禮的樣子,當真是儀態端方,周顯暘喜歡。他示意她坐:“王妃以後在家就別時時行禮了。”

他果然不喜歡京中這些規矩。榮相見笑著入座,身處這流雲廳,放眼望去頓時心胸開闊。

這裏地勢高,視野極好,水流潺潺,穿花拂柳,帶著吹落的花瓣繞著花廳流走。那矮牆看著也如玩具一樣,周遭列陣,牆上的窗洞與樹木映襯,很是雅致。不是京中園林樣貌。

“這是靈州園子的樣式,我喜歡,就在府裏造了這一方天地,將來賞月不錯。”

相見隻好假裝剛才那些厥詞都不存在,隨聲附和:“靈州是在東南邊吧,我隻在唐謙的《山人遊記》中見過隻言片語。未曾有幸去看看呢。”

周顯暘說:“我也是這次回京駐紮經過,短暫停留。來日方長,有機會一同去遊玩一番。”

榮相見長這麽大,到過最遠的地方,就是去西山祭拜娘親。想到以後再也不能去,心中湧出一絲傷感,又不好流露。

很快,小丫頭把榮相見的早膳端上來。她一看,也是自己素日愛吃的。

“我大哥竟然連我早膳愛吃什麽都記得啊?我都不記得他的,真是慚愧。”

榮相見舀了一勺蝦仁玉米蛋羹,入口細嫩軟滑。這煜王府廚子的手藝倒是賽英國公府。

煜王笑道:“哪有?我問你大哥,他便回去問你嫂子。你嫂子擬了一個小冊子交給我。你不同時節愛吃什麽,不愛吃什麽,忌口什麽,都寫得明明白白。”

“我那嫂子是極賢惠能幹的,我大哥娶了她是三生有幸。”

“你哥說,男人這一輩子,什麽建功立業,為官做宰,如果娶不到一個賢惠能幹的妻子,那也是白忙。家宅和睦安寧,子女教養有方,比什麽都重要。”

相見立即回道:“我會向嫂嫂學習的。”

“我不過隨口說他的話給你聽,你不必拿自己比別人。”顯暘覺得王妃不像自己的妻子,倒像是部下來的。

煜王又主動回應她剛才與侍女們的議論:“府裏這幫人有些是宮裏賞的,我們暫且不好動。”

榮相見不同意:“難道因為是宮裏賞的就任他們散漫著?這麽大的府邸,人多都沒了規矩,若鬧大了,傷的是殿下的顏麵。而且……”

“而且什麽?”

榮相見低聲:“殿下不怕有承幹宮和厲王府的耳目嗎?”

煜王放下茶盞:“王妃真是個明白人。”

榮相見看他從容的樣子,恍然:“殿下想讓他們鬧出大事來,一並料理幹淨?”

周顯暘沒有否認。

“可是如果他們懂得分寸,不敢鬧出大事來呢?”

“那就幫他們把事鬧大。”

“啊?”榮相見覺得這人慣會這招,“便如之前對皇後娘娘那般?”

顯暘心裏納罕,這姑娘真不好對付。以後想背著她幹點什麽事都難了。

榮相見看他沒有否認,隨即提醒他:“由來操辦婚事,能從中得利不少。六公主的婚事,皇後和永安侯府從中撈的油水少說有幾萬兩。”

“什麽?”顯暘不像榮相見後宮長大,對這方麵完全沒想過。

榮相見有些擔心:“煜王府和允王府的婚事不讓她主持,你讓她娘家少賺了上十萬兩銀子,又讓她失了顏麵,隻怕不會幹休。”

周顯暘輕輕歎道:“她也是個可憐人。如若不是我一回京,她和張家弄出這麽多事,我本想與她和平相待的。那就不會鬧得京中貴眷多有怨言,還連累了你難堪。”

榮相見寬慰他:“那件事你不必再糾結了,隻不過……像火燒梧桐這樣的事,殿下以後還是能免則免吧。火星無眼,殿下雖說是為了解我之困,若把國公府和榮家祠堂燒了,我可不知有何顏麵再見祖宗了。”

此言一出,小南小北憋不住,笑出了聲。

周顯暘回頭看了一眼,他們立即捂住嘴。

琳琅和飛雪也是咬著牙,不敢笑出聲,怕殿下惱了。

周顯暘訕了一會兒,抱歉地說:“我也是瞧著你被我連累,過意不去,一時情急,以後再也不這樣了。”

榮相見見他如此當真,坦誠道:“那日的事,不全是因為殿下。母親本就生我的氣,罰我是借題發揮而已。”

周顯暘有一些疑惑,但相見不想再說娘家的不是,扯開了話題。

兩人用完早膳,長府官已經差人來催,說該出發進宮了。

煜王先一步上了馬車,回頭伸手到榮相見麵前:“火場外,馬球場上,你都不肯讓我牽,現下總可以了吧?”

相見不好意思地笑了,伸手,被他緊緊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