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諭很快傳到承幹宮,皇後正吃著晚飯,等沈都知走後,立即將碗都摔了:“什麽叫不勞我操心?我是皇後,皇子的母後!誰的婚事不是我料理?這是什麽意思!”

方嬤嬤立即勸慰:“皇後娘娘息怒。”

皇後想不通:“陛下剛才走的時候明明很生那小子的氣,怎麽去了一趟永華宮,就變了?”

“想必是淑貴妃巧言令色,把皇上哄好了。”

“不對,她再巧言令色,也不敢問皇上要操辦皇子婚事的權責!去給我打聽打聽,發生了什麽?!”

“永華宮鐵桶一般,奴婢隻能盡力一問了 。”

夕陽墜落在角樓一側,那景色無比壯美。周顯暘很多年都沒有見過這畫麵了。

段飛出宮回家時,常常會經過這處高高的平台,視野開闊,今天也不例外。

“這是宮中最美的一處風景,殿下可還記得?”段飛站在煜王身邊,滿心感慨。

“當然記得,當初我個頭不夠,段大人會抱著我看角樓夕照的美景。”

“如今,殿下比我還高了。”

“多謝段大人替我隱瞞實情。否則,由我出麵,與人家姑娘私相授受的事保不齊會被抖落出來。”

“小兒女的情誼,下官是過來人,也明白。等殿下大婚,就不必連瓶藥都悄悄送去了。”

周顯暘微笑,竟然有些不好意思。

“而且,此事涉及皇子,殿下也該避嫌才是。陛下果然是息事寧人做派,雷石一死,這事就徹底死無對證了。”

“嗯,意料之中。”

周顯暘知道,毀了四姑娘的清譽,就是打他的臉,讓他和英國公府難堪。那時,婚事必然會被作廢,隻能再定一人選,不論是英國公府嫡女,還是別家千金,都難免生出嫌隙。這事,他想得到,皇上應該也想到了。

他心裏不是不恨。為了打擊他,差點害了榮家四姑娘。若不是他正巧讓小南去送藥,後果不堪設想。可是,現在他能做的不多,能保全她的名聲已經是最好的結果。

段飛把要緊事說完,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提醒了煜王一句:“殿下,那榮家四姑娘,也不是柔弱可欺之人。”

周顯暘不解其意。段飛便把從雷石那裏聽來的話,都轉告給了煜王:“他還說,榮家四姑娘是妖女。”

周顯暘忍不住笑出來,覺得荒唐。想不到,榮相見嬌妍的外表下,竟然藏著那麽多隱秘,心內更好奇了。

兩人正閑聊著,一個麵目清秀的年輕內官緩緩走過來。

兩人同時噤聲。

“給煜王殿下請安。”

“這位是……”

“這是陳副都知。”

“這麽年輕,就是副都知了?”周顯暘示意他免禮。

“是啊,我在宮中這麽多年,第一次見這麽年輕的副都知 。”段飛也很欣賞他,覺得他的見識才學,留在宮中做個內官,實在是可惜。

“承蒙貴人提攜,陳日新不敢當此誇獎。”他低眉垂目,恭謹謙和,讓人如沐春風。

周顯暘沒有再多說,辭過段飛,往北宮門走去。

陳日新這才抬頭,目送他的眼神,平靜深邃,回到了隆治某年的冬天。

剛入宮的小內侍,犯了錯,被罰跪在雪地裏,用竹條抽手板心。

痛到手掌撕裂般的感覺,至今都忘不了。他撕心裂肺的哭聲驚動了外頭坐轎經過的貴人。

朱紅色雕著金鳳紋路的轎攆裏傳來一個極溫柔的聲音。

“住手。”

那體罰他的內官當即跪到外頭的甬道上:“皇後娘娘萬安。”

“這麽小的內侍,大雪天這樣體罰,傷了本裏怎麽好?”

“他做了錯事,微臣才教育他。”

“若是個個聰明伶俐,怎麽能才顯出你的才幹來。”

“皇後謬讚了。”

皇後又問小內侍叫什麽名字,是哪幾個字。

陳日新跪在雪地裏,用發脹的手寫下了三個字。

轎簾掀開,國朝最尊貴的女人,也是陳日新見過最雍容美麗的女人,走了出來,走到他的方向,才看清:“這是顏體?”

“是。”

“雪地裏字也寫的這麽好。顯暘,你瞧瞧人家。”

“唔……”一身貴氣的四殿下抱著餘皇後的腿,脖子昂得老高,不服的很。

“你上過學嗎?”

“啟稟娘娘,奴才在家塾中上過四年學。”

“想來,你也曾是讀書人家的孩子,家裏出了禍事才進了宮。”

“娘娘明鑒。”

“尚書房裏,幾個殿下淘氣得很,師傅也不敢嚴厲責罰。伺候他們的內侍都是貧苦人家的孩子,不認字。我正想找些讀過書的去伺候,想來若宮中內侍比他們懂的還多,他們也不好意思一門心思想著玩了。”

“娘娘賢德,眾皇子同沐恩澤。”掌事內官一腳踹歪陳日新,“還不謝恩。”

“以後不許體罰小宮人!”皇後罕見地嚴肅,又說:“陳日新,你這幾日不必幹活了,好好把身子和手養好。下月初,開始去尚書房伺候,跟著殿下們讀書。”

“奴才多謝皇後。”陳日新趴在雪地裏,淚流不止。

這時,一雙簇新小靴子站到他麵前。陳日新抬頭,四殿下抱著一個暖手爐遞給他。陳日新接過,忘了道謝,四殿下笑道:“尚書房見!”

說罷,就隨著皇後進了轎攆。

經年過去,四殿下已是煜王,皇後卻不在了。

周顯暘察覺到有人一直在注視自己,走出宮門時,他回頭看了一眼高台上年輕的副都知,繼而麵無表情地轉身離去。

……

從馬球會回到扶風軒,榮相見梳洗卸妝,拿出煜王送的那隻鐲子,放在燈前細看。通體透白,溫潤無瑕,是上好的羊脂玉,隻是這樣的成色,各宮各府也能找出幾件來,怎麽就是最要緊的東西了呢?

難道?

難道,這是前皇後餘氏留給煜王的?

榮相見心裏冷不丁冒出這個想法,把自己嚇了一跳。

那……這是他母親留給他的東西嗎?

這真是有點燙手的禮物……

榮相見心裏忍不住胡思亂想,城隍廟那夜之後,他見她一麵就把這麽重要的東西送到她手上了?

想起他幾次三番相助,還為自己想的那麽周到,她把前幾日積攢的不悅,都消了。

琳琅看她在發呆,大約也猜出她的心事:“姑娘,擦藥吧。不然明日胳膊廢了。”

榮相見許久沒用左手打球,還好擦了藥,第二日雖有些酸疼,倒還是能自己穿衣。

榮家姐妹們一起吃午飯的時候,發現榮相知的發間多一個赤金步搖,熠熠生光。

妹妹們問起來,榮相知說:“昨日煜王說有負所托,跟我道歉……”

還未說完,立即被母親打斷了,這終究是未婚男女私相授受的事。

話隻說了一半,倒讓旁人誤會了。榮相見的侍女們氣得不行,回屋發牢騷:“煜王是什麽意思?這頭給姑娘送藥,那頭給三姑娘送步搖,他是要坐享齊人之福了?”

榮相見也這樣猜想,這是於煜王府,英國公府,於陛下最好的結局。

可是有人問過她嗎?

她像個物什一樣,被擺來布去。可惜父親事務繁忙昨夜沒有回家,她一肚子的話,沒處說。

到了下午,宮裏來人通知,說明日有旨意降下,請闔府在家,尤其是國公爺務必在家聽旨。

如此慎重,全家驚動,不知是什麽重要旨意。宮中內官好意道:“自然是兩位姑娘的喜事。”

國公夫人心中大喜:若是納一個側妃,何須驚動闔府?兩位姑娘的喜事?那相知必然是賜婚給煜王了?不枉自己為女兒辛苦奔走!

劉氏立即著人去通知國公、大公子和小榮哥,讓他們早些回來準備,明日到前廳領旨。榮相知也立即趕到母親身邊,母女二人同樂一番。

榮相知感激母親:“若不是母親為我籌謀,我哪有做王妃的福氣。女兒到了王府裏,必定傾王府之力,孝敬母親。”

“好孩子,說什麽孝敬不孝敬的?誰讓你是我的乖孩子?為了你啊,我殺人都敢幹!”劉氏笑嗬嗬的,這話卻把榮相知嚇了一跳:“母親您說什麽胡話呢?”

劉氏笑得更大聲了:“嗯,母親玩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