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顯暘與皇帝攤牌之後, 去福寧宮找相見。

還未進門,便聽見裏頭傳來一群人驚喜的笑聲。

“這是真的嗎?”

“老臣絕對不會看錯,已經有一個多月了。”

“煜王妃, 恭喜啦!”

“相見!太好了!我要跟你結娃娃親!”

“快,派人去崇政殿哨探著, 煜王一出來, 就把他叫來!”

“四哥要是知道了,得高興瘋吧!”

“我就說嘛,你們兩個這麽年輕, 身體又好,子嗣上怎麽可能會有問題,這不說有就有了……”

珍珠正出門使喚人,就看到周顯暘怔怔立在院子裏的銀杏樹下,忙笑道:“說曹操曹操到,煜王殿下,恭喜了!王妃有了小世子!”

周顯暘嘴角不受控製地揚起, 快步進到殿內,一眼盯住相見。

她正坐在惠貴妃身旁, 在一群人的打趣中,雙頰帶著晚霞般的絕豔之色,用一種難以置信的眼神看著他。

有些擔憂, 但更多是羞澀、幸福、欣喜。

此番出京,因為皇帝對北真國的心思, 多了不少波折,時間比他們想象得要久。周顯暘帶去的藥, 兩個月前吃完了。

這一路好山好水地逛著, 美景美食地欣賞, 他們兩個好不容易從金陵城與北真國的漩渦裏掙脫出,如一對尋常小夫妻,真正過了三個月屬於他們的小日子,情到濃處,總有幾次鬧到不可收拾。

後來,他們幹脆放棄掙紮了。

殿中,四目相對,兩人眼神幾乎要擊出火花,把他們帶回那一個個情動時刻。

乘著夜色大好,偷偷溜出去月下泛舟的時候,晃動搖曳的小船裏,隨著水波起伏的愉悅……

憑窗眺望嵐霧繚繞的群山與湖麵時,蒙蒙細雨飄進窗內,落在他們滾燙的肌膚上,泛起一層涼意……

中秋團圓之夜,在樓下街市喧鬧的過節氣氛掩蓋一下,因為微醺而有些瘋過頭……

也不知道,這個孩子是在什麽時候來的。

但周顯暘清楚,要在孩子真正見到這個世界之前,把一切可能傷害相見和孩子的不利因素解決。

他穿過打趣他的人群,走到相見膝前蹲下,握著她的手,有些微涼。

“你怎麽樣?有沒有不舒服?有什麽難受的,要及時跟孫太醫說啊。”

榮相見垂眸帶著笑意看他:“我們都好。”

“那就好。”周顯暘抿著唇,盡力抑製著笑意。他直起身時,順勢湊到她麵前,蜻蜓點水般親了一下相見的唇。

“哎喲!”

“真是受不了你們!”

周顯瑤和孫明悅在一旁打趣著,煙柔則瞪大眼睛,好奇地圍觀。

惠貴妃瞧見,故意扯開了話題:“今兒人多熱鬧,我讓小廚房多準備些你們愛吃的。煙柔,你也在我們宮裏吃吧。”

煙柔入宮大半年了,一直是最受寵愛的嬪妃,太後娘娘不在了,沒人敢管皇帝,皇後與皇貴妃更是沒什麽異議,煙柔就這樣飛速被升為妃位,搬離了福寧宮。

不過,後宮中她隻和惠貴妃交好,倒是常來這邊坐。

席間,惠貴妃問起崇政殿的事,周顯暘全都隱下來,挑些沒要緊的說。

故而,皇帝夜裏去到福寧宮,體會著祖孫三代團聚和樂,安享天倫的喜悅,便知道周顯暘有分寸,並未將此事透露給任何人。

白天,他著實沒想到顯暘敢那樣忤逆自己,可再細想,若當時顯暘就答應,為了太子之位要除掉恩吉……吃著顯瑤從北真帶來的特產,看著她抱著孩子哄自己開心的樣子,皇帝鬆了口氣。

不忙,機會還會有的。顯暘不願讓顯瑤傷心是情理之中,國朝自有願意建功立業的好兒郎。

皇帝正高興,惠貴妃趁勢告訴他喜訊:“皇上,大喜……您要做皇祖父了!煜王妃有身孕了!”

“真的?什麽時候的事兒?”

“今天太醫來請臣妾的平安脈,恰好煜王妃犯惡心,太醫便提出給她診治一下。您啊,又要有孫兒了!”

“好啊,好……”皇帝抿下一杯酒,“顯暘這個性子,不知道像誰,活脫脫一個大情種。催他納側妃、侍妾,他是一萬個不樂意。這下好了,他要有自己的孩子,我也就安心了,也高興。”

自從前頭那三位皇子出事,皇帝與自己的孫兒們都已疏遠。

一看到鴻禕,皇帝就想到明|慧皇貴妃,和她謀逆弑君的兒子。慶王府舉家貶謫,以後和鴻晰估計永不得見。厲王府那個就更不用說了……根本就不是他的孫兒。

故而,皇帝這幾日,不論是否留宿福寧宮,總是要來看看鴻月,逗逗他,體會一下隔代親。這麽大的孩子,正是最好玩的時候。

皇帝真的老了,惠貴妃心裏突然冒出這個念頭。

這夜,皇帝照舊去了煙柔的長春宮過夜。

不過福寧宮裏,到了子時依舊燈火通明。鴻月白天睡足了,晚上正鬧,放下就哭,非得母親和外祖母逗他玩兒才高興。

周顯瑤困到頭掉,正沒好氣地罵小崽子:“早知道把你丟在草原上,讓你父王馱著你跑。”

這時,宮門外有宮人急匆匆跑過,說著什麽話,是往隔壁永華宮去的。

惠貴妃立即著珍珠出門查看,沒一會兒,珍珠便急步過來回道:“沈都知著人給皇貴妃娘娘傳話,說皇上不好了!太醫院已經亂成一團了。”

“什麽?”周顯瑤這幾日正在為打消父親與北真國開戰的心思而苦苦思慮,她甚至有過一瞬罪惡的念頭:如果父親驟然薨逝,四哥繼位,那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眼下,怎會如此巧合?

惠貴妃把孩子塞給顯瑤,道:“我去看看,你別出門!”

惠貴妃一到宮門外就撞見皇貴妃一行人。宮燈搖晃,兩位貴妃皆是雲鬢鬆散,神色焦慮,步履匆忙。

誠然,這些年他們對皇帝沒有多少夫妻之情分,但自己一生榮華全都係於一人,如何不擔心他的安危。

長春宮內,一片混亂。太醫們正在你一言我一語爭論著如何用藥,如何救治。

“先用針刺人中、合穀等穴位,看能否刺激陛下清醒。”

“還是針百會、勞宮、曲骨……”

當值的太醫見到皇貴妃,立即來稟報,語帶猶豫:“皇上這是……馬上風……已經陷入昏迷,臣等正在搶救…… 皇貴妃,您看要不要請內閣、皇室宗親入宮,以防萬一?”

皇貴妃沉思了一會兒,說:“你們先急救,不許往長春宮外傳遞任何消息!各大宮門落鎖,沒有我的手令,一個活物也不許出宮!”

惠貴妃見她沉得住氣,自己也不跟著裹亂了,她找到坐在西側裏間的煙柔,她一身衣衫草草裹著,暗自垂淚。看到惠貴妃來,立即撲進她懷裏哭了起來。

估摸著她一個小姑娘大約也嚇著了,惠貴妃柔聲安撫她:“沒事沒事,這不是你的錯。皇上有年紀了,難免生病。你跟我說說,是怎麽了?”

煙柔委屈地擦著淚,抽泣道:“皇上今晚過來,喝了不少酒……他還說,要我再給他生個孩子……”

“……”

“我說我也想給皇上生個鴻月王子那樣可愛的娃娃,皇上很高興……可是……可是……”

“我知道了……”惠貴妃沒忍住翻了一個白眼,心想他大約也是察覺自己老了。

“然後皇上就從荷包裏掏出了一粒藥丸吃了。”

“藥丸?”惠貴妃心裏一驚,“什麽藥丸?”

“我不知道,就一顆紅色的。”煙柔指了指皇帝換下的外衣和荷包,惠貴妃立即給珍珠使了個眼色。

珍珠將荷包取過來,惠貴妃打開一看,裏頭空空如也,想必皇帝隻帶了一顆。

“皇上吃下以後,就像變了一個人……特別凶,我都快受不了了,可是突然就……突然他就兩眼一翻,倒了下來,還流了好多口水……”

“煙柔,這事你不要告訴任何人,否則一旦皇上真出了事,別人會把事栽到你頭上,說是你為了迷惑皇帝,哄他服藥的!”

煙頭急忙點頭:“我沒有……我不會說的!”

惠貴妃又掃了一眼忙亂的太醫,他們一貫都在勸皇帝溫和進補,善自保養,絕對不會給皇帝製這種藥,到底是誰這樣縱著害了皇上?

一陣忙亂之後,太醫們終於高呼:“皇上……皇上醒了!”

三位妃子紛紛趕到皇帝麵前,一個比一個眼淚流得凶,一個比一個關切地問候。

皇帝滿臉盜汗,有氣無力地說:“朕沒薨呢,你們別哭。”

……

煜王府這一夜過得可謂熱鬧。

原本周顯暘想請英國公府等幾家親眷來好好慶祝一番,但榮相見想榮相予丈夫才出事,雖說內情並非如此,但外頭還是要做出樣子,英國公府想必也要派人去吊喪。而嫂子剛剛生下千金,月子中也不便出門。此時她實在不想宣揚什麽。

於是,周顯暘便依她,隻是關起門來,在府裏慶祝了一番,又給上下都發了半年的月銀以示慶賀。

直至夜深,兩人躺在**,還是覺得不真實,遲遲睡不著。

聽著旁邊不平靜的呼吸聲,相見問:“顯暘,你不高興嗎?”

周顯暘把手輕輕擱在相見的肚子上,說:“高興,但也有些害怕。我怕你懷著孩子難受,生產的時候又太痛,遭罪。可是這種苦,我又無能為力。”

“別怕,顯暘。”也許是因為自己並非第一次麵臨生產,榮相見心情倒是輕鬆,“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有數。我嫂子的孩子不也平安生下來了?你別嚇唬自己。”

“希望一切都順利。我明日再往孫太醫府上走一趟,托他無論如何,關照好你的身子。”

第二日一大早,周顯暘在孫府撲了個空,這才知道皇帝急病,孫太醫連夜被召進宮去了。

隨後,皇帝因病罷朝的消息,滿京皆知。七皇叔與長公主立即入宮探望,確認皇帝沒有性命之憂,才放了心。

皇子公主們也都陸續入宮,輪流侍疾。

皇帝看見榮相見跟著煜王過來探望,立即免了她的禮:“你是有身子的人,不必這樣操勞,小心累著孩子。”

榮相見還是按照規矩行了禮,而後撫著腹部,笑道:“小家夥剛來世上就帶著他給皇祖父行禮,將來出生就更懂得孝敬皇祖父了!”

皇帝嗬嗬笑著:“好,將來,朕親自教他。”

第三日,皇帝仍未上朝,隻召內閣大臣們前來覲見。

期間,他交代了幾件政務要事,而後主動提起立太子之事。

內閣要員們神經緊繃,關注著皇帝的一舉一動。他雖虛弱,眼神卻依然很亮,盯著中書令孫韶,問:“你說,立允王為太子如何?”

孫韶微微一笑:“允王才情縱橫,若非太子,一生超逸瀟灑,足以靠書畫流芳百世。若給他太子之位,是困住了他,也浪費了他的才華。”

其餘內閣要員們聞之頻頻點頭。

見這位一貫得陛下信重的老臣如此公正,沒有偏私自家女婿的心,皇帝對他也放了心,鬆口道:“擬旨吧,立皇四子周顯暘為皇太子,即日起監國理政。”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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