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席話說得, 滿座震驚得無以複加。

張皇後立即跪下:“皇上,這個小子瘋了!您可千萬不要聽信他的話。”

皇帝移開被張皇後抱著的腿,隻道:“顯晗, 不,阿貴, 你剛才揭發永安侯之事, 想必自己也參與其中,你任人謀害煜王,縱使並非主謀, 也是同謀,若你願意回京在三司會審時,首告揭發永安侯,朕可以留你一條性命。”

“皇上!”張皇後聞言,大哭起來,“皇上,切不可輕信這小子的話, 他失了尊榮,混亂攀咬……”

阿貴這個稱呼顯然是刺激到了厲王, 他咬著牙忍了下來,跪地認罪:“兒臣也是迫不得已。張家恨毒了煜王,必要除之而後快, 兒臣娶了張家女,又得張家助力在朝中行走, 才不得不……”

“你胡說!”張皇後聲嘶力竭,“你這個沒良心的雜種!明明是你, 自小就仇恨餘氏!鄒氏下賤, 趁著先母後皇太後薨逝, 皇上來行宮之時,使用迷情手段引誘皇帝,按照宮規,本該就地處決。是餘氏心慈手軟,留下鄒氏的賤命,才有了你這個孽障!

為了皇上的名聲,餘氏將你們母子養在外頭,沒想到反養出禍害來!你自小在鄒氏身邊耳濡目染,恨餘氏阻攔你們進宮。嫉恨周顯暘得中宮教養,如今又忌憚他的軍功,忌憚他得人心,他的存在日日提醒著你,你隻是一個名不正言不順的中宮養子!況且,現在還是個冒牌的中宮養子!一個鄉野村夫!”

人隻會被最親的人背叛,在皇後與厲王近乎歇斯底裏的互相撕咬揭發中,榮相見看著皇帝那冷峻的臉上,漏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譏諷。

他隻輕飄飄幾句話,就把張家和厲王這麽多年來結下的利益聯盟瓦解了。

不論是處置張家,還是厲王,都有了如此光明正大的理由。

“他又在拿你當刀子呢。”榮相見輕聲說。

周顯暘握住她的手:“我不在乎。”

皇帝已達目的,命羽林衛去京中傳訊:“通知刑部,厲王首告,永安侯張淮,勾結西秦叛軍,刺殺煜王。著罷去爵位,全家男丁押入天牢候審,女眷圈禁府中,所有府兵交由九門巡捕營管理。”

厲王被羽林衛帶下去關押,經過慶王和煜王夫婦麵前,麵露惡毒笑容,“你們別得意,今日你們看我的笑話,來日說不定你們的下場比我還慘,我等著看那一天!”

慶王笑道:“我們無論如何都是真皇子,都不會如你這個來路不明的家夥……”慶王妃按住他,叫他控製些脾氣。

而煜王夫婦對他的狠話,絲毫不為所動。

周顯暘看著他的背影,輕聲寬慰相見:“你放心,張淮案子一結,他就會死。”

榮相見深深歎了一口氣,點了點頭。

皇帝又當場下令,命在國朝中捉拿人販子,再著人護送那對老夫婦回家,並賞賜白銀以作安撫多年骨肉離散之痛,對老夫婦感恩戴德一番,轉身離去。

之後便是收殮三皇子的屍骨,至於鄒氏,偷梁換柱,欺君罔上,行宮也沒得住了,第二日便要一同押回京,囚禁於天牢,終身不得出。

鄒氏沒想到自己雖然保住了性命,卻落得終身囚禁的下場,當場大放悲聲,在被拖下去的時候,掙紮著痛哭道:“我沒有勾引皇上,我沒有,我是被餘氏冤枉的……是皇上……”

那後半句被捂在羽林衛的掌心之中,但在場反應快的人,全都瞬間明了。

餘氏冤枉鄒氏用狐媚手段引誘皇上,阻攔她和孩子進宮是為了保她一命。若不是給她安上這個罪名,那就是皇帝在先母後皇太後喪禮期間,寵幸行宮罪奴致其有孕,此等不孝大罪,傳出去將是皇帝畢生汙點。而為了保住這個秘密,鄒氏和她腹中孩子一定會被處死。

可憐餘氏,為了周全妥帖,保住皇室聲譽與無辜的女人和孩子,殫精竭慮想出這個兩全之法,卻被鄒氏埋怨一生,更養出厲王處處與她的孩子做對。也不知道她是否後悔。

此事,眾人都不敢看皇帝的臉色,假裝不懂這事,卻忍不住把目光投向周顯暘。餘氏的品性,倒是傳給了煜王。

周顯暘若無其事地給王妃斟了一杯酒。隻有榮相見看到,他的指尖顫抖著,杯中酒麵泛起微微波瀾。

她伸手輕輕撫著他的背,周顯暘側過頭,深深看進她眼裏,給她一個滿含著無限酸澀的笑。

七皇叔和長公主努力緩和氣氛,又好好安慰了皇帝一番。但皇帝已經沒了興致,筵席草草結束。

張皇後自席上便痛哭不止,皇帝也懶得與她同寢,難得獨自一人過夜。

夜裏,皇帝夢到了餘氏。

作為妻子,她的確賢德到無可挑剔,她的孩子,也是他最值得器重的孩子。她也從不會像張氏這樣失態,永遠保持著皇家的體麵與尊貴,當然也因此失了女子的情趣。而當時的儷貴妃對他而言,則要生動可人得多。

十年時間證明了,張氏隻適合做寵妃,並不適合當皇後。

那夢時斷時續,忽然,皇帝睜開眼,聽見門外的些許聲響,問:“什麽事?”

沈都知戰戰兢兢地說:“陛下,皇陵守軍來報,張皇後帶著暗衛,漏夜闖入皇陵。”

皇帝猛地坐起:“不好!”

張氏一直想著厲王登基之後,替她殺了餘氏。現在厲王沒了,張家獲罪,她徹底沒了指望,隻怕是要同歸於盡!

皇帝急忙帶著一隊人馬往皇陵趕去。出行宮時,肖鞏前來稟告:“方才,煜王得知張皇後要去為難餘氏的消息,也趕去了皇陵。”

皇帝聞言,沒多說什麽,帶著太醫趕到餘氏所處之地時,隻見皇陵守軍正與皇後身邊的暗衛纏鬥。

卻不見張皇後身影。

這皇陵守備是新調來的,心知之前皇陵守軍已經因為各種緣故撤了兩撥,因此一心當好差事,眼見皇後氣勢洶洶而來,立即著人去報信。

永安侯府傾覆之事,還未來得及傳出去,因此他不敢觸怒張皇後,隻將她一人放了進去。想她養尊處優,也傷不了餘氏和她的侍女兩個人。

皇帝快步進入小屋內,隻見張氏正與餘氏的侍女琥珀廝打在一起。

餘氏端然坐在一旁,手裏拿著剛剛奪下來的刀,平靜從容,仿佛她才是那個母儀天下的女人。

張皇後一邊廝打著,一邊痛斥:“為什麽?你對淑妃惠妃的孩子都那麽好,為什麽獨要害我的孩子?他已經胎動,是個活潑的小子。他如果長大,必定不比顯暘差!你這個黑心的……”

“住手!”皇帝大聲嗬斥,張氏回頭看著他,雙眼通紅,“皇上……您忘了之前說的?殺了她,廢了我。隻要讓她死,我可以不做這個皇後!反正我現在已經什麽都沒有了……大不了大家同歸於盡!”

皇帝走近她,揚手給了一巴掌,張皇後摔倒在地,一臉驚懼地看著皇帝,不敢相信一樣。

皇帝這才一把將她拉起來,摟住她的肩膀,張氏立即埋在皇帝胸前,大放悲聲:“皇上,我的孩子死得好慘。花了十幾年養的兒子也是個冒牌貨,我活著還有什麽意思……我活不成了……”

皇帝重重歎了口氣,安慰道:“你是中宮皇後,所有皇子的嫡母,他們自然都以你為尊,你不要鑽牛角尖。”

皇帝一番訓斥和安慰,又許諾張氏:“即便永安侯府獲罪,朕也不會遷怒於你,你依然是獨一無二的皇後。”

有了皇上的這番承諾,失寵許久的張皇後終於安了心,哭得脫了力。

段飛命人好生護送張皇後回去,看著她用最後一點底牌,勾起皇帝的憐憫,以穩住自己已經有名無實的後位,心內對這個女人是又厭惡又同情。

而餘皇後對眼前的一切,絲毫不為所動。

皇帝趁機著羽林衛將餘氏所居之處全部搜了一遍,並無可疑人員。便屏退眾人,隻留他和餘氏。

十多年未見,皇帝自覺他們都老了很多。餘氏滿頭華發叢生,失去光澤,形容消瘦。

“皇上。”餘氏恭謹地行了一禮,不再說話。

皇帝張了張口,發現自己也無話可說。

舉目,無意中看見了牆壁上掛著的那幅畫,那是東園馬球場,煜王夫婦打馬球的場景。

皇後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問:“皇上,顯暘今日來皇陵了嗎?他的身體……”

“他已經大好了,”皇帝隱去了傳聞中關於煜王身體大不如前的內容。其實這一路,周顯暘一次馬都沒有騎,全程與王妃坐著馬車,他就覺得是身體原因。

見餘氏不大相信的樣子,皇帝又補充道:“顯暘是個好孩子,傷病初愈便帶著王妃進宮,孝敬了太後好一陣。太後薨逝,又每日堅持給太後守靈,你不用擔心。”

“那就好,還請皇上好好看顧他。”餘氏與他無話可說。皇帝待了一會兒,自覺無趣,便舉步離開。

一回行宮,皇帝便率領眾人去往煜王夫婦的宮室,沈都知前去傳旨,煜王妃披著鬥篷,釵環盡褪,睡眼惺忪,出來見禮。

“父皇,”榮相見看這陣仗,一臉詫異,“有何吩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