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貴妃和惠貴妃坐在一旁垂淚, 安慰她,她都像聾了一樣。隻是一動不動,盯著顯暘, 注意著他微弱的呼吸起伏,怕有一次錯眼, 一切就停止了。

周顯暘一直在發熱, 臉上的汗出得很快,她不停地給他擦汗,換新的手巾。

此刻, 見到父親和齊老將軍,榮相見才稍稍分出一些心力,問問今天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她並沒見過史豐,隻知道新婚之夜,史將軍就曾因醉酒瘋癲,跳下了鳳仙池。周顯暘拋下她去尋人,想來對他是十分愧疚。

如今, 她也不知道要如何責怪史將軍,她知道周顯暘根本不會責怪他。

“都是老臣考慮不周, 那史豐在太醫院照料下,已經許久沒有發作。他如今在軍中隻有閑職,不得誌。因說想去校場看看熱鬧, 我便也不忍拒絕。誰知,竟然釀成大禍!請王妃恕罪。”

眼看齊老將軍懊悔的情狀, 榮相見竟然苦笑了一下:“這是意外,誰能預料。要怪, 就怪我吧。要不是我非叮囑他穿上那金絲軟甲, 他也不會仗著身有保護, 就拿自己的命去擋箭。”

“相見,你不要這樣說。”皇貴妃忍不住勸道:“顯暘一片孝心,救聖駕於危難。即便沒有金絲軟甲,他也會這麽做的。是你的提醒,救了他一條性命。”

“是啊,”惠貴妃順著話道:“煜王一定會好起來的,你也要保重自己。天快黑了,我叫宮人給你送些吃食,再送些鋪蓋過來。我們的人輪流守著,你也要休息。”

說罷,她看了一眼英國公:“國公爺和齊老將軍今日也很疲乏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英國公立即道:“是,老臣先行出宮,還請王妃保重貴體,煜王尚在昏迷,煜王府一應事宜,須得王妃撐住才行。”

榮相見點點頭:“知道了,父親回去吧。”

很快,福寧宮的宮人將晚膳送了過來,兩位娘娘與相見就在這裏用膳。琳琅和珍珠則守在煜王身邊照看。

正在這時,一個永華宮的宮人過來傳話:“剛才,承幹宮的人去崇政殿,說皇後娘娘心急如焚,想知道皇上是否安好。皇上,已經去承幹宮了。”

“知道了,”皇貴妃麵無波瀾,“二殿下何在?”

“慶王殿下已經回府了。”

皇貴妃這才動氣:“哪有這樣做哥哥的,弟弟在這兒生死未卜,他不守著就算了,還這麽早就回去。”

惠貴妃忙道:“姐姐,皇上叫他們出宮的,煜王妃在此,他獨留在這裏多有不便。”

皇貴妃這才按下責罵慶王的想法。眼看天黑,兩位娘娘不便在此久留,安慰囑咐了相見好一會兒,才離去。

承幹宮中,皇後聽說了校場一事,也是驚駭不已,皇帝一進宮門,就被皇後拉著細細打量:“皇上龍體可還安好?臣妾聽了宮裏的流言,實在是心急如焚,無奈不能入崇政殿,隻能冒死讓宮人去傳話……”

皇帝有些欣慰:“朕無恙。知道你擔心,這不是來讓你安心了嗎?”

張皇後立即抱住皇上的胳膊:“臣妾還以為,皇上不願意見臣妾呢。”

皇帝摟著她:“你又胡說。滿宮裏,隻有你最在意朕。”

“皇上這話說的,難道皇貴妃她們不在意陛下?”

“她們的在意,和你不一樣。”皇帝拉過皇後的手,“朕許久不進承幹宮,你也不讓我進去喝口茶。”

“臣妾正在禁足,宮人私自去崇政殿已經是犯了宮規,不敢留皇上,還請皇上責罰臣妾犯禁。”

皇帝見皇後跪在麵前,一身簡素,絲毫不見往日的璀璨奪目,格外憐愛,忙摻起她:“你還是這個樣子,跟朕來這套?”

皇後這才羞澀地笑:“承幹宮裏已經備好了晚膳,臣妾陪皇上用膳。”

皇帝哈哈大笑,鬱悶的心情稍得排解,立即攜皇後一同入內。

張皇後席間,聽見皇帝重述了今日之事,對於煜王救駕受傷,倒有些意外:“煜王果真是沙場男兒,危急關頭,隻有他挺身而出。”

皇帝感歎:“是啊,朕當時看著太醫給他拔箭,疼得那樣,心裏也從未那樣疼過。”

張皇後笑道:“煜王挺過這一關,一定會逢凶化吉的。皇上一定要給他親王尊榮,將來多多疼愛他,彌補這些年來的父子之情。”

這一番話,說的皇上頗為意外:“你如今懂事許多。”

張皇後嘴角勾笑:“臣妾閉門思過,當然要有些長進。”

“既然如此,明日皇後隨我去探望煜王吧。”

這是要留下過夜的意思。皇後立即笑靨如花,敬了皇上一杯。

最難熬的第一夜。

夜深了,小南小北和太醫都輪流守在崇華殿。

榮相見不肯去休息,睡在床邊的躺椅上,時不時驚醒,看一眼顯暘。確定他在呼吸,才又憂心地睡去。

她斷斷續續地,夢到了東勝門外,那片她從未去過的校場,夢到了父親口中所述的整個經過。

在又一次驚醒的時候,榮相見忽然想起自己下午奔向崇華殿時,心裏問的那句話:金絲軟甲為什麽沒有抵擋住那支箭?

四支箭既然都是從史豐手中射出,為什麽唯獨那一支箭,洞穿了金絲軟甲的兩麵,力道如此之大?

緊跟著還有一個問題,史豐發狂,為什麽這些箭卻那麽準,射向了高台,射向了皇帝和幾位殿下?

第二日退朝後,永華宮宮人前來告訴煜王妃:皇後和皇上一會兒就要過來探望。

榮相見昨日不顧形象,今日知道自己形容委頓,立即簡單梳洗過,在此迎候。

皇帝看她眼下,就知道是一夜沒睡好。等確認顯暘情況並未惡化,便說:“煜王妃,你去福寧宮裏好好休息半日,朕在這裏看著。”

榮相見可不敢。皇帝皇後在此,若顯暘又說了什麽夢話,可如何是好?

她立即轉移話題:“兒媳不累,再者怎能勞煩父皇和母後操勞?兒媳,還有幾個疑惑之處,想請教父皇。”

“哦?你說。”

“聽說昨日是史豐驟然瘋癲,才會釋放冷箭。可是,一個瘋瘋癲癲的人,怎麽射出的箭,不偏不倚,都朝著皇上和殿下們去呢?”

“嗯,這也是朕的疑惑。朕已經命刑戒司去審了。”

“皇上審史豐是一方麵,可是還有另一種可能,是審不出來的。”

皇帝神色嚴肅:“你是說……射向我們的箭並不是史豐射出的箭?”

榮相見點頭:“煜王所穿的金絲軟甲,是陛下贈與我父親,刀劍不侵。為什麽唯獨那支箭能洞穿金絲軟甲的兩麵,而其他的箭卻都不能?如果是從一支□□上,一個地方發射出的箭,為什麽力道差別如此之大?”

皇帝沉默了片刻:“有人趁亂放冷箭?這時機也太過巧合。”

“也許不是趁亂呢?皇上,齊老將軍說,史豐的病已經被太醫診治得很好,許久沒有發作過,所以才敢帶他去校場。史豐為什麽在那個時間,恰好出現在連弩營校演的地方?他的兒子可是被西秦的連弩射殺的。他那個時候,為什麽恰好發作,這一切……您不覺得像是被安排好的?”

皇帝臉色越來越沉,皇後在一旁聽了,也是心驚:“難道有人想行刺陛下,利用史豐來遮掩過去?此人用心也太過歹毒,陛下您一定要徹查呀!”

皇帝沉吟片刻,傳令刑戒司來徹查。

皇帝遇刺之事,很快就傳遍朝野。宰輔大臣們來崇政殿議事之時,都不免問起。

漸漸的,流言四起,有人說:這是煜王府安排的一場好戲。

史豐本就是齊老將軍麾下,其子與煜王交情甚深。他故作瘋癲,行刺陛下,煜王未卜先知般,第一個洞察冷箭到來,還特意穿著金絲軟甲,以身護駕。這不,一夜之間,便因救駕之功,晉升煜親王。

聽到宮人們傳這話的時候,榮相見氣得渾身發顫。

史豐之事絕對不是巧合,可是調查結果還未出,就有人等不及把髒水潑到周顯暘身上。

整整一日,皇帝都沒來看過顯暘,想來也是為這流言動搖了。

榮相見心內焦急不已,心下一橫,找了輪值的何太醫進來,說明了自己的意思。

何太醫是惠貴妃同鄉,有幾十年交情,當初六公主急病,就是他幫著處理,此刻聽了榮相見的請求,立即與她商議怎麽做。

商議已定,榮相見回到床邊,忽然抱著顯暘的身體,大哭:“殿下!你別丟下我!你帶我走吧……”

其他宮人想要近身查看,全被榮相見罵走了。

看這情景,崇華殿當值內官,嚇得趕緊去崇政殿報信:“皇上,煜王殿下不行了!”

皇帝原本正在聽朝臣們的匯報,聞言一驚,立即往崇華殿趕來,隻見煜王妃拿著一把剪子,抵在脖子上,心如死灰:“殿下死了,我也不活了,把我們葬在一處吧……”

皇帝心急如焚,不敢相信:“太醫,煜王究竟如何?”

何太醫忙道:“煜王氣息時有時無,王妃悲痛不已,搶了剪子要自盡。臣也不敢接近,怕刺激到她。”

皇帝使了個眼色,段飛立即奪了王妃的剪刀,把她控製在一旁。

何太醫趕忙上去給顯暘診脈,又探了探鼻息,道:“煜王殿下脈象不好,氣若遊絲,臣恐怕是……恐怕是……不行了……”

“什麽恐怕是!朕讓你們用最好的藥!”

“煜王如今身子太弱了,效用太猛的藥,他也承受不住啊。若有……千年人參入藥,或許可以吊住這口氣……”

“千年人參?那就去取用啊!”

何太醫立即道:“太後娘娘生辰時,進貢的千年人參,都送去慈寧宮了。”

皇帝沉默了片刻,叫沈都知親自去慈寧宮取用。

英國公這時也在,上前安慰相見:“有千年人參吊著,想必煜王能撐下去,你先別急。”

榮相見大鬆了一口氣,當即站不住。沈都知忙讓宮人攙扶她坐下。

榮相見看了一眼站在皇帝身後,崇華殿外探看的大臣們,滿眼絕望淒涼。

“我倒是覺得死了幹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