陡然被戳破, 榮相見臉上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繼而用微笑掩蓋。

“沒想到連父親都不相信女兒,也難怪厲王如此咄咄逼人。”

“為父也是瞎猜的, 隻是你剛才的反應,露出了一點破綻。”

榮相見故作懵懂:“女兒實在不知父親在說什麽, 父親您不累嗎?快去歇息吧。”

英國公自顧自地凝視著她:“父親真的不敢認你了。你自來乖巧懂事, 怎麽如今竟變得如此精於謀算,善於偽裝?連我和相望都被你利用了。”

榮相見嘴角扯出一個毫無溫度的笑:“父親,您不覺得乖巧懂事, 本身就是一種偽裝謀算嗎?這世上哪有天生乖巧懂事的孩子?不過是因為大人喜歡,所以迎合罷了。”

“你……”

“女兒多麽希望自己可以像三姐姐那樣,不乖巧,不懂事,不考慮家族榮耀,隨心所欲,任意而為。可惜我不行。我娘死了, 沒有一個人,把我放在心上最要緊的位置。我沒有隨心而為的資格, 隻能乖巧懂事。”

在英國公詫異的眼神中,榮相見第一次將兩世積壓的委屈,緩緩道來:“我八歲那年, 父親母親說為了我的前程,把我送去宮中做公主伴讀。即便在宮裏, 我過得主子不像主子,奴才又不是奴才, 寄人籬下, 看人臉色那麽多年, 可我仍是感激的,告訴自己你們是為了我好。

直到後來才知道,當年是因為母親舍不得三姐姐進宮,怕三姐姐將來被陛下認作義女,代替公主遠嫁北真國,這件‘好事兒’才落到我的頭上。就像與四殿下的姻緣,原本也是因為三姐姐不肯,才輪到我,我永遠是替三姐姐墊背的!”

聽女兒難得吐露心聲,英國公心有愧疚:“相見,父親沒想到你心中有這麽多的怨恨。可是畢竟,如今你已經貴為煜王妃,這難道不是好前程?”

榮相見手指劃過眼角,不經意地擦幹眼角剛剛溢出的淚,平靜道:“煜王府的日子好不好過,不足為外人道。我唯一慶幸的是,殿下是個知冷知熱的人。所謂士為知己者死,殿下把我放在心上,我自然把他的事放在心上。父親,我已經沒有選擇了,是你們把我送進了煜王府,由不得我。”

英國公歎了沉重又悠長的一口氣,說:“我明白你們夫妻兩個處境艱難,你要利用為父自保,為父無話可說。但是放匪徒入京這樣的事,實在是有違底線。若是為了權力傾軋鬥爭,到了如此泯滅人心的地步,那贏了又有何意趣?”

榮相見沉默片刻,忽然覺得好笑,她後退幾步:“父親認為西麟門破,是女兒做的?就為了加重打擊厲王的砝碼?”

“九門巡捕營剛惹陛下震怒,陛下怪厲王處事不分輕重,公私不明,恰巧西麟門就出了事故,你別告訴我這是巧合。”

“父親,榮家滿門忠烈,女兒就算沒有先人的錚錚鐵骨,也不至於用京城百姓的性命安危來謀算自己的得失!我是用了非常手段,不過是為自保。即便女兒會做那樣天理不容的事,煜王也斷不會容忍!”

看榮相見一副激憤的樣子,英國公始知是自己冤枉了女兒,有些過意不去。

“是為父多心了,你別放在心上。”

這時,飛雲在外頭回稟,說一切安排好了,請國公爺安寢。

榮相見轉身,避開父親的道歉:“父親去歇息吧。”

英國公知道,人受了委屈沒這麽快就能消氣,也不多說,徑直往外走。到了門口,忽然回頭。

“如果不是你們,那會是誰做的呢?”

榮相見心中一跳:“看這事,最後誰受益最多,就是誰做的。”

……

第二日天蒙蒙亮,榮相望便與慶王一起回到煜王府,向陛下複命。

陛下正在用早膳,見到慶王負傷而來,忙擱下碗筷,問怎麽回事。

慶王護著傷口,笑道:“父皇不必擔心。兒臣的王府臨近珍寶塔,昨夜忽聞外頭混亂嘈雜,有匪徒燒殺搶掠,傷害百姓。因久久不見巡捕營前來處置,便帶著王府甲兵去街上維護治安。也是兒子沒有上陣殺敵的經驗,掛了彩。幸虧小榮將軍及時趕到,幫助兒臣平定了騷亂,那些匪徒已經盡數捉拿關押。”

皇帝走上前,查看了慶王的傷勢,忙喊人去請太醫。

榮相望趁機將巡捕營的令牌交出。

皇帝看他身上衣服盡皆濕透,沾滿鮮血,臉上也能看出殘留的髒汙血跡,估計是草草洗了一把來麵聖。即便如此,一雙眸子分外有神,絲毫不見疲累,心中感歎年輕真好。

皇帝將令牌推回他手中:“朕已經命你做巡捕營統領,你這是不肯嗎?”

榮相望耿直地說:“昨夜任命是事急從權。相望年紀太小,不敢忝居巡捕營統領要職。”

皇帝看了一眼一旁的英國公,哈哈笑:“你這個侄子,性格倒沾染了你的謹慎。若是他爹在,是絕不會推辭的。”

英國公笑道:“相望年輕,已經榮封三品龍驤將軍,雖然是個虛職,但已經引人側目。若再任要職,老臣心中不安,更怕朝野非議。”

“你不必在乎那些酸話。相望這個統領之職與他的龍驤將軍頭銜,都是他自己拚殺來的。再說,一個巡捕營統領,不過是正三品,他本就是三品龍驤將軍,有什麽不敢當的。”

英國公聽了,立即示意榮相望謝恩。

皇帝這才滿意,邀慶王入座,意思是要一起用早膳。

榮相見立即吩咐侍女去廚房,又道:“二殿下稍等片刻,膳食立即送來。”

慶王一如既往和氣:“辛苦四弟妹了。四弟不在家,這偌大王府你打理得井井有條,真是佩服。”

皇帝也知榮相見辛苦,叫她不必立規矩,但她堅持在旁伺候。

慶王又主動問起皇上為何在煜王府留宿,皇帝便把昨夜的事告訴了他。慶王立即說:“餘湘宜的下落,父皇一定要查清楚,還四弟一個清白。”

皇帝吃著早膳,隨意道:“此事當與顯暘無關。”

慶王有一絲不解,不明白皇上為何如此篤信。

皇帝笑道:“顯暘在去過降雲軒之後不久,就已經上書,說在降雲軒偶然見到一個有些像餘湘宜的女子,對方卻不認識他。他拜托朕差人去查一下這女子的來曆。若是真的,請看在餘湘宜尚且年幼的份上,赦免她的死罪,允許替她贖身,脫離賤籍,關押幽禁。顯暘若是真的要搭救餘湘宜,何必多此一舉,告訴朕實情。悄悄地辦了不是更好?”

此言一出,慶王眼中的驚訝一閃而過,旋即笑道:“四弟可真是個忠介耿直的性子,對父皇毫無隱瞞。”

榮相見安然地看著這一幕,這是她給周顯暘出的主意。

上一世,厲王登基之後,秘密機關刑戒司也被他的人接管。她因此,在陪伴新帝之時,看到了一些先帝留下的機密之事。

其中一張秘檔中寫著“餘化州至京為何”。

這麽了了幾個字,榮相見當時並不明白,可是新帝卻說了一句:“原來父皇早就知道了。”

榮相見之前聽到周顯暘提起,餘湘宜是從化州被拐來的。這個地名很罕見,回來細細思索,終於想起來這段往事。

她拚湊出了一個大概。餘湘宜能在漠河活下來,並回到京城,一定是皇上默許甚至暗中助推。他在觀察,餘家拚死保下這個孩子是為什麽?是不是為了和周顯暘聯係?

偏偏周顯暘真的與湘宜毫無聯係,才不得不讓錦王出馬,邀請周顯暘去降雲軒,去見湘宜。再看他有何舉動。

於是,她幹脆提議周顯暘上書一封,將計就計,把嫌疑徹底往外摘。畢竟,餘湘宜的命並非皇帝介意的,他介意的是餘湘宜是否會與什麽有權勢的人勾連,有所圖謀。

看慶王方才的樣子,榮相見又明白了西麟門破是誰幹的。

這位殿下的確是想做黃雀。

不久宮裏來人送朝服,陛下穿好後,在羽林衛護送下,出了府門。

九門巡捕營的將士們自知昨夜出了大紕漏,一個個沿街垂首站立,等待陛下發落。

皇帝看了一眼清晨的街道,晨曦中透露著太平安靜的氛圍,全無昨夜的劍拔弩張,心驚膽戰。

便對著李勳等將領說:“巡捕營處事不利,念在你們昨夜平定戰亂將功補過,朕也就不罰了。參與平亂者,盡皆有賞。要記住,你們的職責是維護京城治安,其他的事都與你們無關,不該說的事也別多嘴,當心禍從口出。”

“卑職謹遵教誨。”在場巡捕營等人立即表決心。

皇帝又高聲道:“今後榮相望就是巡捕營統領,昨夜你們也是一起上陣殺敵的,若有不服者現在就可站出來說明。否則將來不聽他的指揮,就是忤逆朕意。”

說這話時,皇帝特地看了李勳等巡捕營將領。

李勳立即率先表忠心,表示一定盡心聽從小榮將軍調派。

滿府送皇帝和慶王離去以後,榮相望才握著令牌,感歎:“我還才十八,陛下真的要我當巡捕營統領?”

榮相見笑道:“你爹爹當一品護國大將軍的時候,比你現在大不了幾歲。真有才幹的人,不在年紀。”

英國公提點他:“李勳那個老油條,在巡捕營幹了這麽多年,如何做事他都知道,你好好用他就是。”

榮相望點點頭:“他殺敵倒是英勇,也算是個人才。我會跟他搞好關係的。”

與父親和弟弟鄭重道謝,送他們離去,榮相見這才放下心。

累了一夜,緊張了一夜的神經,驟然放鬆,整個人如虛脫一般支持不住,就要倒下。

小南立即和飛雪一起,把她扶回臥房休息。

睡夢中,榮相見總感覺周顯暘回來了。

特別想告訴他:“我沒辜負你的囑托,事已經辦成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