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後, 又是一聲悶哼。

“你受傷了嗎?”

“皮肉傷,小意思。你如果出來,我就要傷經動骨了!”

屋外黑影紛飛, 如皮影戲上演著以一敵十的大戲。

這時,飛雪尖叫起來, 指著那頭。一個黑影拉開了書桌那頭的窗戶。

相見立即衝過去, 從半開的空隙裏,對著外頭按下了手鐲。

“啊!”

窗戶“啪”的一聲彈回原位,那黑影很快被割破了咽喉, 趴在窗戶上,鮮血浸透窗戶紙。

不行,這樣下去他一個人怎麽能支持得過來?

榮相見拔出寶劍,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焦灼之際,外頭激戰的聲音越來越激烈,她聽見了小南小北的聲音,而後是靜頤園的侍衛們趕來加入戰局。

相見這才稍稍安心, 他不是單打獨鬥了。

驚心動魄的廝殺聲持續了足足半個時辰,一切逐漸偃旗息鼓, 門外的鎖忽然響動。

相見握緊寶劍,渾身僵硬地盯著那扇門。

門被大力推開,月光灑進屋內, 冰涼的月色籠著一個清雋的身影,一股血氣裹著他, 隨風衝進來。

“沒事了。”

相見眼睛驟然發燙,拔腿衝向門口, 抓著周顯暘的肩膀:“你受傷了嗎?”

“輕傷, 不礙事。”

男人緊緊擁住她, 清冽的氣息,夾雜著猩甜的血味,讓相見幾乎眩暈。

她摸到他身上,濕漉漉黏糊糊的**,即便看不見,她也知道那是什麽。

“飛雪,快點燈,取藥箱來。”

話音剛落,相見就看見門外簷下倒掛下來一個黑影,還有那一閃而過的銀光。

她幾乎是本能地驚道:“銀鉤!”

在那道銀光要刮到周顯暘的後頸和她的臉上時,她手上短劍下意識地一揮,瞬間將那銀光削成兩半。

周顯暘接過她的劍,劍光直取對方咽喉。

那人竟不閃不避,抱著必死的決心,淩空抓住那被削掉的半截銀鉤,忍痛朝相見扔去。

銀鉤彎曲的弧度,如銀色的毒蛇,向她吐信,相見她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被撲倒在地。

“顯暘!”她躺在地上,抱著他的身體,“刺到哪裏了?!”

飛雪拿著燭台趕到,燈光搖曳下,她驚呼:“殿下!”

這聲音把在外麵處置屍體的小南小北驚動,他們舉著火把衝進來。

火焰跳動,周顯暘英挺的輪廓和銳利的眼睛忽明忽暗。

他支起上半身,仔細打量榮相見身上,確認她沒有受傷,才笑道:“放心,還不到吊喪的時候。”

說完,一頭栽倒在她身上。

“沈澈!”小北立即把人叫進來治傷。燈火通明之際,榮相見才看清楚,周顯暘身上挨了多少刀。

銀鉤在他身上撕開了一道道口子,以他的血為顏料,以他的肌膚為畫布,肆意縱橫揮灑出慘烈的痕跡。

相見立時掩麵,哭出了聲:“剛才他一個人在外麵,我怎麽能讓他一個人在外麵,麵對那麽多刺客……”

飛雪忙抱著她安撫:“姑娘,你若在外頭,隻怕殿下受的傷更多,這不怪你……”

小南也紅了眼眶:“是我們的錯,太平日子過長了都喪失了警惕。想著臥房的前方是湖,自然安全,我和小北在後屋便可一夫當關,守著爺。”

沈澈檢查了煜王渾身的傷口,尤其是剛才背後那一鉤,鬆了一口氣:“王妃,幸好殿下對西秦人的殺招和武器已經爛熟於心,這些傷口雖衝著要害,但都避開了一些,而且並未傷及內髒。最嚴重的是背後這一刀,眼下當務之急是處理傷口,避□□血過多,以及感染高熱。”

相見點點頭,幫著沈澈處理包紮傷口。又吩咐侍女們:“我看小南小北身上都帶著傷,外頭的侍衛多半也是。沈澈的人手不夠,你們帶著人去幫忙給他們熬藥,準備紗布,包紮。園子裏備的藥材恐怕隻夠眼下應急,明天一早差人去鋪子裏買。”

吩咐完又看了一眼渾身淩亂的小南小北說:“這裏我照顧著,你們先去把自己的傷裹好,別強撐著了。”

上藥的時候,周顯暘被疼醒了,看見她一邊抹著淚,一邊給他傷口敷藥,嘴角噙笑:“沒事,這是苦肉計來著,你哭可就是上當了啊。”

說著,伸手給她拭淚。

他還有力氣玩笑,榮相見按住他的手,抽泣著:“你老實點吧,傷口還在流血。”

周顯暘反握住她手:“你這樣,是心疼我嗎?要是的話,死也值了。”

“呸,你還說?都是你那天一句‘吊喪’惹出來的,以後少說些不吉利的話。”

“我……”

“閉嘴,好好側臥著,別動!”

沈澈在一旁,看煜王果然照做,難得老實當個聽話的傷患,暗暗佩服這個煜王妃。

傷口包紮好之後,周顯暘終於疲憊地睡過去了。

榮相見就伏在床邊守著。

第二天天剛亮,羽林衛首領段飛便得了消息趕來,問:“殿下可還好?”

榮相見紅著眼睛:“受了十幾處傷。”

段飛進屋看了一眼,確認周顯暘沒有性命之憂,憤憤說:“放心,我一定會把靜頤園的事如數陳述給皇上。讓他知道,他的孩子為了國朝付出了什麽。”

他說這話時,環視著階前的湖水。那條曾經泛著美麗河燈的湖,被鮮血染上了可怖的顏色。

“段大人,三十人。昨天進園的西秦人足有三十人!現在還剩十幾個活口,煜王府的侍衛門拷打了一晚,他們也不吐半個字。麻煩你帶回去好好審一審,審審他們還有多少人,準備如何對付殿下。他們是如何從西秦一步一步到了金陵。我不信,若沒有朝中人幫助,這麽惹眼的幾十號來路不明的青年壯漢,能夠走這麽遠,一路跋涉到金陵,如此輕鬆進入靜頤園。”

段飛聽了,對煜王妃投去意外的目光,隨即心中一沉。若有人利用敵人,刺殺煜王,當真是該死。

“段首領。”

兩人說話的動靜驚動了周顯暘,聽他出聲,他們立即回屋去看他。

他麵色蒼白,但眼神一如既往的銳利,絲毫沒有身負十幾道傷的樣子。

“殿下,你怎麽樣了?”段飛第一次見到煜王時,他還是個繈褓中粉雕玉琢的嬰兒,此刻見他傷成這樣,哪怕是見慣生死,也有些難受。

“放心,死不了。”煜王嘴角噙著一絲微不可察的譏笑,可眼神落到王妃身上,又瞬間變得溫柔。

“相見,你去把我衣服夾層中的和離書取來。”

“和離書?什麽和離書?”段飛一臉震驚。

榮相見也莫名,從他換下的外衣內夾層中,翻找出一塊手帕,是自己搬家那晚遺失的,還有一張全新的和離書,是周顯暘手寫的,內容與她寫的那份幾乎一模一樣,隻是落款日期未填,還沾上了血跡。

她將帕子收好放回去,和離書遞給段飛。

周顯暘緩緩說道:“段大人,你也看到了,我在西秦仇家不少。我自己一條命可有可無,可王妃是無辜的。我想和離,是對她最好的選擇。

王妃是個重情重義之人,這事她並無錯處,反而受我牽連。請你把和離書帶給父皇,過了明路,請皇上下旨於玉牒中去掉她的名字,昭告天下。另外,懇請皇上看在她主動將礦脈獻給朝廷的功勞上,保留她生母楚氏的誥命之銜。”

榮相見坐在床邊,茫然地看著周顯暘。終於到了這一步,她一直等著這一天,可是看著周顯暘虛弱地靠在床頭,替她想了這麽個絕佳的理由,還替她把娘親的誥命都考慮到了,一時心頭酸澀不已。

段飛不可思議地看著兩人,喚了一聲:“煜王妃,你同意嗎?”

“她同意的,段首領,麻煩了。另外,遴選的事我如今是心有餘,力不足,還請皇上另尋能者負責。”

見他們堅持,段飛隻得應下請求,匆匆趕去宮裏。

周顯暘鬆了口氣,朝相見笑了,“這個刺客真是幫了我一個大忙,這樣會好辦很多。這幾日靜頤園應該暫時安全,等我養幾日就回王府。你看著時間搬去慈溪街的新宅子住吧。若英國公夫人或者其他什麽人因為和離為難你,別瞞著我,我會一個個收拾的。”

榮相見無聲看著他,點點頭,發現他嘴唇有些幹,給他倒了一杯水。等他休息了,再去園子裏看望受傷的將士,安排人手照顧,配藥,直到撐不住了,才去軟榻上睡了。

傍晚醒來,吃過晚飯,周顯暘的精神恢複了不少。因著上午有些發熱,他出了一身汗,想要下床洗漱。那渾身傷口不便,他也不讓榮相見碰,自己掙紮著在淨室裏擦洗了。

榮相見也不多說,讓侍女換了床品。琳琅從床角撿起那兩顆夜明珠,昨晚沒顧上,混亂中滾散了。她又從庫房找出一個紅色琉璃托盤,專門盛放那兩顆夜光珠,擱在床頭的架子上。

入夜,相見沐浴過後,頭發擦得半幹,坐在門前吹著風。

臥房門口的血跡已經被衝洗一遍,湖水也恢複了澄淨,昨夜的廝殺痕跡恍若一場噩夢。

她想起那場廝殺之前,兩人彼此相望之時,片刻的寧靜與美好。

可惜,那樣的時光再也不會有了。

周顯暘立於門內,無聲注視著幾尺之外纖細嫋娜的倩影,不施粉黛的她在月華下獨有一種清冷之美,烏發襯得人玉骨天成。

她也能感覺到,背後周顯暘的目光一直籠在自己身上,隻是她不能回頭。

不久,段飛奉皇命而來,告知他們這一日的進展:“陛下得知此事震怒,已經下旨交由刑部徹查西秦刺客幕後主使。隻是因為靜頤園剛剛遇刺,不便親自過來看望殿下,而且得暫時瞞著太後。至於和離的事……皇上原本是應了的。後來,又召了英國公商議,英國公跪求皇上不準和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