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相見如若未聞, 按著頭上:“哎呀,你輕點。”

“姑娘,對不起。瞧我這笨手!”飛雪配合著打了一下自己的手, “姑娘,您看還是戴昨天這個頭冠嗎?”

榮相見縷了縷頭發:“在家裏頭我也懶得戴那勞什子了, 戴幾樣頭飾, 簪朵花就好。”

飛雪又問:“湖邊就有十幾種花呢。姑娘要哪樣的,奴婢去摘過來。”

榮相見想了一會兒:“就簪建蘭吧,你趕緊去挑一株來。”

飛雪答應著去了, 室內隻剩三人,榮相知更肆無忌憚了:“妹妹做了王妃,眼睛裏就沒姐姐了。”

“何出此言啊,”榮相見這才轉過身,笑道:“喲,剛才沒見著。姐姐穿這身登雲錦很好看。”

榮相知一肚子話這才得以施展:“妹妹你也做一身吧。如今王府裏的好東西不都是為你所用嗎?”

“姐姐說笑了,你也知道這是貢品, 哪裏能輕易得到?”

“那倒也是,宮裏也沒有幾件。聽父親說今日煜王要來, 到時候我可得好好謝他。不知道他喜歡什麽,怎麽回禮,所以來請教妹妹。”

榮相見道:“他不在意那些細枝末節, 姐姐不必多禮。隻有件事要提醒姐姐,這登雲錦是奢華之物, 在家裏穿穿就好了,在外頭還是要盡量避免引人注目, 落人口實。”

“我自然知道。”榮相知愛惜地撫著袖子, “你是怕這東西太過奢華落人口實, 還是怕讓別人知道這東西的來路……落人口實?”

榮相見笑道:“姐姐聰慧,自然知道哪一樣都不好。三姐夫正忙著調查張攀貪腐之事,本就遭很多人記恨。他的家眷若是行事太過奢靡僭越,豈非讓永安侯府抓住把柄?監察院之所以讓他出麵彈劾,也是因為他自小富貴中長大,從不缺什麽,也不貪圖在官場中謀得什麽私利,所謂無欲則剛,姐姐懂的。”

榮相知原本趾高氣揚地來,沒想到被上了一課,慍怒不已:“你倒是會說場麵話,不過就是不想看我穿著煜王送的衣裳罷了。”

“你愛怎麽想怎麽想。”榮相見轉回鏡前,認真挑著首飾,“最好把這身衣裳穿到長公主麵前去,告訴她是煜王送的!”

“你……”榮相知知道這是自己的命門,無可辯駁,冷笑道:“何必拿長公主壓人?你不過是聽到煜王對我說,若有差遣,無所不從,心裏不痛快罷了。不知道煜王對你,有沒有無所不從呀?”

這句話像針一樣紮進相見心裏,她盯著鏡子,不知如何辯解。

這時,鏡中那扇屏風後,走出一個身影,麵色不善,手中握著火折子,猩紅一點火光,壓過了登雲錦的紅。

他要幹什麽?

燒了登雲錦?

榮相見心中速速飛過幾個念頭,急得將梳子重重拍在梳妝台上:“我說的話,總是當耳旁風,說過多少次,別把梳子沾上桂花油,就是不聽。”鏡子裏的人被她一罵,頓住腳步,乖乖退了回去。

“姑娘,”飛雪帶著花過來,“這個油一定是貞如弄的,等回去我說她。”

榮相見沒再揪著此事,讓飛雪給她盤了發髻,簪了一朵白綠素淨的建蘭花。

榮相知隻道她無話可辯隻能顧左右而言他,瞬時如旗開得勝般自得。

榮相見根本不在乎她怎麽想,對榮相知做了個手勢:“姐姐,請吧,咱們陪母親和舅母逛逛。”

她領著長輩們繞道扶風軒後院,臨湖的那一片平台坐下賞花。

“國公府竟然有這麽雅致的一處所在,妹夫和妹妹果真是疼王妃呀。”永定侯夫人,這個議親時覺得榮相見辱沒他們家門庭的婦人,現在沒話找話地攀關係。

榮相見餓著肚子,有一搭沒一搭地跟長輩們閑聊,話題不經意到了煜王身上,夫人們誇他行事有度謙和,頗得朝中要員推崇。

侯夫人今日如此客氣,榮相見隱約猜出她來做什麽。

果然,不知演練了多少遍,她才說出自己此行的真正目的:“相見,聽聞近日朝廷要封一批蔭官。你泉溢表哥年歲也大了,可以去官場曆練了。”

“啊,”榮相見對著長輩笑道:“那恭喜舅母,恭喜表哥了。”

侯夫人隻好笑說:“同喜同喜……”又看了英國公夫人一眼。劉氏這才肯接話:“相見啊,蔭官也不都是一樣的。有肥差,有實權,也有掛名的閑職。”

榮相見猜著她們要說什麽,隻安靜聽著,不主動接話。

侯夫人見她這樣,少不得直說:“相見,煜王雖然功勳卓著,但回京時日不久,根基尚淺,比不得那幾個皇子,把手伸到朝廷裏到處都是。依我看,你在煜王跟前美言幾句,請煜王殿下寫一封保薦信,讓你泉溢哥哥留在京中謀個要職,將來也好對煜王有所助益,這不是兩全其美的事情?”

榮相見心裏想笑,求人辦事還要說成兩全其美,舅母還是一貫好麵子。

誰不知道永定侯府的爵位到他們這一代便沒了,劉泉溢若無蔭官,便與白衣無異。

若真是有來有往的親戚,相見倒不介意幫個忙,隻是一想到祠堂那晚,劉泉溢的醜惡嘴臉,她就反胃。

“舅母頭一回跟我開口,我怎麽敢不放在心上。隻是泉溢表哥那日來喝三姐喜酒,摔斷了腿,還在將養吧。”

“這蔭官遴選還有一陣子,真的到任還得等著,那個時候他大概已經好了。若再等下去,又得耽誤一年。”

“好,我知道了。”

“那……”

“等我見到殿下,一定跟他說明。”

“我就知道你是個好孩子。”永定侯夫人喜上眉梢,當著劉氏把榮相見誇了個沒完。

劉氏麵有得色,這怎麽說也是他們家的女兒,爭氣。隻是沒料到榮相見想都不想就答應,心想她也太敢托大,敢做煜王的主,把手伸到官場上。她原本隻是耐不住哥哥嫂子請求,過來應個景。

她哪裏知道榮相見隻求速速脫身而已,別說是求官這樣的事,讓她殺人她也先一口答應下來再說。

見母親也對榮相見讚譽有加,榮相知在一旁道:“舅母、母親別高興得太早。妹妹隻說是跟殿下說明,殿下答不答應還是另一回事呢。”

永定侯夫人笑道:“新婚燕爾的小夫妻,煜王幫幫王妃娘家人,想來也不會不答應吧。”

榮相知看榮相見的臉色,就知道自己沒猜錯,她根本沒把握辦成這事,便說:“舅母說的是,這官場中的事,妹妹都敢應承,看來,煜王對妹妹真是珍愛有加,無有不從。”

榮相見淡漠看著三姐姐炫耀一般地提起那四個字,又做勢撫摸華麗的衣袖給她看,便擺出一副嬌羞姿態:“三姐姐慣會取笑的,煜王對我,怎麽也比不上三姐夫對你好呀。聽說,姐夫為了你不惜跟長公主唱反調,當真是羨煞旁人。”

這話說完,榮相知立即臉色不虞。永定侯夫人仿佛聽見了什麽新聞,正打算問怎麽回事,劉氏嗬嗬笑著,趕緊拉著她起身。

她也算幫了娘家,完成哥哥的囑托,便道:“嫂子,相見還未用早膳呢,我們先回去。老爺說煜王今日要來家,到時候一起吃飯,再多敬敬他。”

說罷,急忙拉著永定侯夫人和女兒離開了。

相見回到屋裏,飛雪早已經悄悄打水,服侍周顯暘洗漱了。

剛才湖邊說的話,他都聽見了,主動說:“我會給你寫保薦信。”

相見搖頭:“不用。劉泉溢若真是個有才幹的,倒是舉賢不避親。可你也看到了,他就是個紈絝,成日家吃酒狎妓。若因你保舉在官場上犯了事,豈不是帶累你?再說,陛下也不喜歡皇子插手朝中人事。”

周顯暘奇怪:“你剛才不是都答應了?”

“我還不是為了讓你早點脫身嗎?再說,我答應我的,你不聽,我有什麽辦法?我隻是一個公府庶女,哪裏敢做煜王殿下的主?”

周顯暘知道剛才榮相知一番挑釁的話讓她生氣了,摟著她腰:“咱們是一夥的。我怎麽能不給你麵子呢?”

“麵子又不能當飯吃。”榮相見掙開他,“別誤了你的正事。”

周顯暘又從背後緊緊把人箍住,溫熱的氣息拂在她耳邊:“知道替自己的夫君著想,好娘子。”說罷,親了一口她臉頰,“剛才為什麽不讓我出來?”

“你出來幹什麽?燒掉登雲錦?送都送了,你燒了它,對我有什麽好處?反而弄得沸反盈天,說不定暴露出我們來。我不開心都是因為你,不是因為相知。難道她這麽漂亮的衣裙燒壞了,我就能幸災樂禍,高興起來?”

“是我衝動了。”周顯暘歎了口氣,“剛才氣過頭,想不到她竟然會用登雲錦來惡心你。不行,今晚讓小南去燒。”

榮相見偏過頭,盯著他:“你怎麽那麽喜歡燒東西啊?我們家祠堂前的梧桐樹都被你燒禿了。我告訴你,不許去!你忘了我娘怎麽沒的?我們兩個在城隍廟也遇到了火災,以後不許在國公府裏放火!”

見她一臉嚴肅,周顯暘捏捏她柔軟的臉,討饒:“好好好,不用火,用別的法子總行吧?”

“你就一定要糟蹋掉那匹登雲錦?”

“糟蹋它的不是我。禮物本是帶著謝意與祝福的美好之物,現在變成針對你傷害你的工具,早就已經被榮相知糟蹋了。”

這倒也有理。

“隨你吧,”榮相見把周顯暘推到外間去:“廚房隻做了我的早飯,你就等著吃我的剩飯吧。”

周顯暘一聽:“還留我用早飯?”這是意外之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