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子堪走後,桃安靠在門板上和大帝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天,時不時張望著,等待伊子堪歸來的身影。

地蛋雖然得了伊子堪的指使,但主人就在眼前好好的哪兒也不去,迷迷糊糊之間眼皮打起了架,夢裏又見到了一桌美酒佳肴。

“轟——”

地蛋心裏一驚,慌亂間控製不住胖胖的胳膊腿,滾到了地上。

“哇——怎麽又打雷了?”棒槌撐著麻花辮看向窗外。

“又打雷了,看樣子知道伊子堪不在雷神又折返回來了。”大帝擔憂的皺起眉毛。

桃安冒雨探出頭去張望,眉間的褶皺又加深幾分:“歡生已經出去一柱香的時間了,怎麽還未回來......”

說時遲那時快,桃安還未來得及收回腦袋,一道閃雷正中的劈落在他麵前,浸了雨的土地裂開了,門欄燒焦了大半。

“哇呀!”棒槌和地蛋嚇得緊緊抱住彼此,瑟瑟發抖的躲到最牆角處。

桃安跳開凹陷,左手緊緊握住彤月,染了血紅的瞳中殺氣畢露:“天帝大人,這樣的人也能做神仙嗎?”

桃安的心中燃燒著怒火,著不僅僅是他自己的憤怒,同時還有大帝的無可奈何:“這便算是....最大的過錯了。”

彤月箭出,火紅羽翼勢不可擋的衝入大雨連成的天幕,行至半空,以身為石撞入天雷,誌消身隕,火紅的殘片混入雨水之中落回桃安身邊。

沒有誰會給誰喘息的機會,耀目的白光掩蓋之下,灰藍色的天雷一道接一道的落下,彤月滿弓射出華為神鳥展翅迎擊,霎時間,這個一場大雨便能淹沒的小小村莊之上火光四起,天邊被染成血紅,響徹雲霄的雷聲預示著天災降臨。

“不能在這裏打,房子要保不住了。”桃安閃身出去,倒把棒槌和地蛋嚇得要死。

棒槌追在屁股後麵:“主人!外麵太危險了,我們還是等老東西回來吧!”

“等個屁,這麽長時間不回來,恐怕也是凶多吉少,有本事就把我劈死!”桃安的箭法極快,擊退天雷後向烏雲最深處射出一箭,神鳥睥睨無雙的撥開雲霧,出乎意料,本該緊鑼密鼓的下一道天雷沒有落下來,看樣子,桃安找對地方了。

“雨已經沒過小腿了,村民們的家裏一定淹的厲害,大帝,您還是上天去阻止吧!”

大帝沒有說話,看樣子是怕在上天瓊宇與各路反叛的神仙直接大戰,仍然在思考。

桃安沒有逼他,天雷也沒有再繼續降下。可他隻覺得氣奇怪,方才那一箭他十分疲憊,並沒有用出十成十的力氣,不該將雷神傷到才是,正疑惑著,忽然察覺到一絲異樣。

“大帝,是不是有什麽聲音?”

沒有人接他的話,自己的體內安靜非常,就像失了智的人自言自語一般。

兩次了,這大帝,怎麽總是走的這麽突然。

“叮...呤...叮......”清脆的鈴聲穿透過早的雨點拍打聲傳入桃安的耳朵,清新醒神,就連被雨水打濕身體的粘膩也一並消散。

有些不太對勁,桃安四處尋找著聲音的出處,雨勢越來越小,直到小到足夠聽清楚嘹亮的鈴聲。

“叮—呤—叮——”

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桃安忽然站在原地,持著彤月弓的手僵硬在半空中,心髒“咚、咚”的訴說著主人的難挨,淚水湧上模糊了視線:“母親...”

兒時日日夜夜縈繞在身邊的鈴聲,他絕對不會不會認錯!

“母親...母親......”桃安小聲的嗚咽著,循著鈴聲四處尋找,母親不喜歡他,他不能呼喚的太大聲惹她心煩。

金縷狐妖出,天災人禍平。金縷狐妖的神女,掌握天下蒼生萬千氣運,普通的小神見了也要退避三分,這小小村落的天雨在一聲聲鈴響的催促下漸漸平息,太陽照常照耀在土地上,驅散寒冷。

桃安不停的往山上跑著爬著,神女的車架比千裏神駒還要疾速,桃安化為狐狸真身,四隻爪子在泥濘的土地上撒野奔跑,鈴聲越來越近,翻過又一個山坡,山野的霧氣之間映照著七彩霞光。

“神女,好像有東西在跟著我們。”

如晚霞般火紅豔麗的紗帳迎著山風飛舞在三尺之上的空中,紗幔之下綴著一個個金黃的銅鈴,碰撞之後叮鈴作響,四位窈窕曼麗的侍女立在一架鮮花環繞的秋千步攆兩側,秋千步攆之上,端坐著一位紅發紅眸的美人。

眉聯娟以蛾揚兮,朱唇地其若丹。神女隻是靜靜的坐在步攆之上,便隻叫人自慚形穢,不敢褻瀆。

桃安遠遠的就已經變回人形,眼見著麵前的步攆慢了下來,卻近鄉情怯的躊躇在原地。

“來者何人?”侍女遠遠的喊他。

桃安張了張嘴,卻難過的不知從何開口,與自己三五分相似的母親已有二百年未見,現在就在自己麵前,自己卻沒辦法告訴任何人,她是我的母親。

看著步攆上表情淡漠的美人,桃安啞了嗓子:“我乃上國師座下護法神使,多謝神女出手相助。”

“神女兼愛蒼生,上國師護國有功斬妖除惡,遇難之時理應施以援手,不必客氣。”侍女麵色姣好,語氣卻冷如高山之上的冰雪,徹骨三分,

桃安沒有再回應她的話,而是緊緊盯著神怒聖顏,這讓侍女心生不滿:“無事便就此別過。”

“不!”桃安哽咽著難以接受,幾百年的等待便隻是這樣匆匆一麵。

“開路。”神女輕飄飄的兩個字,驅動了步攆疾馳,落在桃安心上卻猶如雷霆萬鈞。

沒有再多說一句話,眼看著母親毫無留念的背影漸行漸遠直至再也看不見,天上的雨停了,桃安酸楚的眼淚一滴接著一滴的落在吸幹雨水的土地上,跌坐在地上放聲大哭。

他也是金縷狐妖,他也是祥瑞之妖,為什麽族人不待見他,連自己的母親也如此絕情,他的母親是金縷一族的神女,他本該是錦衣玉食,萬人敬仰才是......

桃安哭的鼻尖麻木,二百年來他從未像現在這樣委屈,見不到時實在思念,見到之時也隻能看著淡漠的紅瞳。

忽然,一雙大手從背後將他撈起來,溫熱帶著血腥氣息的胸膛貼上他冰冷的後背。

“小狐狸,發生什麽事了?”

桃安哭幹了嗓子抽了幾口冷氣,空氣中彌漫著身後人獨特的沉穩香氣,身後的這個小屁孩,從幾十年前起就惦念著自己。

轉身緊緊抱住伊子堪,整個頭埋在他的懷裏,不能讓小屁孩看見自己的眼淚。

“看見什麽了?怎麽會一個人跑來這裏?”伊子堪摸著他的頭發,像哄小孩一般輕聲細語。

桃安吸了幾大口他身上的味道,難過的情緒漸漸褪去,隻是想起方才的景象仍覺得委屈,胳膊緊緊收住:“我沒有做錯過什麽呀...為什麽......他們都不喜歡我......為什麽連我的母親不肯多看我一眼......”

縱使伊子堪有上天入地的本領,此刻小心翼翼的也難以開口:“我想...天底下沒有哪個母親不愛自己的孩子,即使現在如此,她還是等你化為人形,能夠獨自生活才將你趕走不是嗎?”

桃安抽泣幾聲,似乎找到了完美的理由:“也許你說的是對的,她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她事這世上最善良的人,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

伊子堪拍拍他的後腦:“嗯,太陽出來了,我們下山吧。”

桃安的眼淚鼻涕已經在他身上擦幹了,等他察覺的時候已經濕了一片,難過的情緒被這滑稽的小事一掃而空,好笑的抬頭看著伊子堪,又忽然變了臉色,伸手去摸他的臉:“你身上怎麽這麽多血!你受傷了?”

伊子堪眉眼之下的臉頰處,三道黑紫色的血汙觸目驚心,桃安試著碰了一下,已經完全幹涸了。

“我沒事。”伊子堪抬手去摸被桃安摸過的地方:“方才解決了一隻白狸妖獸,可能不小心蹭到了它的血。”

血汙之下的確沒有傷口,桃安把心放回肚子裏,又再檢察他身上:“身上其他地方也沒有受傷嗎?”

伊子堪任他把自己摸的很癢,禁錮住他上下作亂的手:“沒有沒有,雖然總是被一隻蠢狐狸騎在頭上,但我還是大齊的不敗戰神。”

不敗戰神早已不知道受過多少傷了,桃安不去拆穿他,想聽他正正經經的安慰自己,永遠是可遇不可求。

“那老鬼呢,他怎麽沒出來寬慰你?”下山的路上,伊子堪忽然問起。

桃安腦中空白了片刻,才想起來伊子堪口中的老鬼怕是在稱呼上天大帝。

“說來奇怪,每次遇到金縷狐妖之前,大帝就會消失。”

伊子堪思索:“金縷狐妖平天災息人禍,神仙在他們麵前也會功力大減,說不定大帝的功力就會不足以支撐他與你同身,隻能回到上天瓊宇。”

“是這樣嗎?”桃安將信將疑,可即便如此,難道連一句道別的話也來不及解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