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存的氣氛沒持續到天黑,門從外麵被人敲響。
青灰道長精幹的聲音傳來:“別睡了,起來祭天!”
伊子堪將外衣遞給桃安:“祭天儀式要在太陽落山之前完成,你需要在儀式上給法器起名。”
“我來起名?”桃安長這麽大,還是第一次這麽認真的給東西起名。
伊子堪起身下床,又想到什麽的折返回來盯著他:“不要再起棒槌地蛋這種聽起來就蠢笨的名字了!”
桃安努努嘴:“你看不起棒槌和地蛋。”
伊子堪邊打開門往外走邊敷衍他:“那你說要給這個弓起什麽名字?”
“大紅弓。”
“……”
伊子堪和門外的青灰道長皆沉默了。
桃安認真的想了想:“那不如……火神弓?”
青灰道長抽抽嘴角:“火神自己知道這件事嗎?”
“驚雷弓。”
“雷弓!”
“彤弓?”
“吳弓……”
伊子堪及時止損捂住了他的嘴:“好好想想再說,先進行儀式吧。”
法器即神器,修行者認為使用法器便是向上天借取神力,普通的凡人借取神力,自然要雙膝跪地虔誠供奉。
三米長的供桌擺滿了果蔬動物,半人高的石台上鋪上明黃色的絲綢,被桃安喚醒的法器端端正正擺放在上。
青灰道長跪在供桌前的蒲團上,拂塵撩在身後,雙手合十虔誠的舉在額前。
“今,望陽觀第四代弟子青灰,率上神賜法之…妖叩拜上神。”青灰道長一叩首,不指望桃安和他一齊跪拜,便自顧自的繼續念詞,隻是後來念的便是呢呢喃喃,聽不太懂了。
桃安看著麵前供奉上神的神龕,呼吸都不順暢,還好此處沒有神像。
“神也會保佑妖族嗎?”桃安問。
“神佑萬物,妖也是由時間器物、動物、植物所化,自然規劃在內。”
伊子堪看起來頗有些無聊又困倦。
桃安看著神龕上的彎弓,忽然靈機一動:“你看這弓無弦,看起來像一輪彎月,通體血紅……不如叫它彤月如何?”
伊子堪眯著眼:“總之比棒槌好聽許多。”
兩人閑聊小話,忽然被青灰道長呼喚。
“過來,給法器起名。”青灰道長看著桃安。
“法器起名,需要隆重有禮,你不願跪,坐下也可以。”
其實桃安可沒說過不願跪,隻不過和伊子堪混久了,萬事都以他為標杆了。
桃安盤腿坐下,桃花眼盯著彎弓,心中不斷默念上一刻才想好的名字。
“彤月……彤月……”
仔細觀看,才知這彎弓之上刻畫著兩隻栩栩如生的神鳥,這在桃安挽弓射日時並未出現,隻能是射下的兩隻神鳥寄生在此。兩隻神鳥三足長尾,雄赳赳呈張嘴鳴叫之勢。
桃安越看越順眼,如同這法器本就是他身體的一部分,是他的所有物。
正這麽想著,法器忽然紅光大現,化為一縷紅煙,鑽入了桃安的眉心當中。
桃安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的向後仰身,轉瞬間安下心,法器便已消失不見了。
“法器已認你為主,望你好生修煉,不要辜負上天的旨意。”青灰道長拂塵撫過神龕,儀式便成了。
桃安爬起來,摸摸眉心:“彤月在我的身體裏了?”
“嗯,我們先回去。”伊子堪看著他的眉間,那裏有桃安自己看不見的二鳥盤旋的紅色紋樣,通體卻泛著金光。
如何召喚如何修煉彤月,便是隻向伊子堪請教也可以做到的事了。
出了跪拜神龕之門,青灰道長並未跟上,伊子堪與桃安也該回歡府了。想到歡府,桃安忽然停下。
“我還有一樁心事,想要你師徒二人替我解惑。”
伊子堪緊跟著停下,卻隻是靜靜的麵對前方站著,並未看他。
桃安心中荒謬的情緒在這一刻攀上了頂峰,不管不顧的問出口:“我的確來過這裏,我就是那個傷害你的金縷狐妖,對嗎?”
月上樹梢時,風都是靜止的,一如伊子堪此時靜靜的站著,很久都沒有給桃安回應。
良久,他閉上眼睛:“為什麽要這樣問,知道了答案對你有什麽好處?”
桃安的心涼了一半,自己自始至終果然都是荒謬的存在。也該怪他,為什麽對一個凡人,一個天師起了不該有的占有欲。
“對不起,”桃安的情緒在這瞬間潰不成軍,“我以為我們一同經曆過這麽多的事,彼此都照顧親近,你就該是我的了。我把一切都想的理所當然。”
不等伊子堪開口,桃安抓住他的胳膊:“可是,既然他不會再出現,為什麽你不能放下悲傷的往事,讓我一步步取代他的地位,我們彼此都不必再煎熬……”
伊子堪仍然沒有睜開眼睛,動也不動:“我在你心裏什麽地位?依賴我、占有我?這些都不足以讓你取代他的地位。”
桃安停住了動作,看著伊子堪沒有睜開眼冷漠的臉,原來身為國師的確是無所不能的,原來在自己心中混亂不堪的感情早已被伊子堪理的清楚。桃安心裏酸酸的,像吃了沒熟的李子一樣酸。
桃安耷拉下嘴角,望陽山的晚風吹得十分溫暖醉人,他卻隻有身心俱疲的困倦。
“我累了,我們走吧。”他賭氣一般的不理背後的伊子堪,慢慢悠悠的朝山門走去。
伊子堪眼睛睜開一條縫,卻仿佛在隱藏什麽情緒一般盯著地上不敢抬頭望向前方,半晌才張開眼睛看路跟上桃安的步伐。
“嘖嘖嘖…”青灰道長在屋內扶著窗楞張望自己沒用的徒弟和徒弟帶回來的狐妖。直到兩人消失在拐角處才收回腦袋,疑惑不解的搖搖頭:“真是別扭啊!”
往後幾日,伊子堪很少提起另一隻金縷狐妖的故事,但其實一直念念不忘的也就是桃安而已。
不過現在,桃安已無暇顧及那隻與他爭風吃醋的同族狐妖,因為伊子堪給他請了一位射技極佳的武藝師傅。
桃安躺在歡府後院的地上看著藍藍的天,然而和以前看天的時候不一樣,此時他可沒什麽興致數雲朵。
“要想射箭射的好,必須要明白用身體哪些部位發力,胳膊和腰上的力量必不可少,來,小公子,跟我一起練。”
武藝師傅輕而易舉的用腹部發力將自己帶起身來,然而經過一上午的鍛煉,桃安已經發不動力了,掙紮的像個在鍋裏被燙熟的螃蟹。
武藝師傅爬起來指揮他:“用力,起!”
桃安放棄,重新躺下:“隻做一半行不行?”
“哪一半?”
“隻用力,不起。”桃安生無可戀的望天。
“……”
“嗬。”旁邊回廊傳來一聲嘲諷的輕笑。
伊子堪自從來了望陽山每天都很忙,此時剛忙完上午的事,就趕來嘲諷桃安了。
“國師大人!”武藝師傅向他抱拳行禮。
伊子堪背著手:“已是午時了,下去休息吧。”
“是!”
桃安同樣如蒙大赦的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從院中直接翻越欄杆進了回廊,還未向伊子堪倒苦水,就被他一句話噎住。
“我看你挺有力氣的,怎麽剛剛要死要活的。”
桃安癱倒在一旁的圍欄上,拍拍自己的肚子:“我的腿還行,肚子可實在不行了。其實我力氣挺大的,幹嘛非要練這些,這都好幾天了,我連弓都沒摸過。”
伊子堪垂眸:“力氣大和會不會用是兩碼事,”他忽然彎下腰靠近桃安,放輕聲音:“況且每晚摸你的肚子都是軟的,若能硬實一些,恐怕也就沒那麽難熬了……”
桃安一巴掌拍在他的胸口上把他推遠:“流氓!”
伊子堪笑著直起身:“走了,吃飯去,下午我親自教你挽弓射箭。”
歡府外有一個小小的校場,府內的侍衛輪班休息時就在此活動。伊子堪怒發一衝為美人,放了他們半天的假。
“其實不必麻煩他們專門給我騰出地方。”桃安看著空無一人的校場,頗有些不好意思。
伊子堪拿了兩副侍衛們平時操練用的弓箭,粗魯的將其中一副扔給他:“哦?這麽多騎射功夫頂尖的精英看你一個門外漢射箭,我是怕你受不住被他們談論哭出來。”
桃安咬牙切齒:“你可真是個大善人呐…”
伊子堪把自己的弓箭搭好:“趕緊學,明天就讓他們對你指指點點。”
桃安連忙有樣學樣,要被一群人看,可不能連怎麽挽弓都不會。
伊子堪麵向草靶子架起弓,將弦拉了個滿月,還未等桃安看清楚手下的動作,箭便飛了出去,正中靶心。
為了好活動,伊子堪將自己的常服換成了收口的騎射服裝,頭頂是桃安紮的利落的馬尾,眼皮半闔,挽弓射箭,英姿颯爽。
桃安看的心裏癢癢,還不忘趕忙拍手稱讚:“好!”末了又想著:“要是彤月是你的法器就好了,這樣才能發揮出最大的作用!”
伊子堪好不謙虛:“我什麽都會,難道天底下所有的法器就都應該是我的?”
桃安抱手思索片刻:“也不是不可以……”
與此同時,歡府偏殿的侍女正在給一位客人奉茶。
那是一位男子,身穿黑紫環佩名貴,一看便是非富即貴之相,可他卻在這偏廳喝了三盞茶了。
男子麵露焦急與猜忌,叫住給他奉茶的侍女:“國師大人此刻可在府內?”
侍女略一欠身:“正在府內,已派人通秉。”
“已派人通秉怎會到此時都沒有消息?”
侍女和顏悅色:“國師大人性情不定,奴婢也猜不透,不過前幾日大皇子派人前來拜訪,國師也是不見的。”
男子眼珠轉了幾圈,笑說:“好,我知道了。”
侍女行禮之後,便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