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火如豆,遠處的村落已升起了嫋嫋炊煙,一派祥和之色,然而前方遙不可及的客棧勾起了伊子堪和桃安兩人的興致。

馬車漸漸駛出農田小道,前方的道路忽然變得無比寬敞,兩旁懸掛著赤紅明亮的燈籠,指引過路人前往客棧休息。

“快要到了嗎?”桃安進去歇了一會兒又探出頭來,兩邊紅燈籠的盡頭,便是詭異的龐然大物。

“嗯。”伊子堪看著興致勃勃的桃安:“不害怕嗎?”

桃安“嘿嘿”笑了兩聲:“花海戰神在此,我有何怕?該是妖妖鬼鬼的害怕才是。”

伊子堪轉過頭去:“馬屁精。”

桃安正想轉過去看看他是否是害羞了,前方疾馳的馬兒卻忽然低鳴一聲,猛地刹住了腳步。

桃安剛站起身來,一個趔趄往前摔去,手控製不住的往旁抓去:“伊子堪!”

伊子堪的手臂應聲而至,大臂貼緊了桃安的胸膛,在他即將臉部著地的瞬間把他撈進自己懷裏。

車頂的地蛋和棒槌就沒這麽幸運了,“吧唧吧唧”兩下掉在兩人腳下,“哎呦”一聲摔了個四仰八叉。

“好險好險,差點破相了……”桃安緊緊摟著伊子堪的胳膊,半個多月雙修的日子,已經讓他對伊子堪的身體產生了不由自主的依賴。

桃安抓住馬尾:“你這暈葫蘆怎麽搞的,突然停住幹什麽!”

“噓——”背後的伊子堪濕熱的氣息打在桃安脖子上。

“怎麽了?”桃安察覺到不對勁,低聲詢問。

兩人不說話,兩隻小東西摔得再疼也不敢出聲,一時間紅色的大道上隻有風吹燈籠“吱呀吱呀”響的尖銳聲。

伊子堪指了指前方的路上,經過半個月的修煉,桃安的五感也變得敏感非常,仔細分辨之下,明白了伊子堪想讓他看什麽。

“那裏…有個人?”

一個極度佝僂著後背,一直到臉要貼在地麵上的老人,此刻正艱難的提著一盞沒有被點燃的燈籠,搖搖晃晃的現在路中間。老人臉上的肉往下耷拉著,眼睛看不見眼珠,嘴巴也看不見嘴唇,乍一看去難以分辨那居然真的是個人……

不,或者說不能稱他是個人,畢竟桃安沒有在他身上感受到一點活人的氣息,要麽是鬼魂,要麽……便是詐屍了。

拉車的馬匹正來回甩著蹄子,蹄子踏在地上發出劈裏啪啦的聲音,昭示著這匹馬的不安。

伊子堪掏出一張未著一字的黃色符紙,空手撚了一個訣,符紙瞬間化為一撮粉末,灑在馬兒棕色的毛上瞬間隱匿不見。效果立竿見影,四隻蹄子幾乎是立刻停止了胡亂擺動,整匹馬安靜了下來。

伊子堪用馬鞭輕輕抽打了幾下馬兒的臀部,馬車便在這種驅使下慢慢朝著那不知是人是鬼的老頭前進。

馬車漸漸走近,老人卻不閃不避正站在路中間,仿佛料定了這匹馬不會撞他。事實正如他所想,伊子堪輕輕勒住韁繩,馬匹的前蹄停在老人麵前。

“二位是住店的客人吧?”老人嘴部的皮膚蠕動幾下,說話的聲音如同鋸幹枯的樹幹。

“是。”桃安回答。

“那就請跟我來吧。”老人提著燈籠轉過身去,步履瞞珊之下,竟然走的並不慢。

伊子堪**一下韁繩,慢慢跟在他身後。盯著詭異的老人良久,嗤笑一聲:“為虎作倀。”

桃安抬頭看他,剛想問他怎麽了,道路兩旁紅色的燈籠卻倏的全部熄滅了。

突如其來的變化讓桃安猛地閉上眼睛,再次適應了陰暗的光線睜眼,隻見那老人提著的飄飄搖搖的燈籠居然亮著一點難以察覺的柔弱白光,方才紅色過於鮮亮,以至於讓人完全忽視。

忽然沒了光線對老人來說似乎並沒有什麽影響,繼續前行著,不過從他耷拉了一臉的皮膚來說,他可能也看不見什麽光線的變化。

沒了光亮的夜寂靜異常,馬車在土路上晃晃悠悠的,盛夏的夜晚桃安卻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湊近伊子堪耳邊:“我們不會是撞上鬼了吧?道士抓鬼嗎?”

伊子堪居然真的思考片刻:“典籍上記錄的師父們是抓鬼的,不過我從小也沒見過幾個鬼,確實也不會。”

桃安大驚失色:“你莫不是在耍我!那我們還在這裏周旋什麽,還不快跑!”

“跑什麽,沒見過的東西,你不好奇?”伊子堪看起來真的疑惑。

“那也得有命好奇才行啊……”但是說到有命,桃安注視著伊子堪,他看起來一點都不怕,甚至似乎好整以暇的享受著這活死人給自己帶路,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可能又對伊子堪的能力估量錯誤了。

桃安坐回馬車上:“好吧,那我就當舍命陪君子了。”

說話間,掛滿了紅色燈籠遠看像一個大火爐的客棧漸漸展現在兩人麵前,馬車緩緩停下,老人提著的燈籠瞬間毫無光彩,也恭敬的站在路邊等兩人下車。

伊子堪跳下車:“走吧,龍潭虎穴也進去看看熱鬧。”

好奇心會害死貓,不過幸好他不是貓,隻是一隻抱著天師大腿的狐狸而已。桃安緊跟著跳下馬車。

客棧的外形很有新意,木頭搭建的主體卻像糧倉一樣圓潤,此時燈火通明猶如豐收的季節。尖尖的房頂上種植著不知名的綠色植物,鬱鬱蔥蔥。

客棧的大門敞開著,令桃安驚訝的是,這裏的住客並不少,且都是活生生的有人氣的人類,大家在大堂中吃著喝著談論著,不禁讓桃安懷疑自己剛剛在路上所看到的詭異的一切是否真實。

老人引著二人剛進去便是一大群笑臉相迎。

“於伯回來了。”

“於伯,吃飯了嗎?”

“又去接待客人了,太辛苦了。”

……

他們口中的於伯竟然就是帶兩人進來的不知是人是鬼的老頭,老頭點頭回應著和他搭話的每一位住客,昭顯著他極其受人歡迎的地位。

“這些人好像都不太正常……”桃安穿梭在熱情的人群中,心底的不安卻一點點放大。

“嗯,哪裏不正常?”伊子堪反問他。

桃安琢磨片刻:“是太過善良?人類的情緒一般很難維持太久,而這裏的每一個人都高昂的喜悅,沒有一絲雜念。”

“但他們至少還是活生生的人,不用怕。”伊子堪嘴上說不用怕,已經找到了一個空桌位坐下。

“這位置也很有意思……”伊子堪笑了,隻是他平時笑中的危險程度還不如拉下臉來。

桃安環視四周:“的確,滿堂桌椅,隻有這一張是空出來的,看上去就像是特意為我們準備的。”

桃安坐下,隻聽伊子堪輕笑了一聲。

“你笑什麽?”桃安疑惑道。

伊子堪看著他:“長進不小,看起來沒有以前那麽蠢了。”

“懶得理你……”桃安負氣將頭轉向別處,故意不理伊子堪還要提出和好條件:“給我買肉吃。”

伊子堪還沒答應,旁邊桌上的人聽到桃安說話卻大驚失色,轉過身來連忙擺手:“不可殺生!這裏隻提供素菜,那些小動物多可憐啊!”

桃安被他急迫的樣子嚇了一跳,這人同桌的所有人都露出悲憫的目光看著他,仿佛吃肉是什麽十惡不赦的罪行。

“好……我吃素就是了。”這些人明顯不太正常,桃安也不欲與他們多糾纏。

待幾人友善的向桃安道謝後轉過頭吃自己的滿素全席,桃安低聲的嘟囔:“怎麽回事啊,去哪兒哪兒不給肉吃。”

“帶的吃食還夠,我們要間房間上去,這些人沒什麽意思。”伊子堪站起身來,麵色不愉。

抱大腿的桃安雖然不知道伊子堪為何突然不開心,但對他的任何決定都沒有異議,站起來緊跟在伊子堪身後。

待伊子堪從像死屍一般的老人手中拿到鑰匙往樓上走,有許多客人也已經吃完晚飯上樓了。

二人路過一桌酒過三巡相談甚歡的三人旁邊,未等桃安反應,伊子堪倏的把其中一人的頭狠狠按在麵前的菜湯中,湯汁四濺,那男人的麵上頭發衣服全部被染成花花綠綠,一片狼藉。

桌上其餘二人,旁邊桌上幾人以及桃安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的張大了嘴巴,不知二人有何愁怨。

伊子堪卻送來手掏出一方潔白的帕子,一根一根擦拭自己被濺上湯汁的手指:“不好意思,手滑。”

“你……”桃安心中嘔吼,你這是手滑嗎?別人可不知道你是什麽勞什子國師,這誰碰上不得給你來兩拳啊!

被按進湯裏的兄弟抬起頭來,上麵掛著兩片菜葉,腦袋晃了晃似乎不知道為何會發生這種事,而後咧了咧嘴角憨憨的笑起來:“沒……沒事嘿嘿,這位仁兄必定也是無意的。”

桃安抽搐了嘴角,兄弟,你理解錯了,他就是故意的!

然而沒人管他在想什麽,桌上其他兩人以及旁邊桌子上的人,甚至於說整個大堂中還未散去的人類,都在為伊子堪極其冒犯的舉動辯解。

“是啊是啊,肯定不是故意的。”

“大家互相理解……”

“以後小心點就是了。”

被按頭的那位男子從臉上摘下菜葉還夠不浪費的放進嘴裏,拾起筷子繼續和旁人有說有笑的吃起來。到最後,隻剩桃安一個小心眼的人罷了。

伊子堪擦完手將染上汙垢的手帕隨手一丟:“走吧,看來這一屋子都是大善人啊。”

桃安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屋子讓伊子堪為自己解答疑惑,拽著他就往樓梯上走。

而在二人的身後,怪異的老人眉頭位置的贅肉皺了皺,似乎有什麽想不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