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棠是想過尋機同衛今扶私下接觸, 但絕不是現在。

雖然經黎南洲親口確認後,貓崽知道衛教宗也算是可以信任的自己人,可這個人看上去不大穩定, 而且……他要做的事情也帶不了旁人。

——小貓準備趕到西峰去追蹤那個行跡詭異的小隊。

隻他一個, 雲棠隨時能借著雲頂山上茂密的樹木植被掩藏自己,而一隻小貓穿梭在暗處的動靜也足夠輕微。

再加一個身形高大的男人則不同。

一來貓崽很難在無法溝通的條件下要衛今扶配合他行事,哪怕強行把這個人引去、不知所為何事的衛今扶很可能行事無忌、導致打草驚蛇,而他們一人一貓在勢單力孤的情況下也不會有什麽好下場——

要麽就被敵人發現後製服, 最好的結局也是白跑一趟、功虧一簣。

二來,衛今扶這人不接觸則已, 一接觸起來, 便讓人感覺到某種深刻的不靠譜。小貓更擔心這個人會一言不合就「靈機一動」,再想出什麽叫人猝不及防的主意來。

更何況——貓崽先前便打定了注意:若無特殊事端,他就在一個時辰內趕快回返。雖則沒有準確的計時手段, 便隻看太陽的變化, 雲棠也能判斷個大概。

這樣就算宇粹宮那邊發生了什麽意外, 叫人提前戳穿了自己的這場出逃,有他留下的紙條打底,也約莫能撐到雲棠快回來。

現在既已被貓崽看到另一處山峰的異常動靜, 許不得就要花上更長時間打探。毛球就更沒有多餘的功夫跟衛今扶消磨了。

於是小貓撒開四條腿、悶頭便往目的地跑去。

他一個巴掌大的小崽, 一鑽進灌木叢中應當是很難辨認的。在宮城中這樣開闊的地界,雲棠幾乎都能把武藝精深的暗衛甩開。更遑論此時在深山中。

不過毛球跑遠後還是回頭確認了一番,發現他身後目之所及的地帶早看不見衛教宗的身影了, 這才放下心來——也不知道衛今扶會不會跑去跟黎南洲報信?

可雲棠在跑動中漸漸無暇顧及其他了,他顛得很快, 就連兩隻大耳朵都被劇烈的姿勢帶得往後背。小貓必須要非常專心, 才不會因過快的速度不慎跌成球滾下去。因而他也沒注意到頭頂的風聲不知何時大了起來。

不過在深秋的山裏, 有撲簌作響的樹冠、蕭蕭滾落的枯葉——一點也不奇怪。

雲棠幾乎是從相連的山係一路未停歇地跑到西環峰,一直到當時覷到的可疑地點附近才叫速度慢下來。

隻是比起行宮所在的主脈,西山要更荒蕪許多。

因其在數十年前曾歸屬於異教的曆史遺留問題,哪怕這座山峰在前代就已被朝廷收回,皇宮貴族也無人肯再使用這處地域。明明離得這麽近,除卻每每安排軍隊上山誇武演練——那也不過是匆匆來回——這座山峰就像被人遺忘了一般。

工部亦未再批下預算將這分峰打理重建,別說是像坐立了行宮和登雲觀的主山那般:巍峨渾麗的漢白玉山門、青石磚鋪就的寬闊山路、半山腰的百年老樹和奇葩異草……

如今的西山除卻當年暴力拆除的異教廟宇的廢墟,就隻有些不知緣故生得異常荒疏的枯草、亂樹,一派荒涼氣象顯得這裏似乎比主山提前月餘進入了初冬。不但讓人見之便心生蕭瑟之感,也叫雲棠這麽大點的小貓都有些無處藏身。

毛球放慢了動作,躡手躡腳朝那兩組「親兵」當時交接的地方匍匐前進。小貓對位置的判斷很準,雖然來之前被衛今扶耽誤了一下,時間到底過去得不長,被留下那一小隊還一本正經地在原地駐守著,可這樣近的距離已經能叫雲棠極清晰地發覺這些人的異樣——

這樣的冷天,這些人卻正在顫栗、正在冒汗,正處於一種奇怪的、振奮又恐懼的狀態。

因為是正麵對著他們,雲棠甚至能看到這幾人發光發亮的眼神,好像正懷著一種緊迫的期待。

這樣的狀態實在詭異,藏在暗處的毛球有些控製不住地炸起尾巴,雲棠渾身上下簡直連一根細小的毛發都能感覺到不對。

——所以另外的那些人呢?

圓溜溜的貓眼一眨不眨地瞪著不遠處,小崽小心翼翼往後退了一小步,卻仍然不慎踩到截極細的枯枝,微弱的喀嚓聲立刻在山穀中清晰響起。

幸好在這些精神高度緊張的「衛兵」注意到這裏之前,這些人背後的一篷樹冠便持續「撲撲簌簌」地搖動起來,一隻體型挺大的灰鳥很快從裏麵鑽出,頃而就在山穀間飛遠了。

“這賊鳥!嚇死我了!”有個身量矮些的青年男子忍不住開口了,他臉色青紅,腿抖得簡直像過篩。

“哼!沒出息!”另個黑壯的漢子冷聲唾道。“果然是貪生怕死之輩!”

其實單從這兩句來看,略知內情的人便已經能發現不對。皇帝的親兵隊伍中向來軍紀嚴明,諸軍士都經黎南洲親信一手訓練出來,絕不可能在當值期間閑聊私語。

而好好在值衛卻能因一點風吹草動就驚慌恐懼,很顯然是心裏有鬼。

雲棠這時已經完全能確認此間的異樣,隻是他拿不準自己該如何行事——是繼續觀察,想辦法進一步了解這群人意欲何為、並試圖找到先前那組交接的人去了哪裏;

還是當下立即回返,把這裏發生的一切報知黎南洲,叫他來決定怎樣安排?

或者他努力製造出一點動靜,看能不能引來別處親兵的注意,將此處作怪的人暫先製住。這樣不管他們想做什麽,缺了中間一環便未必能成事了。

可雲棠很快就否定了最後一個想法——畢竟他也不能確定,親兵的隊伍裏到底藏了多少鬼。

黎南洲手下親兵五萬,卻是由一級一級的將士驅策統領,兵士的純潔性是由與其連坐同罪的直屬軍官保證的。那麽反過來說,哪怕隻一個百戶被人滲透收買,他手下的兵士就全不能再摘出來看待。

小貓猶豫地抬起一隻前腳,在短暫思考過後傾向於先回到行宮,好讓黎南洲盡快知悉當前的事態。

隻是才等他落下步子,小心挪動了幾步,匍匐到這隊人側邊一塊巨大的荒石外,先時那個被灰鳥驚住的矮個子就不甘心地回嘴:

“老子怎麽就貪生怕死了?”明明那鳥已飛走很遠了,這人還顫抖著,豆大的汗珠一顆接一顆從他額角掉下來:

“咱們這些人可都是活不了幾個時辰的!”他怪笑一聲,臉上卻是一副哭相:“不過有皇帝老兒給咱陪葬!咱死得也值嘞!”

不知何時靜下來的風聲讓這句話清晰無比地傳到小貓耳朵裏,雲棠當下便整個定住了,幾隻幼嫩的爪尖閃著微微的寒芒、不受控製地從指縫間伸出,紮進掌下幹涸的泥塊內。

貓崽從荒石邊微微地探出頭,圓溜溜的眼睛準確地捕捉到那麵皮青紅的青年男子,而後像看到獵物一般眯起來。

——這個人是在信口胡說,還是有的放矢?

雲棠拿不準自己剛剛聽到的話意味著什麽。但他心裏已在慢慢升起勃然的陰霾,這讓他很想立刻衝出去、叫出言不遜的人閉上嘴。

可不知為何突然無比清醒的神智又讓小崽第一次有了某種自知之明:他現在根本打不過這幫人,無論用什麽辦法、以任何形態。

因而他更堅定自己此刻要盡快、盡快地趕回去,他要守在黎南洲身旁,親眼看到那個男人將所有危險排除在外。

雲棠甚至有些後悔溜出來了——這些人想要對黎南洲做些什麽嗎?他們到底準備用什麽手段達成目的呢?

行刺?用毒?製造意外?

就連老童和秦抒這兩日又反複整治過兩三遍的諸宮侍也重新出現在雲棠的懷疑名單上。

未知的感覺實在太過可怕。貓崽竟忍不住開始想象黎南洲已經出事了。

他心裏止不住地發慌,炸開的大尾巴卻重又平順下來,整隻小貓的動作變得更輕盈警惕,三兩步無聲的躍動便要從此地離開。

雲棠已經沒耐心留在此地,繼續聽這幾人會說什麽。

可幾個細作的話匣子似乎卻被打開了。

一個先前不曾出聲的啞嗓子這時橫插了一句進來:

“哪裏用得上幾個時辰。”他低低地笑著,聲音粗啞得厲害:

“那玩意的威力大極了。從剛才接上頭到這會兒——想來小驢子他們也快走到了,他手裏拿著子蠱,隻要到時得了信,把火一點上……”啞嗓子曲腿向後躬身,嗓子眼裏轟隆隆地模擬爆炸聲:

“這山上的大人們跟咱們這些人……哈哈哈,那都會一起炸開!”

——

還未走遠的貓崽幾乎顧不得要掩藏行跡了,他瞬間撒腿便在這處平坦山穀狂奔起來,隻是那方向並不是先前他打定主意要回去的行宮,而是雲棠先前在樹上看到的另一隊細作離往的所在。

但這麽長時間過去了,小貓當時又沒能跟蹤監控離開的那隊,他當然拿不準另一隊此時會在哪裏,而這樣找起來實在很難有結果。

可雲棠卻不能再回程求助了。

如果他剛才聽到的那些都是真的——敵人在這座荒蕪日久的西山留了足量的火藥下來,那整個雲頂山上的人:聖教、朝廷、梁宮中人都將性命不保,甚至山腳下的百姓亦在垂危。而隻要爆炸一起,速度將會極快,根本來不及讓他再回返行宮。

找到那些計劃中要引燃爆炸的人,才是當下最簡單也最快的法子。雲棠試圖在奔跑中盡量冷靜下來——

隻是單憑他自己的力量,哪怕在荒山中兌換人形,恐怕他也沒法獨立完成這件事。

要是有信得過的親兵……算了,此事還可以待會再說。

“7321!”貓崽焦急地在腦海中喚著係統的編號,希望這超凡的科技能告知他危險物或起碼是目標人物的所在。

隻是他急速奔跑的左腳卻在這時踩住了右腳,整隻毛球都因為速度過快、完全控製不住自己向一塊嶙峋的尖石急速撞去。

同一雙手在短時間內第二次把滾動的貓崽撈了起來。

剛得到係統回答的雲棠在一片急亂中向大手的主人看過去——不同於方才笑嘻嘻的模樣,此時的衛今扶麵色冰冷刻厲,正深深皺著眉。

這個樣子竟莫名跟黎南洲有了半分神似……

“祥瑞知道那奸人的所在?”衛今扶黑沉的眼珠探究地看著手中這小小的、玲瓏可愛的貓崽。

雲棠之前的一舉一動正讓一種瘋狂的直覺驅使著男人,衛今扶也覺得自己鬼迷心竅,可他還是鬼使神差:“祥瑞不如給我指一個方向。我帶著你走,會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