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南洲下榻去倒水時, 雲棠已失神地仰在枕上,滿頭長發悉數散落在金黃的錦緞中,還有細細的一綹濡濕在唇角, 平素一張玉雪冰白的小臉此刻粉撲撲的, 看上去更顯得柔嫩細膩,他眼睫慢慢眨著,眼底堆著一些晶瑩的光。

等人轉身回來時,雲棠兩隻手不自覺就把被角緊緊捂住。他幾乎是無意識地轉頭向黎南洲看過去, 一雙春情尤係的眼瞳好像春夜的山溪落滿碎星,把皇帝整顆心髒都直接看化了。

“喝點水嗎?”黎南洲伸出一隻手臂去摟雲棠, 卻被小東西往後躲了一下, 於是他停住動作、先緩緩勸哄:“喝點水,乖乖。你剛才……”

後麵的半句皇帝也沒再說完,因為裹在被子卷裏的人正拿眼睛瞪他。隻是似乎有某種激烈的餘韻仍停留在雲棠身上, 讓他淚眼朦朧。

皇帝的喉嚨又發緊了。

男人把手裏的瓷杯放在床櫃自帶的幾上, 人也跟著沉默下來。他裹挾著某種無聲的危險動勢往床榻靠近, 一條結實的腿曲起來、先行一步跪在龍床邊上。

雲棠呆呆又可憐地瞪著男人,似乎有幾絲小動物的本能在告訴他當下氣氛不妙。

可是他裹在被子裏的肩膀仍細細顫著, 這時候也隻知道無濟於事地向後縮逃。

然龍床再寬闊, 也是有限的。何況把自己包成蠶繭的貓大仙本來已行動受限,他還手軟腳軟,幾乎腦袋剛從枕頭另一側掉下去就被黎南洲老鷹抓小雞般捉住了。

隻是皇帝的架勢看起來很凶, 實際上也隻是一手將被子卷撈住,緊跟著自己擰身靠在**, 又把雲棠剝開一半摟進懷中。

除了某個東西又精神起來從下邊懟住雲棠, 以及黎南洲手臂硬邦邦的、收太緊了箍得人有點難受, 貓大仙後知後覺地發現這個男人好像也不準備再做什麽。

這時候水再喂到嘴邊,雲棠就軟弱無力地靠著皇帝的胸膛把溫水咽下去了。

“沒出息的小東西。”黎南洲放好水杯,低頭看看雲棠,忍不住在那粉白的臉蛋上親了一口。

每一次領略到雲棠的反應,皇帝自然也無法避免地欣喜於他敏感多情的身體天賦,畢竟作為男人,在某些方麵總是有點劣根性。

但黎南洲同時也感覺到有點發愁——他已經預感到等他真正想要進入正戲時,這小祖宗將會有多難哄。

“朕還沒做什麽呢?”殿內溫暖,黎南洲索性把雲棠的被子全解開,隻從旁邊抓來自己的裏衣虛虛披在他身上,又把人打橫抱著,不輕不重恰到好處給他揉著腰:

“雲棠,咱們剛才做的事你喜歡嗎?”

皇帝問出口後,心裏也猜測著自己會聽到什麽樣的回答。畢竟小東西的想法通常都無法預料。

不過雲棠倒是很坦誠。

“挺喜歡的。”貓大仙聲音小小的,眼角還含著細淚,說不清是來源於快樂還是痛苦:

“就是你每次的時間都太長了,幹的也太頻繁。從昨晚到現在,每回我化了形,我們說不了多長時間的話,你就又開始了。”

說著引人誤會的話,雲棠卻非常認真地抱怨起來:“我看你以後還是檢討一下自己吧,黎南洲。你就不能克製點嗎?”

他態度很嚴肅,然而那正經抱怨的樣子實在太可愛了——那副又天然無矯又矜貴嬌縱的樣子,讓皇帝忍不住喜歡得發笑。

雲棠似乎並沒有時人以榻間密事為羞的常識,他喜歡看皇帝專注迷亂的神情、喜歡肌膚相親的快活感受,他隻是不喜歡一直被黎南洲把握著進度的顫栗慌亂、和長時間保持著某種肢體狀態的辛苦。

好在小貓大人至少不排斥這樣相貼的親昵,甚至常常主動。

隻是跟黎南洲心裏渴望的比起來,雲棠的主動顯得有些幼稚就是了。

然而在當下,皇帝正是心滿意足的時刻,於是他簡直是胡言亂語地給心肝下保證:“好,克製。朕克製。乖乖說什麽就是什麽……”

黎南洲貼著雲棠的側臉低下頭,劈頭蓋臉在人家溫熱的側頰頸窩亂親一通,低沉的笑聲轟隆隆地在皇帝胸膛中滾動起來,聽在又被纏得迷迷糊糊的貓大仙耳朵裏,幾乎錯覺自己正靠著一頭會打雷的怪獸。

雲棠窩在男人懷裏,享受了一會兒這樣貼在一起親親的感覺,濃密的眼睫在不知不覺間又慢慢闔起來。要是忽略硌住他的硬東西,此刻這暖乎乎的懷抱其實非常舒服。

“又困了?嗯?又困了……”黎南洲愛憐地將人慢慢調整為更放鬆的姿勢:“困了就睡吧,乖乖。明天一整日也不用你做什麽,你就睡夠了再起來,好不好?”

話是這麽說,但是小貓大人心裏還惦記著別的事情,他聲音已經含含混混的了,可還堅持呢喃道:“那秦抒……”

在如此溫存親昵的床榻之間,聽到心愛之人在朦朧睡去之前,口中念叨另一個人的名字。皇帝難免感到了一絲強烈的不爽。

於是黎南洲又俯下身,懲罰性地在雲棠鬢發邊輕吻了一下,再小心將垂到人鼻梁的碎發撩開了:

“她不會有事的,好不好?”皇帝把被子給小祖宗輕柔掖好,“她天亮之前——估計很快就會回來了。”

雲棠從鼻子裏哼了一聲。他其實還有別的要說的:他得叫黎南洲明天也老老實實的,不能在安保不周備、又沒自己跟著的情況下到處亂跑。

但是他唇齒都已被一種溫融的睡意綿綿纏住了,除了聽起來好像撒嬌的哼哼唧唧,此刻貓大仙已經連一個清晰的字眼都說不出。

他隻能在混沌的半夢半醒間逮住了皇帝匆匆披上的衣角。

可那幾根軟乎乎的手指也很快被黎南洲解開了:“朕就去端點熱水來給你擦一擦。沒事,乖乖,你睡你的。”

小貓大人眼睫微動,他想把眸子撐開,告訴黎南洲不要折騰了。然而他臉頰微側過來,剛一挨著柔滑的枕頭,就立刻沒有一點抵抗之力地墜入了夢中。

馨香厚軟的黑暗鋪天蓋地,把雲棠溫柔裹住了。

在夢裏麵,他似乎是降落在了春日裏一個開滿繽紛花樹的曠野中。

有隻寬厚結實的大手正拉著他在泥土和陽光的淡香中一直走,雲棠踢踢踏踏地、笑著被那人領在手裏,他心裏清楚那是黎南洲。

不過一開始,雲棠自己在後麵撲騰著,看到黎南洲在春光裏顯得模糊不清的背影也有種傻乎乎的高興。

可是這場夢有點太漫長了。

在這盛開著的春光裏走了不知道多久以後,雲棠開始不耐煩起來。於是他時不時甩胳膊甩腿,製造一些故意引人注目的動靜。

但黎南洲仍隻是穩穩地牽著他,似乎並沒什麽反應。

因為有前麵這個人在,雲棠在接下來的路程中又勉強老實了很長時間。可這般悶頭走路實在太無聊,視線裏過於明亮的景色又好像一直都在單調的重複,雲棠的耐心幾乎已經被消磨光了。

他盯著前麵人被過於刺眼的光芒勾勒得恍惚的背影,臉頰慢慢就鼓了起來——那是雲棠快要發脾氣的前奏。

然後他突然就停住腳步,被男人牽著的那條胳膊猛地一甩,本來握在一起的兩隻手就那麽分開了。

雲棠微微歪著頭,沒好氣地站在原地盯著視線前方的背影,等著黎南洲馬上轉身來哄。

可是下一秒,他端在臉上那種嬌憨而嬌縱的理直氣壯就整個僵住了——莫說轉身回頭來哄他。前方的男人就像什麽也沒感覺到一樣,自然而然地收回自己的手臂繼續往前走。

黎南洲甚至都沒有一丁點打亂掉他原本走路的節奏。

一種不可置信的憤怒伴著幾分疑惑不解的委屈,叫雲棠一時間啞然無聲。

可不管他怎樣難以置信,在這麽短短的時間裏,黎南洲竟已經走出很遠了。

雲棠本來還自己憋了一下。然而眼看著男人越走越遠,似乎連背影都更加看不清楚,站在原地的人到底是有些無措慌亂起來。雲棠左右望望,好像這時才驚覺他此刻站立的地方是如此陌生。

“黎南洲!”他終於忍不住開口叫男人的名字,第一句音量很小。但緊接著他便喚了更大的一聲:“黎南洲!!”

然而還能望見的背影卻沒有任何反應。

雲棠甚至是在聽到自己呼喚的回聲時,才察覺到這裏太安靜了。沒有黎南洲的應聲,可也沒有曠野中應該有的風聲鳥聲。

他又在周圍望了一圈:安靜強烈的日光正將目之所及的萬物映得模糊,繽紛的花樹兀自盛開著,虛假且熱烈,而近處遠處的雲朵都有一種蒼白的重複。

雲棠不知為何,突然就感到害怕起來。他這次再往前方看去,而男人的身影已在天地間變得更加遙遠虛無。

“黎南洲!”雲棠開始大聲喊起那個人的名字,同時往那個方向疾跑:“黎南洲!”

他急切地想要追上他,喊住他。於是雲棠跑得越來越快,呼喊也一聲激烈過一聲。

可是這一切似乎都無濟於事。

分明他們兩個隻分開了短短的片刻,雲棠亦能望見男人邈然的身影,卻怎麽都無法追到。

難以抵抗的疲憊感漸漸纏住他兩隻腳,他感到累極了。

原本他先前就跟著黎南洲一起走了那麽久。

現在黎南洲突然丟下他,還不等他——

有一種很難說清楚的、巨大的傷心好像在瞬間把雲棠籠罩住了。

他好像在這一刻突然變成了什麽渺小又虛弱、極其不值一提的東西,在溫暖的日光下發起了抖。

——

“雲棠,雲棠!”

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雲棠才隱約聽到似乎是天外傳來的低沉而焦急的呼喚聲。

而那聲音非常熟悉,熟悉到他立刻就——

他立刻就?

睜開了眼睛……

原來是一場夢。

雲棠是兩眼蒙著細淚,喉嚨間還含著從夢裏帶回來的委屈嗚咽撲到黎南洲身上的。

而皇帝也被他嚇壞了,好不容易將小祖宗喚醒,此時把人緊緊摟在懷裏,他兩條手臂仍然能感覺到這小東西細細的顫抖。

“沒事了,沒事。雲棠?嗯?”黎南洲撫摸著懷裏人細嫩的脊背,聲音輕柔穩定地安撫:“剛才是不是做噩夢了,乖乖,嗯?不怕,沒事了。”他無比珍惜地低首吻他的額頭。

雲棠鑽在人懷裏,情緒在慢慢穩定下來。可是他的肩膀,他腿間的關節,蜷著的手腕——他渾身上下的每一處仍然在抑製不住地顫抖。

有種從內到外的寒冷好像乍然蘇醒了,正在他骨血裏拱動蔓延著,讓他感覺越來越難受。

而抱著他的黎南洲麵色一變再變,也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

皇帝摸摸懷裏人緋紅的小臉,又低下頭用額頭去探雲棠的額頭——一種不尋常的熱度正快速在這小東西身上升起。

便是再不通醫術,皇帝在此刻也能清楚地意識到:雲棠發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