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棠本能地察覺到黎南洲有事瞞著他, 而這種奇妙的直覺對他而言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但他並沒有追問。很明顯黎南洲並不準備把一些事情告訴自己,這讓雲棠感覺到不悅,也有那麽一點很難描述清楚的心慌。

不知怎麽的, 雲棠心念一動, 喚醒了腦海中的係統:

“7321,”他有些猶豫,“你可以檢測和掃描其他生命的身體狀態嗎?”

是的——雲棠到現在也沒有放下自浴殿一夜後、他心裏對黎南洲身體問題的某些猜想。

但這個想法的支撐依據並不充分,起碼在那之後, 黎南洲在日常生活中都沒再表現出過任何異樣。

他心裏那些不祥的揣測似乎真的就是空穴來風,或許黎南洲剛剛提到的也不過是仍流竄在外的聖嬰教和黎南越, 樹大根深、死而未僵的阮係這一類事情。

可老童麵上的神情是在旁觀他們的親密之後才出現的, 那種憂慮更像是衝著他們兩人——或者就是因黎南洲本身而來的。

——會是因為什麽呢?

總不能是老宦侍本來盼著黎南洲有朝一日娶妻生子吧……

雲棠軟綿綿地靠在皇帝身上,姿態顯得很天真柔順,腦海中卻正結合已知的信息快速思索著幾種可能性。

而被他喚醒的治愈值係統也很快給出了回複:“對不起宿主, 我們隻在匹配期擁有掃描他人身體數據的權限, 而且也不能將其提供給您。這種事情對於係統來說是絕對禁止的。對於宿主以外的生命, 係統能做到的極其有限,更有種種先決條件的要求。”

雲棠聞言「嗯」了一聲,多多少少有點失望。

這時他聽到7321又說:“您想要了解誰, 宿主?是黎南洲嗎?”這個是治愈值係統除雲棠本人外印象最深刻的一個名字:

“本係統在實時監測時曾掃描過他的外在形象, 從表征來看,這個人應該非常健康。”

這回雲棠連哼都懶得哼,直接打發係統去繼續休眠了。而另一邊的童太監也很快便把皇帝要的膳食端回來, 這次又是老宦侍親自帶著暗五跑了兩趟,既有皇帝發話, 新呈上來的杯碗碟盤也一並擺在寢閣內的圓桌上。

皇帝似乎是真餓了。這個人的儀態很好——畢竟他從小金尊玉貴、是在皇城中長大的——但仍不妨礙黎南洲三兩口就把一碗牛肉鹵麵先吃掉。

等他捧起第二碗的時候, 早把心事深深壓下的雲棠也湊過去瞧。剛剛那東一口西一口的菜肴已經把小貓大人的肚子哄飽了, 他隻是看著黎南洲吃東西覺得好玩。

當雲棠還隻是小貓時,偶爾他會在黎南洲盛起食物後用爪子去勾。這隻是為淘氣罷了。畢竟大部分時候就算他勾到了食物,黎南洲也不會給他吃——男人會眼疾手快地再把東西搶回來,然後秉著王太醫說過的「金玉良言」衝他念叨。

可今日被他瞧著,皇帝也不知怎麽想的,先舀了一勺瑤柱、又夾了一顆鵪鶉蛋喂貓。雲棠叫男人填了兩口就不幹了,他掰開黎南洲的手從人身上站起來,也不要待在皇帝旁邊了,貓大仙顫顫巍巍走了兩步,開始扶著屋裏的牆壁慢慢轉悠。

之前化形的時間都太有限,雲棠雖然早該把這件事提上日程——但確實一直都沒有機會練習走路。

係統所兌換的人形身體是健康而鮮活的,其應該具備的一切機能都健全,而所有的動作雲棠也都知道該怎樣去做,他隻是需要時間去熟悉和適應。

看見雲棠在寢閣內扶著牆轉圈,原本侍立在側等候皇帝用飯的童太監也沒忍住跟了過去,不放心地伸出手想要去扶他,卻被雲棠搖頭拒絕了。

“沒事,老童。”貓大仙側過頭對著老宦侍笑笑,“我自己走一走就好。”

隻是他話音未落,腳底就自己跟自己絆了一下,要不是立刻叫童掌筆接住了,險些直接摔一跤。

黎南洲的注意力始終放在他這邊,見狀不由得眉頭微蹙,卻按捺著心思沒有出聲幹擾。

但老太監在旁邊看著卻有點受不住,他一邊跟得更緊了,幾乎要把還獨自用膳的皇帝拋在腦後,一邊念叨著該使人騰出一間屋子:把邊櫃都拾掇開,牆壁尖銳的刻紋都磨平,地上鋪好厚而平整的地毯,專用來給祥瑞活動。

老童這話一說,雲棠就覺得聽起來怪怪的——似乎人家嬰幼兒的活動室才會這麽搞,但皇帝卻認為這個方法很好。

放下餐具的黎南洲還在說:“當下看來,祥瑞往後如此這般的時間還會更久。一個突然出現的大活人,衣食住行皆會留痕,總不能一直這樣藏著。”皇帝的意思是——

“老童,往後不能每逢他化形時都隻你一個人守著,其他人都給支開。長此以往惹人懷疑起來,才真正會生出未可知的亂象。知事可靠的宮人你也要慢慢教導起來了。況且既為我大梁的祥瑞,該有的排場就必不可少。”

皇帝站起身來:“還有宮裏的規矩、布置——你隻管放手按你的思路調整。待咱們回到宮城,滿宮裏無非還住著幾位太妃,便是還有人心思別抱,也成不了什麽氣候。你就負責將整個宮城圍作鐵桶一般,知道嗎?”

此處寢閣內也沒有別人,但黎南洲仍然是難得對雲棠以外的人這樣絮叨。

掌筆內監幾乎覺得自己脊背上的弦都緊了一下,他默默聽完了皇帝的話,才輕聲應是,麵容中已不由帶出幾分肅殺的味道。

直到老童短暫地將此折在心裏想過一個來回,又將目光轉回到雲棠身上,他的神色才重新變得柔和起來。

早已經自己站直了重新扶著牆慢走的祥瑞正微笑看著他,叫老太監心頭一軟,正想開口說些什麽。

用完餐走過來的皇帝已把人接手,他還麵色溫和地對心腹說:

“你這便去吧。”黎南洲給出了時間緊迫的理由:“午宴結束後也就再有不到兩個時辰的空當。黃昏之前、吉時一到,就要舉行迎金像入觀的典禮,那會兒朝臣百官必要看到神獸出場。”

所以,“酉時前你就帶幾個細心周到的人過來,先叫祥瑞、也叫朕瞧瞧。”

既得了這句話,又確實安排可靠的侍人照料祥瑞算得上要緊事,掌筆大人隻能立刻應下就走,還叫本來守在寢閣外的暗五重隱起來,溫暖的屋室內一時又隻剩下皇帝和雲棠。

“老童就想跟我一起呆著,你幹什麽把人支走?”

雲棠剛才一直一言不發,這會兒被皇帝從地上抱起來放回到床邊,卻支起赤腳踢踢男人的小腿,又仰著臉看黎南洲。

那張絕美的小臉上正帶著一點得意的、小壞蛋一樣的笑,抬起來便顯得格外天真的眼眸蘊滿了晶亮的光。

“朕哪裏把他支走了,這不是有事叫他去辦嗎。”黎南洲也輕聲地笑,“怎麽,你想把他留下來,跟咱們一起呆著啊?”

皇帝說著便意味深長地向下瞟了一眼,目光意有所指地在雲棠身上某些地方流連片刻,又假模假樣地蹲下身、半跪在小祖宗麵前,伸出手作勢要揉:

“你剛才怎麽睡了一會兒就起來了?”黎南洲還問道:“腰腿都不酸了?之前不是還累得不得了,一直叫朕趕緊滾蛋嗎?”

雲棠有一下沒一下地踢著他:“你這麽聽話,那叫你滾蛋,你怎麽也不滾蛋呢?”

黎南洲煞有介事地:“那不都是老童使人來尋朕,說你醒了,正到處找朕,要朕趕緊回去呢。”

皇帝一邊逗他,一邊手上動作不停,試圖要抓住雲棠總是在危險地帶亂踢亂動的腳,雲棠就把腳丫子從他手裏,又踩在男人膝上。

貓大仙把人踩住了,才開口不甘示弱道:“老童是叫人這麽說的嗎?那想必他會錯了我的意。既這麽著,陛下還是趕緊去前麵忙吧,別再把您的正經事誤了。”

雲棠說話時眼尾便揚起,一抹斜飛的弧度叫人心癢手癢,那副模樣著實嬌怪極了:

“還把老童叫回來陪我就得了,先前我們倆在一起待得也挺好。”

被貓大人踩在腳下的皇帝又是一聲低笑,心裏卻知道自己將人逗到這裏就該收手了,畢竟他又不是真的指望小祖宗能服軟告饒——

“唉,”黎南洲一聲輕歎,尾音的氣聲撓得雲棠耳垂發燙:“那不行啊。朕也想跟你一起待著,朕就想跟你兩個人在一起待著,每時每刻都想。”

他緩緩起身,像一個靜候時機的大型野獸終於開始慢慢動作起來——“雲棠,這可怎麽辦呢?”

隻是皇帝剛用這無可奈何的語氣問完話,人就往前一撲,將同一時間升起警惕的雲棠從好好坐在床邊的姿勢撲到了榻上。

雲棠吃了一驚,立刻真有幾分恐懼地開始推他。

貓大仙過去從來不覺得、也不認為黎南洲是滿腦子隻知道做壞事的人,之前他都是隨便調戲皇帝,拿人家的反應當遊戲的。而皇帝拿他也從來都無可奈何,隻能縱容。

然從昨夜到今日,連番被人拿住欺負的經曆讓小貓破天荒地有點學會害怕了。

“黎南洲,你不許再那樣。”小貓大人的聲音立刻弱起來,馬上就顯得人可憐極了。

“嗯?哪樣?”皇帝在人頸側重重親上一口:“哪樣,乖乖?”

黎南洲把自己埋在小心肝身上深吸了一口氣,感覺到雲棠開始沉默無聲地用力推拒自己,這才鬆了手——

他先前剛嚐到了無與倫比的甜頭,其實這時並不打算再把雲棠怎麽樣。

黎南洲就是饞罷了,他饞得厲害,就忍不住招惹小貓,哪怕代價是此刻挨踢又挨撓,也感覺到甘之如飴,恨不得肩膀再多招來幾下雲棠「咣咣」的小拳頭。

而雲棠感覺到自己並沒有危險,氣焰就又盛了。他「家暴」了皇帝好一會兒才慢慢減弱力道,心裏還在對比兩種形態下毆打黎南洲的感受——總感覺貓咪出拳更快些,行動也更靈活,不比現在每次都被黎南洲一逮一個準的笨重。

等他們兩人終於都消停下來,靜悄悄地靠在同一隻枕上,時間已悄然過去了很久。

皇帝從榻邊的幾上摸出一隻懷表放在眼前看看——此時距黃昏的典禮還約近兩個鍾。他再把表盤放回去,一低頭看見小祖宗正在盯著他瞧,於是順從心意在那毛茸茸的發頂又吻了一口。

“這回睡吧,乖乖。”黎南洲輕聲哄他道:“好好睡一覺吧,朕這次就待在你身邊,哪也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