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說禮官被皇帝這神來一筆嚇得惶急驚恐, 便是正跟係統對話的小貓聞言都頓住了。
彼時雲棠正和7321詢問自己的積分情況。
他昨夜好不容易睡醒來,原打算先了解一番事態的後續發展,就算皇帝東扯西扯, 沒將前後事好生說與他知道——還暴露了這個人與大夫私下密謀、想灌他喝藥。
但雲棠最起碼能問問治愈值係統。
結果還沒過多久, 貓崽叫人抱著轉來轉去,輕易就又給悠睡著了,一覺睡到第二日天亮,倒是難得起了個大早。
雲棠甚至醒得比黎南洲還早。還是他踩在這人臉上把皇帝喚醒的。
被皇帝摘下來後, 貓崽又鑽進被窩貼著人家的胳膊躺了一會兒,尾巴在身後卷著黎南洲的手腕, 小爪賊兮兮地勾著床單扯, 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過去皇帝一直覺得這小東西神氣活現的時候顯得又傻又賊,頗具一種天真淘氣的機靈,叫他看得時時手癢、牙根也癢, 恨不能捏一捏, 咬兩口。
而現在毛球的一舉一動總讓黎南洲控製不住地帶入那張臉, 若是雲棠此刻以人形緊貼著他,慵懶地側臥於床榻,細白的手指微微蜷起, 勾著床單有一下沒一下地撓, 皇帝——
皇帝眼底一沉,猛地從榻上坐起來,把小毛球嚇了一跳。
“你還什麽也不懂。”
顛顛地跳下床跑去旁觀黎南洲洗漱時, 雲棠還被人揪起來說了這麽一句。
小貓大人對這個評價感到摸不著頭腦,畢竟他比黎南洲懂得可多太多了。於是他一爪子揮過去, 把皇帝剛梳攏的發髻撓開了。
——不得不說, 還是貓咪的身體更熟悉、更自由。
真正幻化成人類體驗過一次後, 雲棠原本的好奇之心減了不少。他倒是越發確信自己先前是個人類了:那夜的他雖行動生澀,可心中的熟悉感是很明顯的。
隻是兩腿行走實在笨重極了,又沒有包裹住全身給他帶來安全感的毛毛。他的側臉不再能感受到風中的氣息,也沒有尾巴再去維持絕妙的平衡。
唯一的好處不過是他可以雙開手臂,緊緊攬住黎南洲。
——哼。小貓大人又不在乎這個。這一點微不足道。
重新梳好發髻的黎南洲這時又拎起了毛球,在雲棠後頸上重重親了一口。這本來是個習慣成自然的舉動,過去常常在他們之間發生。
但今日的皇帝在動作之後好像突然想起什麽,他低垂了眸子,不動聲色地觀察起小貓。
雲棠好像沒有任何異常的反應,就是用小爪子乖乖地抱著他的手。
黎南洲眉頭微凝——小傻子果然什麽都不懂。
而貓崽在這時才突然想起了治愈值係統,他有點想問問自己還剩多少積分了:人類身體雖無用,也畢竟是屬於自己的。
況且是7321早已設好的目標,他提前多熟悉幾次也不錯——小貓大人心態轉折得一點都不生硬。
於是等挨著黎南洲吃完兩頓早飯,雲棠立刻就把7321喚醒了。
隻是往日總在第一時間應答的係統今日有了延遲,語氣一貫人性化的機械音都平靜了不少。
雲棠向來能輕易察覺出周圍人的情緒表達,也很容易注意到7321的異樣:不知道創造者出於何種考慮,為係統編輯了模擬情緒功能——他的治愈值係統正在表達一種直白的抗議,它「不高興」了。
其實貓崽大概能猜到7321抗議的理由。
他在那夜行動時也發覺了:治愈值係統在創造過程中被編輯了太多人性化的邏輯,將許多準則看得很重要。因此它在雲棠做事時,總想履行一種自以為是的保護。
但其實出於任何立場的幹涉都是雲棠不需要的。他天性裏就有幾分像貓一樣的冷漠,在一切場合下都隨心所欲,追求著某種野生動物般的放縱自由。
而這可能讓雲棠做任何事時都顯出幾分隱約的偏激瘋狂,就好像他很不顧後果——也或者事實就是這樣。可當下的雲棠還並不會為誰的不高興就收斂妥協。他自我到了唯我的程度。
他對7321放下了一點防備,他關心小桃,他願意用自己的身體保護黎南洲、叫他最喜歡的人類免於受傷,他還會很坦然地跟許多人親昵撒嬌——但他仍然是一隻很獨斷專行的貓。
隻是如果他心甘情願的話,或許你可以迂回地、迂回地哄他睡覺。
但又不是誰都有黎南洲那本事。
7321也很快察覺到雲棠的態度。意識到自己完全影響不了宿主的決定,治愈值係統隻好將委屈的情緒逐漸收斂起來,對雲棠提出的問題認真作答,端正作風。
然而在那天夜裏,雲棠的人類身體兌換失效以後,係統的積分也幾乎消耗空了,它的實時監測並沒能維持多久。
但是7321告訴雲棠——“宿主所保護的人類當時很難過。係統周圍的數值有一瞬間非常不好。”
“唔。”貓崽鬆開爪間的小球,抬頭看了皇帝一眼。
他自然發覺了黎南洲的異常。但他昨晚也哄他了。
況且他的身體可以由係統積分修複,黎南洲又沒有這個功能。
“然後你的監測功能就關閉了?”雲棠有點警惕地注意到禮部的老頭被人領進來了,還正兩眼放光地看著他。
但小貓現在確實還有點累,也不怎麽想避出去。而且他此刻不要再搞什麽儀式的排練,皇帝肯定也不會逼迫他的。
於是他把腦袋鑽進黎南洲的衣擺裏,將小球也推進去,在溫暖的幽暗中漫不經心的玩著,一邊繼續跟係統對話。
皇帝隻以為小東西是在躲著禮官,就和之前那幾天一般。他低頭看了看雲棠:毛球把頭伸進自己的衣衫中,小毛屁股卻還在外麵露著——這小東西是以為別人這樣就發現不了他嗎?
黎南洲又有些微微地發愁了:每當他覺得雲棠很聰明時,貓崽好像表現得又很傻。
可雲棠化人時都能搜到臨華殿最要緊的罪證,能如常同他交流,做毛球時好像也能聽懂人的對話,可能就隻是毛絨絨的形態下比較笨蛋——皇帝自然地輕拂衣衫,將貓崽全身都蓋住了。
小貓並不在意皇帝的舉動,他兩爪抱著自己的小藤球,將尾巴也收了進來,聽到7321說它的監測功能在黎南洲回宮前就被迫關閉了。
“黎南洲叫人把阮英環關起來了?”雲棠捕捉到了重點。
治愈值係統立刻在他腦海中應是。
“哦。”雲棠若有所思:“看來他心裏已經決定了。”
貓崽抱了一會兒小球踹了幾腳,又覺得膩煩了,便蹬起後爪將其一腳踢開。
於是禮官眼睜睜地看著一隻彩色的小藤球從皇帝的衣衫下擺咕嚕嚕地滾出來了。
這等軼事——皇帝的威嚴在上,看到了也是沒看到。禮官不過是有些眼饞手癢,也想有機會能親近小祥瑞,可惜小祥瑞從來隻喜歡躲著他。
前夜宮城裏似乎發生了大事,昨日一整天都無人得見皇帝,禮官還仿佛聽說是祥瑞受了傷,搞得他也一整日擔驚受怕。
一則是擔心秋祭禮受到影響,一則就是掛念小毛團。這位禮部的大人打心底相信祥瑞出現在秋祭禮上的必要性:他認為臣民但凡見到這天賜的祥瑞神獸,定然立刻就明白天佑大梁了。
誰想今早竟是自己第一個被宣進宮中,覲見陛下。禮官一邁入清平殿便忍不住地左顧右盼,好在他第一眼就見到了神氣活現的小祥瑞——小祥瑞還在高高興興地玩球呢。
果然吉獸天佑,是絕不會有差池的。
禮部和欽天監算是除了聖教以外最無條件擁護雲棠的人,他們更容易篤信祥瑞的神奇之處,也相信傷害神獸的肖小必定會遭受報應,落得淒涼下場。
從一定程度上來講,雲棠的出現讓這群人比其餘幾部更早也更忠誠地投效於黎南洲腳下。
盡管皇帝並不特別看重這種力量,但這些「觀天地相」的臣子在當下的梁朝確實是地位超然,非出身崇高、才華出眾者無法忝列,在中央的話語權也比其餘各部更大。
倒不是這其中就沒有阮係和其餘各家的人。也不過就是爭鋒權衡罷了。裏麵依然少不了皇帝和聖教的推波助瀾——至少他們在跟祥瑞相關的問題上確是立場一致的。
但是禮官作為滿懷慈愛之心的補課老師極其喜歡貓崽,雲棠這壞學生也不喜歡他。小貓依然盤問著係統他最關心的問題:
“你把我的積分都用完了,那我近期都無法兌換自己的身體了嗎?”自己興風作浪耗光積分的壞貓躺著啃手,對著腦海中的老實係統倒打一耙。
7321當時就覺得不對勁。它顧不上回答問題,覺得要先為自己辯解一下——
“分明是宿主要求……”治愈值係統的記憶儲存功能是很完善的。
“算了,沒關係。”雲棠很快打斷道,“都是我自己要求的,用完就用完了吧。我隻是想問——用完了是多少?零?還是個位數?”
他抱著一點微不可查的期冀:“如果還有一點積分,也可以零星地兌換吧?”
7321的機械音聽起來猶猶豫豫的,它又忍不住仿真人類的語氣了:
“兌換宿主身體的起始點就是三十五點,體驗一刻鍾。一刻鍾以下的兌換會存在未知問題,恐怕會不太穩定。而係統當前的積分隻有5.78。”
“不是說我的治愈值入賬很快嗎?”貓崽聞言有些淡淡的失落。
昨夜還沒覺得,今天醒來時間長了,他確實有點想跟黎南洲說話。
小貓輕輕「咪」了一聲,又鑽出來看一眼黎南洲——這笨蛋還是聽不懂貓語吧?
皇帝應該聽不懂。但是他低頭「嗯?」了一聲。
這時候係統回答:“宿主,你的速度照比平均值來說已經很快了,從前夜耗空到現在才過了一天半啊。”
7321很快又想到了什麽:“本係統前日監測時還聽到人說秋祭禮。這種盛大的場合旁觀者眾,肯定能讓宿主收到大筆進賬。
若是情況再樂觀些,也許係統的積分甚至能超過之前的峰值呢。您對此有沒有什麽計劃?”
雲棠再次鑽回了皇帝的衣擺,聞言輕輕應了一聲。
他確實也想在這場秋祭禮中將治愈值係統的進程往前推進一節。
——黎南洲。
貓崽躲在皇帝的外衫內抖了抖,然後站起來用小鼻子跟男人的側腰貼了一下——雲棠總覺得這個人近來雖像是在節節取勝,最顯眼的敵人好像將被輕易絞殺,但本質上還處於某些他也不知道的困境當中。
這讓小貓總能感受到一點無來由的害怕。
雲棠仍能清楚記得自己隻撞見過一次的藥浴場景。當時他也覺得不對,但其實貓崽那時候確實比現在要傻。貓的本能在最初對他實在影響極大。
小貓是在照見的鏡子的節點後才感覺自己稍微清醒了一些。而係統的重啟又讓他第二次獲得更多的自我認知,然後才有了作為人的思考方式,隻保留著作為貓的行為習慣了。
現在想來,黎南洲恐怕還有極重要的問題是他不知道的。其實他們對彼此都還算了解甚少。雲棠需要——也想要跟這個人有深入的交談和對話。
好在還有兩日便是秋祭禮了——小貓依賴地靠住皇帝想到。
然而在這愜意的暖意中,雲棠突然聽到了黎南洲的話:
“此時當以祥瑞的安危為重。況且臨華殿前夜降下神罰,又有阮太後與安王勾連邪異事發。今年的秋祭禮便暫緩舉行吧。”
作者有話說:
拖後腿的黎南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