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愈值係統初上線的數天裏, 一切都風平浪靜。雲棠每日的生活跟7321出現之前也並沒有什麽不同,但如果一定要說的話——

好像他的腦海中是有一個模模糊糊的目標了。

有一回在跟黎南洲玩「小貓大人的爪子一定在上麵」的遊戲時,雲棠一邊漫不經心地不斷抽出手爪逗腳下的傻瓜高興, 一邊在腦海中向治愈值係統發問:

“你之前說過——當我得到的治愈值達到指定數量時就可以兌換設定目標, 這個指定數值到底需要多少?我現在又完成到多少了?”

貓崽的爪尖微微伸出來,在黎南洲手指的皮膚上輕輕勾了一下,然後立刻又收回去了。小貓的速度很快,看上去就好像他不是故意的。

黎南洲注意到小崽的圓眼睛賊溜溜地動了一下, 琉璃般的眼珠隻是朝他的方向轉動,並沒有看向他——但黎南洲心知肚明這小東西就是在撩撥他呢。

雲棠的性子一直以來就是這樣:會平白無故突然找你的茬, 然後再若無其事地收回動作, 靜靜觀察你的反應。

這小壞蛋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換一種方式。最早的時候他會在黎南洲走動時突然從斜刺裏衝過來,對著男人的小腿軟乎乎地撲抱一下。

搞得黎南洲當時走路都要格外注意些,生怕自己不慎把這淘氣包子踩著。

因此那會兒雲棠還有個別稱, 叫小絆腳的。

但是小崽已經好長時間沒有那樣玩了。不得不說, 皇帝現在有時候還對自己被軟綿綿的小崽突然抱住小腿的感覺挺懷念的。

過去黎南洲一直將這些行為看作小家夥可愛的調皮, 天真自在,浪漫靈動。

但是在那夜過後,他的想法好像突然就不那麽單純了——

皇帝甚至能非常具體地想象出那個驚鴻一麵的青年此刻就窩在自己懷裏, 神情冷淡, 纖細的手指卻微微勾起,似有若無地劃過他的手。

而那個人接下來也會像小東西這樣,作出一副若無其事的姿態, 因為他剛剛隻不過是臨時起意、隨便地逗逗人罷了。

雲棠哪知道男人在腦補些什麽。

他正專注於治愈值係統給出的回答呢——

“宿主您好,要完成治愈值係統本階段的目標, 需要累計結入治愈值一萬點, 任務周期一共為二十年, 您目前已獲得了1047點治愈值,共用時三個月一十五天。”

“才一千點?”雲棠的小貓臉微皺,“你先前不是說我收入治愈值的速度很快嗎?怎麽才這麽一點?而且二十年的周期是不是也有點太久了?”

7321係統立刻解釋道:“任務周期是指每位宿主最多可與係統綁定的時長,如果宿主提前達到一萬治愈值,便可提前跟係統解除綁定了。主係統之所以設定這樣的時長,是因為不同宿主收割治愈能量的方式是多種多樣的,譬如說有人依靠教育,有人依靠音樂,有的人依靠寫作——必然他們所需要的周期就要長一些。”

係統猶豫了一下,又接著坦白:“實際上,其中有一部分宿主選擇的方式可能直到周期結束也完不成指定目標,比如說某些科研類宿主——他們能否取得成果、為他人帶來治愈能量,這個是完全未知的。”

而宿主完不成目標,也意味著係統拿不到本階段的考評分了。這便是所有係統拚命升級自己的數據檢索功能、搶奪優秀宿主的緣由。

“治愈值係統確實可以在宿主所選擇的領域上提供一些外援,但係統能給的幫助始終是有限的。”7321總結道。

雲棠把這番話整理了一下:“也就是說,你們綁定宿主的根本邏輯就是:宿主達成指定治愈值,你們就會將他最開始設定好的那個目標兌換給他。沒有其他更多的了。除了你——因為特殊情況,聯係不上我,自作主張給我設定了目標。”

“是的,”7321係統有點緊張:“但也不是說係統隻能為您提供最終兌換目標。宿主收入的治愈值可以等比例兌換為係統可使用的積分,在有限範圍內為宿主完成任務提供方便。算是一些外部援助吧——對宿主來講也是終身受益的。”

“就像你之前說的——為宿主增加智慧、美貌、魅力嗎?這些東西你們都可以通過數值,在我的身體上直接作出修改?”

7321連忙補充:“這個在理論上是可以的,但是這種修改能起到的作用非常有限。首先,係統為宿主提供的援助不能超過當下時代的合理範疇;其次,係統對宿主數據的修改不能超出宿主基因所能表達的上限。如果某位宿主的膚色較深是由基因決定的,這種體征指數係統就無法修改了。”

“再有——比如說某個個體先天沒有音樂的天賦,係統後天無論如何也無法為他們加上這個技能。”

“那你……”雲棠聽到這裏又想起來了什麽,“你之前說我的先天數據很優秀,前幾日你卻私自為我兌換了一刻的人類身體體驗時長,這豈不是要消耗大量的積分資源嗎?”

治愈值係統聞言有點遲疑。

它先小小地反駁了一下雲棠的用詞:“治愈值點數是宿主的,但積分是屬於係統的——使用積分本來就是本係統的權限,而7321當時又是得到了宿主的肯定指令的。”

“何況——係統所說的宿主數據難得,需要超高的積分兌換,是指在其他人身上憑空塑造。宿主本人申請恢複使用曾經的身體,需要的積分數值還是比較合理的。”

“嗯……”小貓沉吟了一下,“具體需要多少呢?假如我想變成人類一刻鍾的話。”

“一刻鍾的兌換需要消耗係統35點積分。”治愈值係統老實答道。

“哦?”雲棠從黎南洲腿上站起來,來了點興趣:“也就是說——我現在隨時都可以再兌換將近七、八個鍾頭的人類身體嗎?”

係統當下也不由得有點心疼自己的積分。

但確實——這東西它攢著也沒什麽用。

積分原本就是用來給每一階段的宿主提供合理幫助的,綁定結束就會自動清零。而截止目前,除了不太配合工作外,7321也找不到雲棠身上有其他需要用積分彌補的缺陷了。

“如果您想的話,是可以的。”7321聲音顯得有點悶,“宿主是要現在兌換人類身體體驗嗎?”

“現在不用。”雲棠抬起頭盯住殿門外的來人,伸了個懶腰,“等我需要的時候我會告訴你的。我這裏沒什麽事了,7321,你現在可以繼續去休眠了。”

雲棠不久前剛吃完他早飯後的小加餐,這會兒是侍人將黎南洲的午膳呈上來了。

小貓最近來了個新興趣,他總喜歡在黎南洲吃飯的時候跳到桌上,去人家的餐盤邊轉兩圈,偶爾還能在皇帝的碟子裏找到自己想吃的。

午膳後黎南洲批複奏折時,貓崽還跟人膩歪了一會兒。

到了下午,皇帝剛從小憩中醒過神,將小崽從自己內襟摘下來換好衣服,雲棠就利落地丟開他、自顧自跑出去玩了。因為皇帝又開始了他與各路臣子一場接一場的會麵。而今天進來的還有禮官——正是雲棠最近都需要避開的人物。

籌劃了很久的秋祭禮已經近在眼前了,也就還有個五六天的時間。

而據小貓這些日子了解到的:這場典禮是大梁一年中最重要的節日,其政治意義甚至勝過時下的春節。尤其是在皇帝舉行了封禪大典,又有祥瑞從天而降的今年——朝廷一心要將這場典禮辦得很隆重。

作為當下備受矚目的祥瑞,這場秋祭禮中無疑還有很多關於雲棠的環節。這讓禮官已經追著雲棠跑了很久。

貓崽已經在許多次來自不同人的稟報中,多多少少地聽到了那些關於他的環節——聽起來真是誇又尷尬又誇張。

據說還會有聖教十三教宗當場為他獻上開雲舞什麽的。

過去這種儀式隻會出現在皇帝的繼位大典上。現在聖教將其搬上了今年的秋祭禮,一是因為黎南洲這個年輕的君王如今的氣象顯然已遠不同於先前的兩代弱主。聖教高傲,但卻不傻——他們清楚如今的情勢已在變成聖教需獻好皇族;

再有就是為了祥瑞了。

在國師的帶領和衛今扶的示範作用下,雲棠雖從未在聖教內部現過身,他在登雲觀的地位實際上也完全不輸於他在清平殿中享受到的。

聖教的執事們一致認為:若能為祥瑞獻舞一曲——祥瑞到時也會很高興吧。

所以說其實每個時空的人在對待小貓時都會產生新的神奇思路——就比如這裏的人竟然想到給小貓表演節目。

祥瑞倒未必很高興。但是清平殿的小侍女們顯然都很期待那一幕。

清平殿中的許多宮人在秋祭禮那一天都會同去侍候,據說他們還會在那裏住兩到三天,這是宮人們每一年中除了值休外難得能夠外出的時候。

實際上她們並不在意自己能不能外出,這些小姑娘隻是很期待十三教宗跳舞的場景罷了。

據說聖教的十三教宗個個都是形貌英美的男兒——但已經知道自己原本是個超級帥哥的雲棠對此感到不屑一顧。

貓崽當時還不經意地在麵露憧憬的阿細麵前挺起自己威武雄麗的毛毛頭。

“哼!”被日益活潑起來的阿細小姑娘兩眼放光地摸了摸腦袋,貓崽才勉強原諒了這個追隨者短暫的變心。

而這個秋祭禮給雲棠帶來的麻煩還遠不止這一點。

首先禮官說他們會在秋祭禮上把雲棠的金色塑像從東北方向的梁宮門口一路抬向登雲山頂,而沿途的百姓都可以在衛軍組織下參與觀禮。

這件事情對貓崽來說有點羞恥,但也還可以。

因為他的樣子確實很好看。而很可惜這個時代的技術注定不能讓他被更多人看到。

雲棠對於別人的注目向來覺得理所當然。他隻是有點擔心那尊塑像不能將他的英姿表現得很好。

還有就是黎南洲對於秋祭禮的一係列反應了。

虧得雲棠在聽聞聖教十三教宗獻舞之事後,還看著黎南洲的帥臉為他可惜——如果能給黎南洲也安排一下這個環節,雲棠認為自己的人類肯定會比衛今扶人氣更高。

但是得到小貓大人肯定的皇帝卻恩將仇報。他這兩天一直跟禮官一起圍堵雲棠,試圖給貓崽增加一些關於秋祭禮環節的排練鞏固。

黎南洲還不是一個人這樣希望的。包括童太監、秦抒、小桃在內的所有人,他們都好像那種非常積極配合學校的家長,正全身心期待著孩子上台表演的場景,為此不惜將一切可能的準備做足。

與此同時,黎南洲這個人又開始忙於給小貓做衣服。

而知道了一部分關於自己的真相後,雲棠對於在身上圍一塊布料這件事已經不再像過去那樣抗拒了。畢竟假如他將來要長久地以人類的形態生活——他好像還是得穿上衣服才行。人類畢竟不像他小貓大人,天生就帶著保暖的毛毛。

盡管雲棠仍然覺得不舒服。就好像一個從沒有穿過冰鞋的人第一次上冰一樣。

小貓走都有點不會走了。所以到了最後,黎南洲親手敲定的小衣服——與其說是衣服,不如說是一小片牙白泛金的絲絹,上麵隻寥寥繡了幾道雲紋,如流如霧,被禦錦坊的織女裁剪得精致飄逸。

勉強符合貓崽的審美格調。

這樣說起來,雲裳覺得自己最近真是一直在妥協。

他今天確實該放鬆一下了。

不然等黎南洲和禮官待會兒會麵,又會變成一場給小貓大人亮相秋祭禮的排練。

貓崽擦過皇帝挽留的指尖,一路跑出了清平殿。撲麵而來的秋日空氣無比清鮮,宮道的兩側堆了些金紅色的樹葉——

倒不是來不及打掃。是童太監前些日子特地囑咐了宮人,祥瑞最近喜歡撲玩這東西,叫灑掃們每逢值日時將整片的落葉留出一些。

心意難得。

雲棠便縱身朝落葉堆撲過去,把自己整個埋在裏麵。

他最近也總是還給黎南洲一些小小的麻煩——比如今天晚上黎南洲肯定要給他摘身上的碎葉了。

哼,小貓大人可不是沒脾氣的。

那天皇帝還假模假樣地抱怨:說他的貼身太監現在隻知道慣著小貓,卻給他平添了不少活計。

人家童太監現在已經越來越知道怎樣當麵敷衍了——老宮侍當時的一句告罪說的非常不走心,權當不叫他尊貴的陛下臉麵落到地上。

而小貓的落葉堆現在還擺在這裏。

這是雲棠獨有的放鬆時刻。他當下什麽也不用想——什麽化人,什麽前世,什麽黎南洲的生死危機,什麽7321……

他整隻小貓藏在溫暖馨香的落葉堆中,小屁股撅著,兩隻探出葉子堆的大耳朵撲棱撲棱,眼睛瞪得圓丟丟的——

他在埋伏,他在伏擊,他等著有誰路過這裏。

然後他會突然撲出去,讓來人大吃一驚。

可是他的耳朵最先捕捉到了熟悉的哭泣聲音。

有一群人正腳步慌亂地從遠及近,每一個的氣息他都很熟悉,基本上都是正中六殿的宦侍和宮女。

而其中有一道正是今日本該出去二宮門接妹妹的小桃的聲音——就是她在哭泣!

同時她嘴裏還在央求著,聲噎氣阻,語不成句:“姑姑,姑姑……求您救命。求您幫我請疾醫,請疾醫……救救小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