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掌一捱,皇帝鬆了口氣。

“你這小東西,給朕嚇了一跳。”黎南洲捉住手邊的小爪子,用指腹摩挲了兩下,“你這是玩的什麽新花樣,嗯?”

他還輕輕將倒地的貓崽扶起來:“別躺在地上啊,”男人又試圖把那四隻亂撲騰的小腳放到地麵,“怎麽還突然耍驢呢?來,穿著新衣服往前跑一跑,讓朕看看合不合適。”

“棠棠,快。”

——可是你對我撒嬌我也不會從的啊。神獸大人沒好氣地想。

雲棠被黎南洲推著小屁股,迫不得已往前走了兩步,剛離開男人的手指,又是就地一躺。

皇帝這回瞧出了幾分端倪,不由笑了:“哦,你這是跟朕耍賴呢?”

黎南洲點了點那披風下麵露出來的小肚皮,“怎麽了,小壞蛋?不喜歡這件衣服嗎?”

其實黎南洲已經很習慣於對雲棠妥協了。隻是這回他還有點不想放棄,於是又做出了一點努力:“不喜歡嗎,棠棠?是不是不適應啊?”

皇帝想了想,好聲好氣地跟小毛球解釋起來——他已發覺這小崽越來越通人性了,很多話它好像都是能聽懂的,端看他想不想搭理你:

“天越漸涼了,朕怕入冬後你會冷,穿件小衣服會好些。”皇帝的手指從上到下慢慢梳理著貓崽細軟的毛毛,“穿上很難受嗎?應該也沒那麽不舒服吧。起來跑跑試一試,好嗎?”

皇帝低頭看著雲棠,而貓崽正專注地撲抓著他的手指,一副天真無邪狀。

又來了——顯然這小家夥是聽見了他說話的,甚至大概明白他想表達的意思,隻是當作耳旁風罷了。

黎南洲撓了撓指腹下軟綿綿的小肚子,盯著這小祖宗看了一會兒,發現雲棠絲毫沒有要站起來給皇帝陛下兩分薄麵的征兆。

可皇帝陛下又能怎麽辦呢,當然是選擇順著他。

男人的手指靈活地繞過小毛球的下巴,解開了虎頭小鬥篷鬆鬆係著的繩結,將那件精致鮮豔的小玩意從雲棠身上脫了下來。這件小衣裳真是皇帝的得意之作了——那老虎頭既威武又可愛,黎南洲有點遺憾地摸了摸虎頭上墜著的兩顆粉色東珠。

“要不再試試別的?”皇帝猶不死心。

不——雲棠根本就感覺不到冷,那一身蓬蓬的軟毛在秋天還足夠溫暖,讓他感覺自己的火力是很旺的!

他用自己的毛腦殼輕輕撞了一下黎南洲的手指,轉身從皇帝腳邊跑走了。

皇帝隻好極賢惠地半蹲在原地,親自將那幾件精心設計卻慘遭嫌棄的小衣服一件件仔細收好——盡管沒得到正主的欣賞,這些小東西也和雲棠那些玩厭了的玩具一樣,在黎南洲眼裏都自帶一種柔化過的光環,讓他目之所及時心情都會變得更好。

這邊皇帝正在許多隱晦的、不可置信的餘光裏親自操持細務,那邊那位挑剔的大爺已經跳上內殿的桌案:雲棠渴了,跑去黎南洲的桌上找水喝了——

事實上,自從雲棠這「天降祥瑞」進宮以來,因為擔著這一樁美名,他的一應待遇配置在梁宮中都算最高的。

貓崽每日吃的是禦膳房選取最精嫩的肉排烹製的小灶,盡管他挑食又嬌氣,在吃飯這一件事上就讓皇帝操心不少、累得半個禦膳房的掌廚都被折騰得沒脾氣。

雲棠住的地方是在國師主持下重金改建的靈犀園,工部專門為此調撥了一筆不小的款項,無數的奇石、玉料在聖教的支應下千裏迢迢從江南運往京城,而建成後,小毛球從來沒正經在自己的園子裏待過,反倒日日黏在黎南洲身邊,霸占了皇帝陛下的龍床。

用器玩具等等更不必說了,便隻是這祥瑞用的水——其實和皇帝、太後喝的水一樣,都是每日破曉前由專人快馬從雲頂山尖取來的泉水的源頭,原隻給那兩位最大的主子,後來又填了祥瑞的一份,每日都會從清平殿統事嬤嬤那裏撥到小桃手中。

小桃肯定不會短缺了祥瑞一丁點吃喝的需求,可是——

小桃姑娘忍不住地發出半聲驚恐的悶聲,大半憋在嗓子眼裏了,剩下的那點尖銳餘音還是被正賢惠持家的皇帝聽到。

黎南洲似有所感,立刻回過頭搜尋小毛球的身影。

一點都不難找。這小壞蛋就大搖大擺蹲坐在他的桌案上,那天天在地上跑來跑去捉蟲逗鳥的小爪子正伸在皇帝的茶杯裏掏啊掏。

皇帝其實已經非常不嫌棄這小家夥了——

隨著他們兩個相處的時間越來越長,黎南洲在雲棠那兒混得越來越好了,親也親過幾次,睡也每天睡在一張床,黎南洲更是天天把貓放在懷裏抱著。這小毛球在皇帝眼裏快要連尾巴尖尖都可愛,幾乎能達到含在嘴裏怕化了的溺愛程度!

但眼前這一幕——雲棠的小爪子在人家杯子裏掏了兩下,便伸到嘴裏嘬水珠。貓崽吮得津津有味,那樣子可愛極了,正是黎南洲平日百看不厭的毛球啃手!

嘬完了爪子上的水,淘氣包子又把罪惡的小手伸進皇帝杯裏掏。然後他重複了幾回以上的行徑,動作看起來連貫又自然,好像已經非常熟悉這一套流程,讓人不由懷疑這小崽不是第一次這麽幹了!

黎南洲的臉色隱隱發青。他開始不由得回想自己之前喝水的情形,努力回憶他有沒有在貼身太監換水不及時的情況下飲過杯中殘水——白日肯定不會。

但夜裏就很難說了,畢竟皇帝自來的習慣就不許宮人入夜後留在寢閣範圍內伺候。

不細想還好,男人認真回憶起來,越想越感覺之前喝的水好像是有些奇怪的味道。

雲棠一點都沒發現自己被人嫌棄了,畢竟那是每天早上趁他迷迷糊糊時都會輕吻他手爪的黎南洲。他飲過了口渴,就把人家的杯子推到一邊,優雅地蹲坐下來抬起頭。

貓崽發現男人在看他——

黎南洲怎麽呆住了?他傻站在那兒看著我幹什麽?

他怎麽還不過來抱我起來?

雲棠可愛巴嘰、感覺自己魅力滿滿地一歪頭。

這一發甜蜜暴擊兜頭打中了皇帝,讓他從此刻瘋狂回憶的怪圈中稍微脫身了一點。

黎南洲看著對麵那巴掌大的小毛頭,看著那輕輕抖動的大耳朵和撲閃的眼睛,眉頭漸鬆。

他走上前,把這顯然正在賣乖的小壞蛋拎了起來,本來想照著那小屁股拍兩下——可是這雙純潔無辜的大眼睛正親昵又懵懂地盯著他呢,皇帝縱有一顆鐵石心腸這時也要化了,根本就下不了手。

——它隻是個很小很小的小毛崽,它喜歡朕才從朕杯子裏喝水的。它根本什麽都不懂。黎南洲想。

——而且這小家夥剛才掏水喝的樣子也可愛極了,不是嗎?雲棠知道杯子口狹窄,自己的小腦袋伸不進去,還知道用他的小毛爪子掏呢,多聰明啊!

他真是世界上最棒的小毛球了。

皇帝懲罰教育的念頭還未開始就立刻被自己打消了,速度之快,甚至都沒讓任何智慧生物察覺到一丁點微弱的苗頭。

所有人,包括雲棠自己,都隻看到黎南洲好聲好氣地將喝完水的貓崽抱起來,和顏悅色地摸了摸那還透著濕的小毛爪,然後聲音溫柔地問了一句,“怎麽跑去喝朕剩下的茶水呢,杯裏的水太涼了吧?”

雲棠很親昵地用腦袋蹭蹭這蠢瓜,美滋滋地想——沒關係,本座也不嫌棄你剩的水啊。本座就是這樣一尊平易近人的神獸。

一人一貓的腦電波完全對不上,但在彼此的思路裏都把這件事消化得很好。

方才驚恐出聲、以為自己要大禍臨頭的小桃也被秦女官領出去了,此刻正如劫後餘生般瑟在殿外發抖。

“陛下並不會為這點事懲治下人,虧你還是近身伺候祥瑞的宮侍,怕成這樣做什麽?”秦抒神色淡淡地問她。

“祥瑞……祥瑞方才動了陛下的杯子。”小桃麵色蒼白,緊緊攥在一起的手指被她自己捏得發青,“是奴婢沒有把祥瑞照顧好,奴婢有罪!”

侍書女官有點奇異地打量了這幸運的小丫頭半晌——

事實上,小桃還是祥瑞剛進宮時被陛下隨手指派來貼身伺候的。這小姑娘的職級不高,性子裏也沒幾分精明穩重,叫秦女官來說,就是陛下那時還真沒有太把祥瑞放在心上。

等後來陛下對那小寶貝越來越著迷了,祥瑞的一切皇帝都不假手於他人,恨不得吃喝拉撒都由他親自照料。也不知陛下有沒有再考慮過,當初給祥瑞指派的宮人並不穩妥。

但他顯然也沒有再安排哪位心腹接替這活計的意思了——甚至陛下現在都恨不得把小祥瑞始終揣在自己衣兜。

不得不說,職級高如秦抒女官也不是沒有考慮過:要是陛下指定她去負責祥瑞該多好。

畢竟誰不想多親近親近那團迷人的小絨毛。

但是算了。這夢她做做就得了。沒看天真憨直的小桃丫頭都在小心眼的皇帝不自覺地影響下,越來越減少了跟祥瑞相處的時間,更罕有在祥瑞陪伴陛下左右的時刻侍奉在殿中。

甚至小丫頭連皇帝寵祥瑞寵成什麽樣了都沒有具體概念,還惶惶於祥瑞的舉動會冒犯皇帝、惹來陛下的厭斥惡惱。

若不是今日正逢小桃來呈遞禦錦房送來的小衣服,剛好留在殿中,這一幕這丫頭也不會撞著。

“陛下最看重祥瑞,為祥瑞花費諸般心思,滿宮城恐怕都知道,”秦抒還覺得奇怪,“喏,那幾件小衣服還是你今日剛遞上給我的呢。陛下這般疼愛祥瑞,難道你察覺不出嗎?”

小桃搖頭又點頭,神色終於慢慢好一些了,“奴婢……奴婢自然知道祥瑞得陛下看重,隻是卻也沒想到……”

她話未講完,侍書女官已經明白了她想說的。

——隻是沒想到皇帝給的早不單單是寵愛,而已是心甘情願的忍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