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問題,不要爭了。”

莫靜榮畢竟是集團領導,當即製止住了兩位下屬的爭執。他想了想,說道:“老劉,臨機這邊,你先不要給準話,就說集團還要考慮考慮,另外,如果他們的價格能夠更低一些,集團會更傾向於他們……”

“莫總……”徐茂有些急了,忍不住就想插話。

莫靜榮向他做了個手勢,攔住了他後麵的話,然後說道:“老徐,你別急。你們技術部這邊,也和臨機方麵接觸一下,了解一下他們的產品性能和質量,給集團一個明確的結論。另外,染野那邊,你們也要抓緊,盡快和他們敲定具體的產品設計。”

“莫總……”這回輪到劉智峰急了,他盯著莫靜榮,表現與剛才的徐茂如出一轍。

“老劉,你也別急……”莫靜榮歎了口氣,跟這些人說話可真是累啊,怎麽就沒一個能理解領導意圖的呢?

“老劉,技術方麵的事情,老徐他們還是更有分寸的。臨機過去沒做過多工位機床,現在臨時搞出一套來,性能到底怎麽樣,咱們誰也不敢打包票。楓美的那條生產線,要上一個新車型,這是萬萬不能出問題的,用染野的設備,可靠性能夠保證,咱們當然還是要優先考慮的。”莫靜榮說。

“集團不是覺得染野的價格太高嗎?”劉智峰問。

莫靜榮說:“是啊,這就是我們的困難。染野的設備可靠,但價格超出了咱們的承受範圍,這一段時間,集團不是讓你們采購部想辦法壓一壓染野的價格嗎?”

“根本不可能壓下去。”劉智峰說,“我和染野那邊的銷售部長談過不下20次了,他一口咬住,說染野的價格是全球最低的,他們不可能再降價了。莫總,你是知道的,染野那個銷售部長何繼安,早先是從常寧機床廠出來的,是個實打實的漢奸……”

“老劉,漢奸這個詞可不能亂用,人家隻是維護本企業的利益,也夠不上漢奸這個說法吧?”徐茂在一旁表示異議了。

何繼安作為染野中國公司的銷售部長,既與劉智峰談產品價格問題,也與徐茂談產品規格型號問題,所以徐茂也是認識他的。對何繼安,徐茂的看法還挺不錯,覺得他懂技術,有見識,是個不錯的合作夥伴。聽到劉智峰一張嘴就說何繼安是漢奸,徐茂當然有些接受不了。

“就算不說他是漢奸,最起碼,也是個奸商吧。”劉智峰與何繼安也沒啥私仇,所謂漢奸一說,純粹是因為談判中受了何繼安的氣,覺得這廝身為中國人,卻替外國公司斤斤計較,實在有賣國之嫌。

其實,各為其主這個概念,劉智峰也是懂的。何繼安是染野中國公司的雇員,當然要幫公司爭取利益,這並不因公司的性質是內資還是外資而改變。

“你說的事情我知道。”莫靜榮甩開了關於漢奸的話題,就著劉智峰此前的話說道:“染野方麵的依據,就是市場上沒有比他們更便宜的產品。但現在情況不同了,臨機拿出了和他們相似的產品,價格隻有他們的一半,你覺得染野還能咬住原來的價格不變嗎?”

“莫總的意思是說,我們用臨機的產品去壓染野的價,最終還是要選染野的設備?”劉智峰聽明白了。

莫靜榮點點頭:“就是這個意思。所以,老劉你要辛苦一下,盡量地壓臨機的價。臨機的價越低,我們和染野談判的時候就越有優勢。適當的時候,你可以向那個何繼安透露一下臨機的報價,讓他知道我們不是沒有其他選擇的。”

“可是我們壓了臨機的價,最後又不買他們的設備,以後大家見了麵,有些不好說話了。”劉智峰說。

莫靜榮嗬嗬一笑:“老劉,我不信你連這個問題都解決不了。采購的時候貨比三家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臨機降了價,可染野也降了價,所以我們最終還是選了染野的設備,臨機有啥可說的?如果不服,他們可以再降價啊,真降到一台設備隻相當於染野1/3的水平,我們也可以買他們的。”

“莫總,你說的是真的?”劉智峰問。

“什麽真的?”

“你說如果臨機的設備價格隻相當於染野的1/3,我們就買臨機的設備。”

“這怎麽可能!”

“你是說什麽不可能?是說臨機不可能降價,還是我們不可能購買?”

“……兩個都不可能。”

“哦……”

劉智峰明白了。前一點,劉智峰也沒信心,因為要把價格降至隻相當於染野的1/3,就意味著臨機一點利潤都沒有了。臨機花費了這麽多資金開發專用機床,如果產品銷售中沒有利潤,拿什麽來回收研發投入呢?

至於後一點,則是表明了浦汽集團的真實考慮,那就是絕對不會選擇臨機的產品,與臨機談判的目的,不過是為了壓染野的價。

這種利用供應商之間的競爭來壓價的方法,劉智峰並不陌生。做采購哪有不玩點心眼的,你不對供應商玩心眼,供應商也同樣要對你玩心眼,這就叫無奸不商。

但是,在臨機的報價隻相當於染野一半的情況下,還要進一步地壓臨機的價,而實際上又早已決定了不買臨機的設備,饒是劉智峰早已把良心喂了狗,此時也覺得有些不合適了。

臨機如果上了當,真的把自己的設備價格再降下去,未來再想對其他客戶漲價就很難了,這相當於把臨機往死裏坑。韓偉昌如果知道了真相,能不跟自己翻臉嗎?

做奸商也是有底線的,這就正如成語裏說的,盜亦有道。

想到此,劉智峰換了一個問題,對莫靜榮問道:“莫總,如果臨機這邊降了價,但染野仍然不同意降價,我們還是不考慮臨機嗎?”

“這個……”莫靜榮卡殼了。

染野此前的報價,超出了集團的承受能力,集團領導層已經覺得非常為難了。如果沒有臨機出來攪局,集團在沒辦法的情況下,最終可能會捏著鼻子認了,但這樣一筆大支出會給集團後續的工作帶來很多麻煩。

現在有了臨機這樣一個選擇,如果臨機的產品還過得去,而染野又堅持不降價,集團領導層沒準還真會動搖,把臨機當成一個可選項。莫靜榮是分管設備采購的,但這麽大的一個決策,卻不是他能夠擅專的,現在就咬死說無論如何都不會買臨機的產品,恐怕也不合適。

“我想,染野應當是會做出一些讓步的吧?”莫靜榮避實就虛地說,“老劉,你多和何繼安談一談,必要的時候可以把話說得強硬一點,說如果他們堅持不降價,我們就可能要考慮臨機了。

“臨機能夠把價格報到隻相當於染野的一半,就意味著染野的價格裏是有很大空間的,我想染野不會冒著丟掉這個業務的風險,非要去爭這點蠅頭小利。”

話說到這個程度,劉智峰知道再問其他問題也是白搭了。染野會不會降價,目前還是一個未知數,現在非要逼著莫靜榮表態,也沒必要。

莫靜榮定下了原則,劉智峰就算有一肚子意見,也隻能先照著這個原則去做。他給何繼安去了電話,說關於設備采購的事情有一些變化,讓他再到浦汽來一趟。

浦汽的這樁采購,是染野中國公司近期最重要的業務,已經躋身為染野中國公司銷售部長的何繼安這段時間就住在浦江,接到劉智峰的電話,他當天下午就趕過來了。

“何總,你看看這份材料。”

劉智峰沒有繞彎子,直接把韓偉昌留給他的臨機多工位機床的資料遞到了何繼安的手上。

何繼安接過資料,隻粗略看了幾眼,就跳起來了:“什麽,臨機也在搞多工位機床?這怎麽可能!”

“這是臨機銷售公司總經理韓偉昌給我的。對了,聽說你和老韓過去也認識,還是經常在一塊喝酒的朋友?”劉智峰笑嗬嗬地說道。

關於韓偉昌與何繼安的關係,是有一次在酒席上韓偉昌自己向劉智峰說起的。不過,韓偉昌可沒有說自己和何繼安是什麽朋友,相反,還講了一大堆何繼安的壞話,又講了幾件自己如何坑害何繼安的得意往事。劉智峰此時向何繼安提起此事,可絕對是沒安好心的。

“老韓嗎?沒錯,我們是多年的老朋友了。”何繼安裝出一副淡然的樣子,可劉智峰分明聽到他的牙齒咬得格格作響,估計如果此時韓偉昌出現在何繼安麵前,何繼安能夾生地把韓偉昌給吃了。

“老韓這個人,別的方麵都挺好,就是這個愛吹牛的毛病,始終都改不了。”

何繼安在經曆了最初的憤怒之後,開始回歸理性了,他說道:“這家夥原來搞技術的時候還過得去,後來不知道臨一機那邊哪個領導腦子進水,居然讓他去做銷售。好家夥,這可遂了他的意了。

“機床市場上,誰不知道臨機的這位韓總是個大嘴巴,三分的事情,他能給吹成十二分,連打草稿都不用。說真的,劉總你如果不提起來,我都不好意思說我認識老韓,實在是丟不起這個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