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偉昌最後的威脅發揮了作用。王迎鬆有足夠的理由相信,如果自己拒絕與韓偉昌合作,韓偉昌肯定會想辦法反過來給他下藥。最簡單的辦法,就是讓人給李太宇帶話,說王迎鬆並不具備監督代工廠生產過程的能力,這個人最好是直接開掉。韓偉昌既然能夠打聽到王迎鬆與何繼安之間的矛盾,要讓人帶句話給李太宇,想必也是能夠辦到的。

如果自己先去向李太宇告密,說臨一機派了韓偉昌來拆東垣公司的牆角,李太宇會如何做呢?他肯定會大大地表揚自己一番,然後依然會毫不猶豫地把自己開掉。王迎鬆對李太宇的為人是非常了解的,這個人絕對不會因為自己表現出了忠誠,而忽略掉自己的無能。

既然忠誠於公司也無法自保,那麽與韓偉昌合作至少也算是孤注一擲了。韓偉昌說得對,如果臨一機的目的是故意破壞代工,何繼安是能夠看出來的。屆時王迎鬆可以當個汙點證人,甚至把臨一機派人去代工廠的事情與自己摘開,說自己是無意中發現了臨一機在其中搗鬼,屆時臨一機是會鬧個灰頭土臉的。

臨一機是國營大廠,是要麵子的,所以不可能跟自己玩這種心眼。從這個角度上說,韓偉昌說派個人跟著他,對他應當是沒有什麽損害的。

但韓偉昌的目的,肯定不是為了幫助東垣公司,而是隱藏著一個更大的陰謀,是要把東垣公司埋得更深,這一點王迎鬆毫不懷疑。具體到韓偉昌打算怎麽做,王迎鬆猜不透,索性也就不去猜了,他犯得著替李太宇操這個心嗎?

帶著忐忑的心情,王迎鬆接受了韓偉昌的“好意”,同時向韓偉昌透露了三家代工廠的名稱以及代工費等細節。韓偉昌掏出小本子把有用的信息記下,然後端起酒,向王迎鬆說道:

“老王,咱們走一個。你放心,我老韓是最重義氣的,和何繼安那個王八蛋不一樣。我可以給你保證,我給你安排的人,絕對不會坑你,要坑也是坑東垣公司,與你老王無關。”

王迎鬆苦笑道:“坑了東垣公司,怎麽就跟我無關了?東垣公司能夠多存在一個月,我就能多拿一個月的薪水,我可不希望東垣公司這麽快就被你們整垮了。”

韓偉昌哈哈笑道:“不會的,不會的。我剛才不是說了嗎,我們現在還希望東垣公司活著。不過,你也得早做準備,因為東垣公司遲早是要被我們拿下的。到時候,我給你記一功。”

“記功就不必了。真到那一天,我還得麻煩韓部長幫我說說話,給我介紹個什麽單位去上班呢。”王迎鬆說。

“一言為定!”韓偉昌爽快地應道。

既然已經決定和韓偉昌合作了,王迎鬆也就懶得再替東垣公司保守什麽秘密了。當叛徒就要一心一意,電視劇裏都是這樣演的,所有三心二意的叛徒都比一心一意的叛徒死得更早,雖然一心一意的叛徒最後也沒啥好下場。王迎鬆認識到這一點,於是便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把東垣公司的底細向韓偉昌合盤托出,當然其間也免不了要叮囑幾句“千萬別說是我告訴你的”。

“這麽多企業,居然就因為你們公司頂著一個韓資的帽子,就願意出高價買你們這些劣質機床,真是一個天大的笑話。”韓偉昌聽著王迎鬆的敘述,感慨萬分地說。

“誰說不是啊!”王迎鬆顯得比韓偉昌還氣憤,“這些人說穿了就是崇洋媚外,連我這個半吊子搞工業的人都知道東垣公司的機床不怎麽樣,這些大廠子的總工程師、生產廠長,怎麽就看不出來呢?”

“用我們唐廠長的話說,這些人就是跪久了不習慣站著。”韓偉昌總結道,“總覺得外國的東西就一定比中國的好,得讓他們吃點虧,才能長長記性。”

“吃虧的不還是咱們中國人嗎?”

“這也是必要的學費吧。”

“唉,連中央都說,咱們是初級階段嘛,這也是難免的。”

“就是就是。”

“……”

兩個人越說越投機,似乎並不是一種相互利用的關係,而是同一條戰壕裏的戰友。尤其是王迎鬆,身為外企雇員,罵起別人崇洋媚外來,也是鏗鏘有力,似乎自己就是正義的化身。這種現象,恐怕就隻能留給社會學家去研究了。

一頓飯吃得賓主盡歡。吃完飯,王迎鬆假意說韓偉昌幫了自己,又遠來是客,這頓飯理應由自己買單。韓偉昌並不接茬,隻是搶在王迎鬆之前,把一張百元大鈔塞到了服務員的手裏。王迎鬆好半天才把自己的錢包掏出來,衝著服務員大喊“我來我來”。服務員也是身經百戰,她向王迎鬆嫣然一笑,說了句“大家都是一樣的嘛”,然後便飄然離開了。

付過錢,韓偉昌讓王迎鬆先走一步,自己又磨蹭了一會,才施施然地離開飯館。他這樣安排的目的,自然是為了避免讓人偶然撞見他與王迎鬆在一起。這種事情,萬一走漏了風聲就有些麻煩了。

得到韓偉昌授意的王迎鬆一回到公司,便向李太宇提出要去幾家代工廠當監工的要求。他強調了一堆監督生產過程的必要性,聲稱如果不能進行有效的事前和事中監督,等到出現質量問題,即便能夠對代工廠進行懲罰,耽誤了交貨,對公司信譽的影響也是極其嚴重的。

李太宇是學過企業管理的,對於王迎鬆說的理念倒也不陌生,聽王迎鬆主動請纓,便欣然答應了。他也知道王迎鬆與何繼安關係緊張,想到這幾家代工廠都是何繼安找來的,如果安排王迎鬆去監督,王迎鬆肯定會雞蛋裏挑骨頭,讓對方一點名堂都不敢搞。這種企業裏的平衡術,在領導學課程裏也是有所涉及的。

幾天後,井南省合嶺市的龍湖機械廠,迎來了東垣公司的質量專員王迎鬆,與他一同前來的還有一個體重200斤出頭的年輕人,王迎鬆聲稱此人是他的助理,名叫寧默。

“歡迎王總監,歡迎寧助理。”

廠長趙興根滿臉堆笑,領著王迎鬆和寧默二人來到自己的辦公室,又叫來了自己的弟弟趙興旺。雙方分賓主落座,趙興根讓小秘書給客人沏上茶,這才笑著問道:“怎麽,李總對產品質量這麽重視,還派王總監親自過來檢查工作了?”

王迎鬆擺手笑道:“哪裏是什麽檢查工作,我就是來學習的。趙廠長也是知道的,我文化不高,當了幾年工人就搞管理去了,技術是個門外漢。這不,我從外麵請了個人來幫我,寧默,寧師傅,是在國營廠子裏當裝配鉗工的,在機床裝配這方麵很精通。對了,我原來跟他也不認識,是一個朋友介紹過來的。”

王迎鬆最後一句話,可是暗含玄機的。他強調自己與寧默原來不認識,就留下了未來撕扯的餘地。如果寧默真的是奉臨一機領導的指示,要破壞東垣公司的代工生產,日後王迎鬆就可以反戈一擊,說自己隻是被人騙了,沒想到這個肥頭大耳的家夥居然是個間諜。

聽到王迎鬆這個頗為別扭的介紹,趙興根也是心下一凜:這是唱的哪一出啊。

王迎鬆的技術不怎麽樣,趙興根是知道的,上次在常寧會談的時候,他就已經看出這一點了。王迎鬆代表東垣公司來監督代工生產,找個懂行的人一起來,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但王迎鬆帶的人,不應當是東垣公司內部的人嗎?可聽王迎鬆這意思,這個寧默並不是東垣公司的雇員,甚至王迎鬆對他的稱呼還是“寧師傅”,這就是一種平等的關係了。王迎鬆帶著這樣一個人來,是什麽意思呢?

“王總監和我的一個朋友是好朋友。”寧默悶悶地說了一句,便不再吭聲了,留給大家一個深不可測的印象。

“那麽,寧師傅原來是在哪家廠子裏工作的?”趙興根試探著問道。

“一個小廠子,說出來趙廠長也不一定聽說過。”寧默依然是那種不好打交道的樣子,閉口不談自己的來曆。

“寧師傅是出來做兼職的,所以自己的單位嘛,不太方便說。”王迎鬆替寧默做了解釋,隨後又把話題扯開了,對趙興根說道:“趙廠長,我倒不是說咱們龍機的生產質量不行,實在是李總有交代,我不得不來看看,你們可別介意哦。”

趙興根也就不便多問了,隻能順著王迎鬆的話頭,客氣地說道:“王總監這話說的,你們有權力監督代工過程的,這個在合同裏也寫著的嘛。”

雙方簽的合同裏的確有“甲方可以隨時檢查乙方的生產過程”這一條,趙興根對於王迎鬆的到來是有心理準備的,也談不上有什麽反感。

事實上,他原本也沒打算在生產過程中偷工減料,畢竟對方那邊也不是沒有懂技術的人,自己在生產中搞名堂,能夠省下來的費用不多,風險卻不小,很不值得。

趙興根現在顧慮的,僅僅是這個寧默的身份,怎麽琢磨,這其中都透著一股陰謀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