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台磨床才給我們一萬五的代工費,扣掉工資,咱們一台機器連五千塊錢都賺不到,這活有什麽幹頭?”

從明溪返回井南的長途汽車上,趙興旺憤憤不平地向哥哥趙興根低聲嘟噥道。他不敢把聲音放得太大,生怕周圍有什麽有心人聽到他們的談話。

趙興根卻並沒有什麽憤懣的情緒,他平靜地問道:“興旺,你看過東垣的圖紙了,覺得他們的磨床怎麽樣?”

趙興旺撇著嘴說:“真不怎麽樣。也就是有個數控係統,還像台進口機床的樣子。其他的方麵,比咱們國產的大牌子差多了。不是我說,像這種機床,用上兩年肯定就得報廢,誰買誰傻瓜。”

“來明溪之前,我找人打聽過,東垣的DH328型磨床,也就是讓咱們代工的這種,對外報價是14萬8千,你覺得生產成本能有多少?”趙興根問。

“14萬8千!搶錢呢!”趙興旺失聲喊了出來,惹得旁邊好幾位乘客都向他們這邊投來警惕的目光,更有人下意識地摸了摸前胸,估計是藏錢的地方。這幾年社會治安比前些年好多了,但聽到有人公然喊出“搶錢”的話,大家還是忍不住要哆嗦一下。

“他們這種機床,數控係統、導軌、齒輪箱、液壓板、電機,這些件都是從韓國進口的,價錢多少我說不上來,不過,按照在國內市場上的價格,加起來能有4萬就了不得了。剩下讓咱們幫著加工的部件,材料費最多超不過2萬,給咱們的代工費是1萬5,全部加起來也就是7萬5的樣子。他們敢賣14萬8,這不是搶錢嗎?”

趙興旺重新壓低聲音,對趙興根說道。

“這種磨床,是不是和咱們廠子裏用的長纓的外圓磨床是一樣的?”趙興根又問道。

趙興旺說:“性能上基本一樣,咱們用的長纓磨床是手動的,他這個是數控的,也就是這點區別。不過,要論質量,長纓機床能甩他三條街。長纓的磨床用上10年都沒問題,他這個,我剛才說了,最多兩年精度就完全達不到了。你想想,磨床的精度達不到,還能用嗎?”

趙興根問:“長纓的這種手動磨床,一台是八萬多,加個數控係統,有12萬了不起吧?你說說看,為什麽東垣的機床能賣14萬8?”

“不就是衝著韓國那倆字嗎?”趙興旺不屑地說,“長纓的機床用料足,工時起碼比東垣的設計要多一倍,就這樣,一台也就是賣出11萬多。可這個東垣的機床,就敢報14萬8,這不是騙傻子嗎?不過,咱們國內的傻子也真是不少,也不說別的地方了,就是咱們合嶺,也有一群土包子根本就不懂機床的好壞,以為外國的東西就是好。”

“什麽外國的東西,根本就是咱們給他們代工的好不好。”趙興根笑著糾正道。

趙興旺也幸災樂禍地說:“就是!如果那些客戶知道他們花大價錢買的韓國磨床,其實是咱們給代工的,不知道會氣成啥樣了。”

趙興根說:“興旺,說正事,你覺得咱們能不能把他們的磨床仿過來?”

“仿過來?”趙興旺一愣,隨即開始琢磨起來。他想了一小會,點點頭說:“我覺得不難。唯一的障礙就是他們的數控係統和導軌之類都是進口的,咱們沒這個進口渠道,仿出來的東西和他們還是不太一樣。”

“是啊,這是一個障礙,我想想有什麽辦法解決。”趙興根說,“興旺,回去以後,你就開始安排生產,按照這個李太宇的要求,抓緊把五台磨床給他造出來。同時,你琢磨一下怎麽仿造的問題,反正所有的圖紙都在咱們手上,咱們稍微修改一下,別跟他一模一樣就行。他一台機床賣14萬8,咱們賣9萬8,我就不信幹不過他。”

“行,沒問題!”趙興旺答應得極其爽快,“哥,你找人問問,看看有什麽渠道能夠弄到類似的數控係統。導軌之類的東西,國內倒是也有,就是跟東垣的設計規格不一樣,等我把設計改一改就行。”

兄弟倆定好了策略,心情頓時就愉快起來了。仿造設備這種事情,他們幹得太多了,不過每次都是拿著別人的設備照著仿,圖紙之類的需要自己畫。這一次,他們拿到了東垣公司的全套磨床圖紙,隻要略做修改,甚至完全不做修改,就可以開始生產。同樣的磨床,東垣公司能夠以14萬8賣出去,他們如果把價錢壓低1/3,哪有賣不出去的道理。

趙興旺剛才已經算過,按照東垣公司的成本,一台機床的造價也就是7萬5,這其中還包括了他們能夠賺到的5千元代工利潤。如果他們以9萬8的價格進行銷售,一台的利潤就能夠達到近3萬元。事實上,像他們這種企業,控製成本的能力是非常強的,一旦生產走上正軌,一台磨床賺到4萬利潤都不成問題。

這邊趙家兄弟倆如何心懷鬼胎,打算撬東垣公司的牆角,暫且不提。常寧市一家頗有些檔次的飯館裏,東垣機床公司生產總監王迎鬆在服務員的引導下,走進了一個小包間。包間裏端坐著一個人,卻是王迎鬆多年未見的一位老友。

“哎呀,韓科長,你怎麽到常寧來了,稀客稀客啊。讓我想想,咱們得有五六年沒見麵了吧?”

王迎鬆走上前,熱情地與對方握手寒暄,臉上頗有一些誇張的表情。

這位韓科長,正是臨河第一機床廠銷售部長韓偉昌。王迎鬆尚不知道他已經晉升,便依然是用過去的頭銜來稱呼他。

王迎鬆原來所在的常寧第五機床廠,是生產磨床的。而臨一機則是國內生產磨床的主力廠家,技術實力雄厚。十多年前,第五機床廠遇到一個磨床生產上的技術難題,輾轉托人,最後聯係上了臨一機。臨一機派了一位工程師過來幫助五機床解決問題,這位工程師正是韓偉昌,王迎鬆就是在那個時候與韓偉昌結識的。

再往後,王迎鬆又請韓偉昌來過幾次常寧,目的都是解決技術問題。那幾次,韓偉昌都是以私人的身份前來的,每次能夠從五機床拿到一筆菲薄的谘詢費。這幾年,五機床的生產基本陷入了停滯,自然也就沒有什麽需要解決的難題了,所以王迎鬆與韓偉昌也就斷了聯係。

其實韓偉昌在這幾年中也曾來過常寧,隻是壓根沒想過要到五機床去拜訪王迎鬆而已。道理也很簡單,常機看不起五機床,臨一機又何嚐會看得起它呢?在常機和臨一機這樣的國有大型企業裏,可以說是部屬以下皆為螻蟻,是不值得他們去結交的。當然,如果對方願意花錢請他們上門,那又另當別論。

王迎鬆當然也知道以自己的身份,高攀不上韓偉昌、何繼安這些人。也正因為如此,這一次當韓偉昌給他打電話,約他到這家飯館來吃飯的時候,他是吃了一驚的,不知道對方怎麽會突然想起他,而且還會鄭重其事地請他吃飯。這家館子在常寧也算是小有名氣,吃一頓飯的價格不菲,在王迎鬆想來,韓偉昌莫非是遇到了什麽麻煩要請他幫忙,所以才會如此折節下交。

“王廠長,啊不,應該叫你王總監了吧?咱們可不是得有五六年時間沒見了嗎?怎麽樣,現在在外企當高管,比過去在五機床強多了吧?”

韓偉昌嗬嗬笑著,一邊招呼王迎鬆落座,一邊虛情假意地說著恭維話。

王迎鬆心裏咯噔一下,臉上笑意不減,擺著手說道:“什麽外企高管,不還是幹原來那些活嗎?我們那個公司,說是外企,嗬嗬,其實也就那麽回事。”

五機床被東垣公司兼並,王迎鬆當了東垣公司的生產總監,這些事情要打聽起來都不困難。但韓偉昌遠在東葉省,與王迎鬆其實也就是有過幾次業務接觸,根本談不上有什麽深交,卻專門打聽了他的現狀,一見麵就喊出“王總監”這樣一個稱呼。這就是有備而來了,王迎鬆自然是要提防幾分的。

韓偉昌也是故意要點破這一點的,但說完之後,卻並不往下引申,像是隨口提了一句而已。見王迎鬆已經坐下,韓偉昌衝門外喊了一句,通知服務員上菜,然後掏出煙盒,給王迎鬆扔了一支煙,便與王迎鬆拉起了家常。

王迎鬆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又不便細問,隻能見招拆招。韓偉昌問什麽,他就答什麽,偶爾還反過來問問韓偉昌的情況。二人從天氣聊物價,又聊到子女上學、台灣局勢等等,聽起來是聊得熱火朝天,卻全是一些沒油沒鹽的口水話。

酒菜很快就送進來了,酒是好酒,菜也是好菜,而且足足有六個菜之多,這就顯得非常隆重了。韓偉昌親自端起酒瓶,打算給王迎鬆倒酒。王迎鬆伸手捂住了自己的酒杯,看著韓偉昌,說道:

“韓科長,你這是唱的哪一出啊?你不給老哥我透個底,這杯酒,老哥可是不敢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