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懿被困的黑暗世界無邊延伸。

越過時間空間,留下了一個入口。

這是那無形之中的機製,給他們留下的最隨機的轉機——

而當寧懿意識到他們的情緒可以傳遞之後,她也立刻想明白了互換機製最終是一個圓。

所以,辜城一定還能聽到她的聲音。

然後最終,再回到各自的身體。

但是寧懿看不到,她隻能等。甚至她也不確定自己哪句話能傳到對方那邊,所以寧懿隻好一直說一直說。

一直在黑暗中自言自語。

寧懿一邊說一邊想——還好在腦子裏說不費口舌。

就是很孤單,太孤單了。

說到最後,她隻能說一些連腦子也不費的胡言亂語。

在黑暗中等了好久,像等了一個世紀那麽久,終於聽見了一聲回應。

“阿懿——”

遠渡世界而來,辜城的聲音。

那聲音模糊而抽象,但這是寧懿在黑暗之中不知道多久以來,第一次聽到真實的聲響。

那一瞬間,聲音竟然就好像光一樣。

於是寧懿立刻忘了他們的流速不同,他們之間還有時間差,她開心地說:“我在啊!我在呢!”

“喂喂喂——”

“老公你好!”

等過了一會,辜城的下一道聲音才傳來:“我——”

然而一個字音之後,聲音忽然戛然而止。

寧懿一愣。

沒有人比她更清楚,在末世之中有多危險,有多容易突然遇到不測。

不知道遇見了什麽事。

不會有事吧。

寧懿的開心不過幾秒,就又重歸擔憂之中。於是隻好從已經被自己蓋了幾層土的記憶深處,去翻閱一下自己那三年到底都經曆過什麽,想想辜城現在可能在麵對什麽。

末世第二年,動物感染引發的巨大喪屍潮,當時他們小隊艱難地火力突圍,死了一半,萬隊帶著他們艱難地逃到了那個坐標的補給點。

其實每一步都很艱險。

所以辜城在麵臨什麽?

末世黑壓壓的天空下。

辜城即將衝進迎麵而來的喪屍潮之中。

在末日之中,這一幕甚至充滿了荒誕感。

不祥的黑暗入口之下,千軍萬馬碾壓而來的喪屍人潮,充滿扭曲潰爛的、猙獰咆哮的臉,嘶吼聲組成末日的絕歌。

而他一個人孤身去闖。

這是寧懿在末世也沒有過的體驗。當然,以後也不需要體驗了。

就在辜城越接近那漆黑一片的黑洞時,他的速度就越快——流速在變化,他也在賭命。

屍潮越來越近。

辜城距離跑在最前方的喪屍隻剩百米。

五十米。

十米。

末日喪屍快要爆開的眼珠,髒血腥臭的嘴巴,已經近在眼前。

而那黑暗的入口也距離他隻剩幾米。

心髒因為高負荷奔跑而狂跳,咚咚咚的聲音,隱藏在漫天的嘶鳴之中。

辜城繃著一種不顧一切的冷靜和無畏。

賭一把。

贏了就能見到她了。

身後有人在暴吼,“01——”

而辜城腳步不停,依然狂奔著,堅定地,朝著麵前的喪屍、朝著那團黑暗無光的世界伸出了手——

“嘶嘶嗬嗬——”

“咳嗬——”

人類的血肉靠近他們,讓所有喪屍陷入癲狂,瘋了一樣地包圍辜城。

然而就在最前方的喪屍快要咬上他的一瞬間——他的手也伸進了黑暗之中。

於是在一瞬間,和喪屍驚險地——錯位了!

他猛地捏緊拳頭。

——賭對了。

踏進黑暗的瞬間,他人已經在另一個時空。

Wander覺得自己真他媽是瘋了。

他原本隻是想抓住01就拖著她趕緊跑,結果沒想到,以他現在巔峰狀態的奔跑速度,竟然沒追上!?

那人的背影像是亡命一般,奔向他追求的東西。

那一瞬間的畫麵竟然很瘋狂,很自由。

Wander眼看著他就那樣直接衝進喪屍潮,自己也已經退無可退。

媽的,這個逼世界。

如果注定要吞沒所有好人,那就死吧!

Wander幹脆扛著槍,一邊轟一邊衝了過去。

血肉炸上天空,他眼前猩紅一片。而在某一瞬間,被炮火震到失聰的時刻,他好像真的也感受到了自由。

喪屍已經越來越近,天空中那團不祥的黑洞好像在不斷地縮窄。

最後變成隻剩一道門的大小。

Wander越跑越快,後來子彈射空了,他扔了槍,才發現周圍的景色在變化。

恍惚間似乎隻跑了幾百米,卻像過了好幾年。

好像空氣中有無形的流速變化著,竟然讓他看到的往後的一幕幕場景——

Wander看見,在他衝出去救01之後,老四開槍去搶物資車,然後隊內內訌,被流彈崩了腿,在這種情況下必死無疑。

然後他看見,整個這片區域都被喪屍潮徹底淹沒,最後逃出去的人不過百個。

他還看見自己,本該在這場喪屍潮中艱難幸存下來,然後又那樣在末世挺了一年。

然後,01不見了。

再然後,他也不見了。

後來他突然離開這裏,來到了另一個世界。

在那裏,他成了很紅的電競選手。在那個世界,他又看見01了。

於是他們真的過上了另一種人生,安逸,富足,不愁吃喝——

Wander在這一幕幕畫麵中漸漸停下了狂奔的腳步。

那是未來發生的事?

還是下輩子投胎之後的事?

這樣的好日子,真的會存在嗎?

時間線的快進帶來了記憶的錯亂,他的大腦也開始疑惑。

最後wander不知不覺間在漫天狂吼的屍潮中停下了腳步——

他想,或許是他已經變異成喪屍了,所以才產生了這些走馬燈一樣的幻覺。

而他衝到這裏,其實也已經救不了01,他們今天都會死在屍潮裏。

Wander的視線幾乎被血糊住了。

喪屍已經近在眼前。

他隱約看得見無數喪屍的手向他伸了過來,像是來自地獄的邀請,留下他徹底潰爛在這個世界裏——

然而就在即將淪陷的那一刻,在所有青黑發紫的手中,忽然竄出了一隻幹淨的手——

“醒醒!”

向著黑暗狂奔而去從未回頭的辜城、不知道什麽時候又衝了回來,衝他吼了一聲——

“手給我!”

Wander於混亂中抬頭,下意識地向著01的臉伸出了手。

終於,在那黑暗的窄門即將關閉之前,辜城一把抓住wander,狠狠地把他拽了進來。

——“走!”

Wander猛地睜開了眼。

在這個空間,時間線跨過曾經的節點,末世中的那個wander在記憶之中重合,已經全都想起來了——

他既是萬隊,也是wander。

那一刻他在喪屍狂潮前做出的選擇,帶著他逃離了末日。

而或許就是因為他在未來的時間線上選擇了去救01,所以讓他跟著提前去到了沒有喪屍、沒有饑餓的新世界。

在時間的圓弧之上,已發生之事,一定會發生。

Wander抬頭,看著喘了口氣就轉身準備走的“01”。

他已經明白過來,這個回到末世、帶著01……的身體,帶著他無畏地賭命闖過喪屍潮的人——

“你不是01,你是——”

辜城卻已經繼續奔向黑暗的最深處,隻留給他一道聲音。

“我是她愛的人。”

也是愛她的人。

所謂痛這一場,唯有愛能跨越一切。

辜城一直跑。

喪屍潮已經被隔絕在了世界之外。

他跑進黑暗裏,黑暗的更深處還是黑暗。

很久以前辜城就被困在這樣一望無際的絕望之中,然而這次,他全身的血液都在黑暗中奔湧。

巧合的是,就像當初寧懿從末世穿過來時一樣,當辜城擁有從末世回歸本世界的機會,竟然也讓他徹底了解了自己所處的世界——

原來這是一個很無腦,很弱智,圍繞著兩個智障展開劇情的世界。

主角竟然就是丁姿玥和蔣林熠那兩個傻逼。

據說,這叫寵文。

而辜城之所以被困在植物人的身體中足足三年不得解脫,是因為劇情需要。之所以初見時寧懿會拿著針紮他,也是人設規定。

然而本該趁他植物人狀態虐待他的寧懿沒有那麽做,他們互換了身體,經曆了種種,本該一生冷漠無情的辜城也愛上了他的妻子。

因為她從遙遠的末世而來,帶著滿身的生動,提前帶他從黑暗中解脫,然後——帶給他不一樣的人生。這才是他們的劇情。

辜城知道自己已經離她越來越近了,當他們的流速逐漸同一,辜城清晰地聽見寧懿從心裏傳來的聲音——

“我在啊!我在呢!”

“喂喂喂——”

“老公你好!”

充滿朝氣。帶著希望。

就像她不會被末世裏的那一切苦難困窘所打倒,哪怕獨自在黑暗中承受著活死人的牢籠,她也依然生動而明亮。

辜城的心髒發燙:“你好啊——”

你這麽這麽好。

他其實已經跑到快要力竭,但沒有停下。

辜城所處的維度不斷變化,他和寧懿不斷靠近,他們之間的時間差也終於越縮越短。

“等一下,再等一下——”

這一次,寧懿隻隔了幾秒就聽見了他的回答。

數到一千萬隻羊的寧懿,在黑暗中睜開眼睛——

他來了!

這說明辜城和萬哥都安全了。

他說等等他。

他就真的要來了。

寧懿張張嘴想說點什麽,好不容易他們之間中斷的連接再次交匯,卻又無從下口。從遇見辜城之後她說過那麽多那麽多的漂亮話,但到這一刻,竟然隻覺得鄭重。

她知道他看過了她所有窘迫。

她也經曆了他苦熬過的人生。

到這一刻,似乎也已經不需要言語——寧懿已經揣好了自己的心。

辜城也終於看到了遠方的一點微光。

回轉的圓,本不會有終點,但是奔向她的過程裏——起點就是終點。

到這圓弧的最後一段——

再共享記憶。

是這個世界的記憶,那些他們在一起的碎片。

再共享情緒。

痛你所痛之後期待相逢,變成同頻共振的心跳。

再到最後的最後——找到彼此的身體。

辜城走到了終點,發現他走回了那間病房,他們初遇的地方,他求婚的地方,他們分別的地方。

辜城也已經快要跑到筋疲力盡。

他走到那張病床前,走到多年前、那躺在**祈禱著有人能聽見他聲音的自己麵前,也走到在等待著他的寧懿麵前。

然後低下頭,看到他的手邊,有一枚針。

初遇時寧懿拿著它,說,“老公,比心。”

而現在由辜城拿起來,重新掰成一個心形。

那是他在末世裏碎了一地的心,再一次塑好,放進她手裏。

於是起點與終點連在一起——

於是他們的靈魂在身體裏重新穿梭,分別時在他們之間不斷翻騰的記憶碎片、兩個世界兩種痛苦的所有細節,到這一刻,全都交融成眼下的你和我。

互換機製畫完一整個圓,這場從頭至尾的鋪墊終於結束。

黑暗如潮水般散去,這個月夜還像他們分開時那樣。

鮮花還在。

鑽石還在。

這個世界還在如常地、無腦地、快樂地運轉著。

他們也還在擁抱。

寧懿的眼睫輕輕一顫,在辜城的懷裏睜開眼睛,如同大夢終醒。

一秒如同一萬年。

他們經曆的那些世界與光陰無人可知,唯有彼此可以證明。

辜城抱著她的手非常非常緊。

像是抱著失而複得的珍寶。

她忍過的餓,流過的血,掉過的頭發,藏在硬板床下的證書……在遇見他之前的人生,都藏在他的心裏,成了他不可磨滅的傷疤。

而寧懿在辜城的懷裏蹭了蹭自己的腦袋,像一隻已經舔好傷口歲月靜好的貓咪。

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她想了半天,才抬起頭:“……老公你好,你辛苦了,早、早上好?辜的摸——”

“——我愛你。”

辜城嗓音全啞,所以隻說三個字。

寧懿抬眼看他。

而辜城已經閉上眼,低下頭,輕輕印上她的嘴唇。

——謝謝你帶著不滅的光,從末世闖來我的世界。

而如果這個世界是一本寵文。

故事裏冷漠的帝王,已終究走進愛河。

那從今以後……

我就把你,寵成規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