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專家研究發現,多地出現天氣異象……”
“自末世降臨後,各種超自然現象背後……或許有著其他可能?……”
地下室裏的老舊電視機,人像都模糊,播音員的聲音刺啦刺啦地傳出來,隻能聽個大概。
“媽的,什麽破電視。”
老四踹了一腳那老舊的電視,看著上邊呲呲冒雪花,轉頭看向抱著胳膊坐在角落裏的人。
“01,你不是會修嗎?”
辜城麵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並不搭理。
他當然不會修。
所以他盡快讓自己成為了隊裏的戰鬥力之一。
整個小隊都發現,原來“01”的弓箭、槍都很準,而且現在還多了一股以往沒有的狠意。以前每次01出活動都很投機,因為她的力量並不製勝,所以向來明哲保身。然而最近幾次小隊活動中01卻突然開始拚命,搶物資的時候毫不手軟,也不管其他隊友會不會不爽。
老四想過偷偷給他一點教訓,後來發現這個人竟然近身搏鬥也很厲害,明顯是學過的——所以一直以來是在扮豬吃老虎嗎?
但是末世生存,實力就是一切。
老四悻悻地又踹了一腳電視,坐到了一邊。
其他隊友對他們之間的對話沒什麽反應,反正這個破電視,看不看都一樣,難道世界還會有什麽變化嗎?
老四隻好把不爽轉移到電視裏的發言人身上:“在這說什麽屁話,政府都是吃屎的,有用的話早幹嘛去了?”
“這個b世界,完了算了。”
辜城掃了一眼電視。
沒有寧懿能修設備,那畫麵實在模糊抽象。於是辜城沒有再細看。
沉默著起身,回到了寧懿的那個小隔間。
Wander看了一眼他離開的方向,張了張嘴,但最終沒說什麽。
他發現了,01最近格外沉默。以前的01處境當然也算不上好,但是她依靠自己的智力努力生存,整個人都是積極堅韌的。現在01卻像是和周圍的人、甚至這個世界都完全抽離,以往臉上經常掛著的笑容也不見了。
難道說末世終究會摧毀一個人的心?
哪怕Wander這樣一個在末世又狠又毒的人,都覺得……那太可惜了。小01。
辜城回到隔間後,在硬板**坐下,感受著身下的柔軟。
他最近確實很瘋,出生在頂級豪門的辜大少一生矜貴,從未有過如此瘋狂的時刻——而好處就是他搞到了衛生巾,甚至還找到了一包安全褲,可以把寧懿嚴絲合縫地包裹起來,不再流出任何一滴難堪。
整個經期,辜城妥善處理了寧懿曾經的窘境。
但他處理不了思念。
辜城翻過寧懿的書,但他到底不是那個專業的人。
最後他還是從外衣兜裏摸出寧懿的那張證書,借著昏暗的光線低頭看上邊的照片。
他在等。
這一切一定是有意義的。
互換機製送他來這裏,體會她的苦難,一定是有意義的。
辜城捂著心髒。
不要痛,再等等。
寧懿睡到睡不著的時候,就開始數羊。
最後數羊數到了幾百萬,分不清是在睡著或是在醒著,反正都是一樣的。
寧懿隻好多和自己說話,因為不說話的時候,周遭實在是,太安靜太安靜了。
人一旦在黑暗中待得太久了,就會開始幻聽。
窸窸窣窣,像是記憶深處的聲音。
那很像末世之中喪屍從很遠處靠近時被她捕捉到的聲響,讓原本靜謐的黑暗也變得恐怖起來。
直到混沌和陰霾開始侵占正常的神智,讓人陷入自我恐懼的癲狂之中。
因為極致的安靜會變成孤獨,永恒的孤獨會讓人發瘋。最後失去神智的清明。
想到辜城在這樣的黑暗中支撐三年,寧懿甚至開始覺得,這好像比末世還要難熬。
她這樣過了幾天,心態倒是努力在保持,但是自言自語之中還是忍不住——
“嗚嗚。”
“嗚嗚嗚嗚。”
寧懿忍不住傷心,好想吃飯。
辜城這三年的苦難,是被無腦寵文劇情所設定的,他被迫清晰地困在黑暗中,身體機能不會倒退,沒有饑餓感——然而這對寧懿來說,其實也是一種折磨。
寧懿不免慶幸地想,還好她對每一頓飯都很熱情,態度都很虔誠,所以一口都沒少吃。現在全都成了她抵抗黑暗的回憶。
吃過的西餐,川菜,淮揚菜,特色菜,去過的旋轉餐廳,國宴餐廳,各種宴會……
寧懿開始想念辜城帶她吃的每一頓飯。
然後開始想念辜城。
有一點傷心。
但她很快又壓了下去。
哪怕情況很糟糕,精神也要保持自由。她一直是這樣做的。
不知道躺了多少天之後,有一天,她昏昏沉沉之間,忽然感覺到手被人拿起來,輕輕地握住了。
寧懿的精神忽然一振。
人在深陷長期的絕對孤獨之後,隻要能感受到來自別人的一點反饋,都能讓昏沉的狀態清醒不少。
寧懿開始想來的人是誰,甚至還自己開玩笑地想,按照現在的時間線那肯定不是光之女神。
而這手像是女性的手,那大約就是幾年前的宋嵐。
宋嵐並不知道在辜城身體裏的意識其實非常清醒,她隻能傷心地握著孩子的手。
她或許在歎息,或許在流淚,但是寧懿什麽都聽不到,也看不見。唯有手上能感受到一點溫度。
這一刻,寧懿很希望她能像丁姿玥一樣在她的手心寫寫字,哪怕能跟她聊聊現在的天氣也好。
但是沒有。
甚至宋嵐隻握了短短一會,就難忍傷心地離開了。
然後漆黑的世界歸於平靜。
比出現波瀾之前,還要漆黑平靜。
平靜到甚至會讓人覺得,剛才短暫的接觸,也是幻覺。
於是寧懿也沉默了好久。她終於徹底理解了辜城到底忍耐了多少。
足足三年,身體被切斷了任何與外界溝通的可能。
所以在重見光明的那一刻,才會壓了滿身的陰翳,心中隻剩對這捉弄人的命運無限的惡意。
這個世界逼他成為一個強大、陰鬱、沒有理由地地厭惡所有人、碾壓所有人的王者。
他是真正的一座孤城。
可到了最後,那個人陰暗冰冷的內心之中,依然還有一小叢溫柔。
他又是怎麽做到的呢。
寧懿在黑暗的渾渾噩噩之中度過了不知道多少天。
也不知道辜城那邊的時間過了多少天。
一望無際。
沒有盡頭。
沒有希望……
寧懿從來不喜歡絕望。
可是絕望偷偷沿著所有縫隙生長,像荒草。
就在荒草叢生的某一天,她忽然感受到了一種強烈的……心痛。
那種感覺像是跨越山海,跋山涉水,艱難地傳遞到她胸口。
寧懿忽然就清醒了過來。
那是誰的心痛。
辜城。
世界之間的流速是不同的。
當寧懿感受到這一陣心痛的時候,辜城已經又在末世生存了很多天。
他越來越沉默。
隻動手,不說話。
因為動亂越來越嚴重,Wander的小隊準備暫時性和另一支隊伍結盟。
而所有人群中,沉默的01格外顯眼。
“喲——你兜裏這是藏的什麽?”
辜城的外衣猝不及防地被人扯住,拉鏈崩開之後,被他放在衣兜裏的高級工程師證書恰好甩了出去,被對方撿起來。
照片背後的膠水早就幹掉,從內頁中脫落,飄飄落落地掉在地上,沾了土。
“哈哈哈,還有人隨身帶著證書?什麽證,市三好小學生嗎?”
辜城麵無表情地低下頭,彎腰剛拾起照片,就被另一個人搶了過去。
“這照片是幾年前啊?哈哈哈,比現在頭發短啊——”
辜城眉間冷冽,伸出手,“給我。”
對方幾個人傳閱來去,嬉皮笑臉地擠成一團,“你過來自己拿啊。”
辜城淡漠地走過去,剛要伸手,對方已經把東西扔到了地上。辜城彎腰去撿的瞬間,有人飛快地在他背後靠近——
辜城瞬間側身,但頭發還是剪掉了一把。
柔軟的黑色發絲,飄散在滿是塵土的地上。
這個世界總是能想出各種各樣的惡意捉弄一個女生。
對方得逞,笑成一團:“怎麽樣?現在更像你照片上那樣了,不用謝——”
而辜城已經一拳砸了過去。
他很想承認,他的內心其實沒有寧懿強大。
經曆她經曆過的這所有種種,他根本做不到寧懿那樣積極向陽。
他的心髒全是幽深陰暗。
一心痛就發瘋。
那天辜城瘋了似的痛毆對方,生生薅掉他一半頭發,後來事件暴力升級,wander直接過來下場幫忙,最後演變成兩支隊伍的互毆。
打到最後,不歡而散。
場麵淩亂地像是幹過一波喪屍。
辜城拉上拉鏈,抬手蹭掉了嘴角的血。
而Wander靠在他背後,半晌後喘了口氣,吐了口帶血的唾沫,“你……瘋了是吧。”
辜城咬著發繩,把寧懿的頭發重新綁好。
“嗯。”
解藥隻有一種。
他還在等。
…等。
直到忽然有一天,末世下了場雨。
盡管世間已經沒有秩序,但自然的秩序依然如舊,淅淅瀝瀝,灑滿大地。
一切硝煙和血腥氣都暫時被平息。
辜城聞著地下室濕冷的氣息,閉著眼睛,忽然感覺到一陣莫名其妙的開心。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頻繁拉弓練槍而磨得粗糲的掌心。
他好像沒什麽可開心的。
可那種雀躍的期待感卻在心頭揮之不去。
在他走路的時候。
在他閉眼的時候。
在他想她的時候。
他的心源源不斷地告訴他:我在開心。
於是辜城想,我是真的瘋了嗎。
他閉上眼,幹脆合衣在硬板**躺下。
然而三秒之後。
辜城霍然從**翻身坐起。
——寧懿!
這是她的情緒。
這是寧懿的情緒傳遞給他了!
情緒交換,重新開始了。
或許是寧懿先接收到,而現在辜城接收,兩個人之間有著時間差。
但不管怎樣,這傳遞出了一個重要的信號——
隨機互換果然沒有停止。
而現在。
機製在往回走。
辜城的大腦幾乎是瞬間開始了瘋狂的邏輯推理和猜想。
如果換到對方的三年之中是互換機製的極致,那交融或許就是從終點再回到起點——
那麽,它就是一個圓。
正向的順序是——他們互換身體,然後在心裏聽見對方的聲音,然後權限變動……然後,互換情緒、互換記憶,到最後在對方的身體裏、親身親曆。
而這個圓走到最後,他們一定會把身體再互換回來。
那麽反向去看——
現在他們以對方的身體在對方的境地之中,而當他已經能夠感受到寧懿互換過來的情緒,那下一步——
他就能聽見她的聲音了。
辜城猜想過兩個世界之間的流速是不同的,所以傳遞的時候會有時間差,他還需要繼續等。
但那一瞬間依然如同末日見光,辜城好像又經曆了一遍從黑暗中走出來的感覺。
期待感像健康的血液注入全身。
辜城等了很久很久。
依然在他走路的時候,在他閉眼的時候,在他想她的時候。
用了這輩子所有的耐心。
然後聽見——
“吧唧吧唧吧唧。”
…
“卟嚕卟嚕。”
…
聲音很模糊,像是被時空和維度扭曲,沒過一會才能傳過來幾個字音。
“我超、強——我超厲害!”
“啦、啦啦啦——”
像是信號很差的一通電話。
全是寧懿的自言自語。
而那是她一個人在黑暗中,陪著她自己。
辜城很久後才抬手,半捂住眼睛,眼底有點紅。
他聽著她小聲的自言自語,隔著錯位的時空,模糊艱難地傳到他耳邊。
許久之後才艱難地找到自己的聲音。
“阿懿——”
“我——”
話音未落,整個城市上空已經響徹警報。
辜城瞬間站起身。
“我草、快跑快跑——”
“十公裏之外城防破了,媽的那喪屍不是人、不是、不全是人——”
有史以來最大的喪屍潮,正在逼近。
警報聲響徹這片土地。
自從末世降臨之後,人類的處境不過是一退再退,然而變異之中總會有新的險情。
Wander很冷靜,指揮全隊有序地帶上地下室所有物資,從逃生通道出去。
此刻,所有幸存的人類全都跑出來了。
因為這一次不是躲起來就能活,喪屍無孔不入,因為——
“是鳥!媽的——還有蛇?!”
辜城射殺過一隻的喪屍鳥,沒有被人為剿滅,於是鳥咬了狗,然後狗繼續咬狗,成群地擴散到更大的生物圈層。
於是末世第二年的末尾。
人類迎來了由動物感染而引起的巨大喪屍潮。
沒有人可以在這樣的洪流之中獨善其身,不快點跑,方圓十裏最後有可能都會被軍方一炮轟成齏粉。
辜城背上包,揣好寧懿的工程師證書,耳邊還在聽著寧懿斷斷續續傳來的聲音。
“你聽見——的話、別痛——”
“我想——有辦法——”
“辜城!”
“我等……”
辜城攥緊拳頭,閉上眼,充滿睜開時眼底滿是鋒芒,“好。”
他已經,幾乎懂了。
Wander臉色冷沉地帶著小隊從逃生通道的出口出來,他們的交通工具並不夠,隻有一輛運物資用的越野車,五個座位現在已經被搶爆了。
——能在末世開走裝滿物資的車,這他媽誰能不搶?
隊內直接內訌,特別是老四,甚至快要動武器。
這種關頭,Wander直接武力壓製,錘爆了兩個人的頭,最後按了幾個他信得過的隊友上車,給了他們一個私人坐標。
“押好物資在這裏等我。”
“好的老大!”
“隊長、放心!”
剩下所有人原地負重行進,待會直接衝去平整公路上隨機搶車。
老四死死盯著01,要是萬隊給01留一個位置,他很難保證他不會做出什麽事。
隊內全都是各種各樣不滿的聲音。
唯有辜城。
緩慢地抬起頭,看向被樹枝掩映住的天空——
然而wander卻忽然一把扯過他,壓低聲音飛快地念了一串數字。
辜城對這串數字非常熟悉——
“這才是補給點的真正坐標。”
這整個隊伍裏,wander真正能相信的,隻有01一個。
“聽著01,待會你跑不動的,你跟他們一起上車——到了那個坐標地址,如果他們沒有按照我說的等我來,你就找機會動手,或者偷上物資去我給你的坐標,知道嗎?”
辜城沉默地看著他。
喪屍潮的壓迫感已經由遠及近,空氣中帶著說不上來的腥臭。
Wander的語速又急又快。
“還有,開心一點,”他說,“熬過去,說不定以後會有好日子的——”
烽火狼煙之中,辜城在他的眼中,真正看懂了很久前他的托付意味。
這世界上,他們是最想保護01的兩個人。
於是辜城終於拍了拍他的肩膀。
“謝了。”
但是不行。
辜城背好背包,往開闊的公路上走去。
他向遠處看。
——“臥槽、等等!”
——“你們看那是什麽!?”
在這樣混亂的時刻,在遠處,在瀕臨毀滅的城市上空——
竟然出現了一個巨大的黑洞。
漆黑一片的不祥。
在黑洞下方,正是喪屍潮奔來的方向。
遠遠的,已經能看到潰爛猙獰的人頭攢動,密密麻麻的一片。
人們一邊跑,一邊惶恐。
“媽的,世界不會真要完了吧。”
“喪屍沒打完,現在又來個異時空??”
辜城盯著那片黑暗看。
——他和寧懿身體互換的這一趟曆程,已經回轉到了聽見對方聲音的這一步。
辜城已經可以確定,機製是一個從起點到終點,再回到起點的圓,他們最終會互換回到自己的身體裏,才算完整。
而如果是一個圓。
那麽世界會首尾相接——
那麽。
那片寂靜無聲的黑暗就是——
辜城停下來,轉過身,目光看著遠處奔襲而來的沸騰的喪屍潮。
身邊所有人都在疾走,奔呼,試圖逃離一場生死狂歡。
唯有Wander注意到他的身影停了下來,回身怒吼:“01,你在幹什麽!?快跑——”
而辜城背對著他抬起手。
說不清那是揮手告別,還是招手讓他一起。
辜城給了他一個選擇。
然後,在沒有任何人能反應過來的時候,辜城突然朝向黑洞和屍潮的方向——
狂奔而去。
“01——!!”
萬隊差點喊劈了嗓子,“你他媽找死嗎?!”
屍潮正在快速逼近,那黑洞似乎也在收縮。
辜城狂奔而去的身影沒有半分猶豫。
老四一抹臉:“操、這個傻逼,別管她了!自己想死誰能攔著啊?!”
“快走啊老大!”
“老大,你不會還想救她吧!?”
Wander快裂開了。
往前,他或許能帶著小隊火力突圍,搶到車子脫離這一片地帶。
往後,01一個人衝進屍潮必死無疑。
辜城越跑越快,融進風裏。
前方,喪屍潮千軍萬馬,已經能看得見他們恐怖的臉。
而辜城眼底的神色滾燙而自由——
互換的盡頭是融成一個圓,那麽他和寧懿之間的世界一定能夠連結。
所以——
那片黑暗,就是寧懿所在的時空。
是她所在的維度。
是唯一離開末世、回到那個世界的入口。
迎著喪屍潮,辜城幾乎跑成一道風。
身後,Wander緊緊咬著牙。
“老大、那邊有車!”
“萬隊!走不走!?”
“跑啊!”
Wander往前走了兩步。
生死決斷,千鈞一發之際——
Wander最終咬咬牙,轉身朝01狂奔了過去。
——“操!”
整個世界都在四散崩壞。
然而疾馳的風裏。
辜城在心裏告訴對麵:“再等一下。”
很快。
我跑來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