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回寢宮睡覺去了。

在朱厚照心目中,隻要有人幫他賺錢就行了,剩下的事情基本可以不管不問,至於沈溪想怎麽進行工商稅改革,又或者是謝遷如何安排人事,朱厚照一概不予理會。

沈溪從乾清宮出來,去找張苑說關於朝廷人事安排。

司禮監掌印房。

張苑剛把朱厚照的安排宣講完畢,包括戴義在內的一眾司禮監秉筆、隨堂太監還在向張苑恭賀,門口便有人進來通傳,說是沈溪前來拜會。

戴義走過來問道:“張公公,沈大人是您邀請來的?”

張苑道:“就算他是六部尚書,也沒資格到咱掌印房來……以咱家猜想,他定是有事求見,你們且先等候,咱家去問過他到底有何事。”

此時的張苑,說話語氣可以用目中無人來形容,好像沈溪在他眼中已經不值一提,旁邊一眾太監看到後自然是羨慕嫉妒恨……看看人家多風光?當上司禮監掌印後,居然連朝中一等一的頂級文臣都不待見了,我什麽時候才能跟他一樣?

張苑嘴上說得輕巧,等出了司禮監掌印房,臉色一垮,下意識地擦了擦額頭上滲出的汗珠,這才往崇樓而去,這裏正是司禮監跟乾清宮的連接點。

“你怎麽來了?”

張苑見到等候在崇樓的沈溪,本欲笑著打招呼,但忽然想到自己如今已是司禮監掌印,是比文官之首的內閣首輔還要尊崇的存在,頓時板起臉,言語中還帶著一抹怪責,似乎是埋怨沈溪突然造訪事前未給他打招呼。

沈溪道:“陛下有事,讓本官轉告。”

張苑冷冷一笑,道:“七郎,你這人可真沒良心,當初不說好了要支持咱家當司禮監掌印?陛下問你話,你卻說外臣不能管皇家事,莫非你跟張永站在一道?”

言語間張苑多有怪責,好像對沈溪極為不滿,準備秋後算賬。

沈溪眯眼打量張苑,道:“當時那種情況,本官能說全力支持張公公擔任司禮監掌印之職,陛下不會懷疑你我暗中勾連?張公公如此說,是想跟本官劃清界限,準備將來各走各路?”

“哼,莫非咱家當上司禮監掌印,你還有功勞了?”

張苑陰陽怪氣地道,“分明是陛下覺得咱家勞苦功高,才讓咱家擔當此重任……什麽各走各路,你我本來就不是一道……以前跟你說點什麽事情都是一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模樣,現在你終於覺得跟咱家是同一根繩上的螞蚱了?”

沈溪聽到張苑的比喻,不由搖頭苦笑,問道:“什麽一根繩上的螞蚱,難道你想說你已是在劫難逃?”

“少給我嬉皮笑臉的。”

張苑怒道,“來作何?把話說清楚,是陛下讓你來吩咐咱家做事,還是說你自個兒有事!你可要把話說清楚,咱們一碼歸一碼。”

沈溪見到張苑的嘴臉,便明白對方有恃無恐,心想:“不知是誰忘了當初半夜上門來求情,讓我幫你擔任司禮監掌印……現在夢想成真,就開始目中無人了?”

沈溪道:“陛下的吩咐,讓你先將謝閣老關於朝中人事奏疏解決,至於如何批閱……”

“如何批閱,咱家自有分寸,你當咱家是第一天進司禮監嗎?咱家可是做過司禮監秉筆,在這皇宮內苑,沒有誰比咱家更能勝任這差事!”

張苑趾高氣揚,“關於奏疏,咱家回去還要斟酌斟酌,謝於喬所說的話咱家就一定要遵從麽?”

沈溪大概感覺到,張苑說這話其實很沒底氣,說白了不過是想憑借剛剛獲得的司禮監掌印的身份,以勢壓人,樹立起上位者的威嚴,贏得對朝中文武大臣的主動權。

這也是沒有自信的表現,若是有把握能夠控製住局麵,根本就不需要在這方麵找場子。

沈溪道:“隨你的便……不過是陛下去休息了,沒時間派人來傳話,恰好本官要出宮,順便過來知會你一聲……陛下有言,你朱批後直接將奏折送到閣部,或者送去吏部衙門都行……通報完畢,本官這就告辭!”

說完,沒等張苑同意,沈溪直接轉身便走,張苑厲聲喝道:“站住!”

沈溪駐足,回頭打量張苑一眼:“張公公有事麽?”

“你就這麽走了?”

張苑幾步跟了過來,很不滿意沈溪的態度,“從此以後,咱家就是司禮監掌印,朝廷大小事情,都由咱家做主,就連兵部事務,咱家也有權過問,你居然敢拿這種囂張的態度跟咱家說話?”

沈溪笑了笑,道:“張公公這麽有本事,乾綱獨斷,不聽建言,難道現在還要對本官耳提麵命一番不成?嗬嗬,可惜在下從來不會逢迎誰,如果張公公對兵部有意見,隻管提出來,不過若是有不合適的地方,本官就要請示陛下……你且好自為之,告辭!”

沈溪的意思很明顯,少拿這種高高在上的態度嚇人。

你又不是劉瑾,就算你想專權,也要先把朝廷的局勢看清楚再說,現在你這個司禮監掌印不過是臨時的差事罷了,隻要我在皇帝跟前說你不合適,你馬上就會被刷下來,就這樣你還不趕緊巴結我,卻給我使臉色,簡直不識相。

張苑卻沒有有求於人的覺悟,氣急敗壞地指著沈溪道:“看來你是執迷不悟,那好,咱家就看你以後是否會求到咱家名下來!”

說完,張苑一昂頭,趾高氣揚而去。

……

……

沈溪出了皇宮,沒有回府。

既然病體已痊愈,那就得到兵部衙門坐班。

路上沈溪還很納悶:“一朝權在手,便把令來行,沒想到張苑這麽快便原形畢露……這些當太監的最注重的就是臉麵,他們所有的尊嚴都來自於此,不過以張苑這種反複無常的態度,難道就沒想過,到底怎樣才能將利益最大化?張苑遠不如張永聰明,至少張永知道何時應妥協。”

“沈尚書。”

沈溪進到兵部公事房,發現裏麵沒什麽人。

兵部事務繁雜,外出公幹的很多,所以一般官員並不需要在衙門裏輪值,現在值守的人是胡璉。

沈溪道:“正好有事找你。”

胡璉好奇地問道:“沈尚書這是剛入宮去見過陛下?可是陛下有吩咐?下官洗耳恭聽。”

沈溪微微搖頭:“不是兵部的事情,涉及戶部……陛下有意要進行工商稅改革,你聽說了吧?”

胡璉皺眉:“聽戶部的人說過,朝中大臣也都在探討此事,但……這些跟下官有何關係?”

沈溪道:“是這樣的,我跟陛下舉薦了你,讓你來具體負責工商稅征收這一攤子……按照陛下的意思,收取的工商稅不會歸戶部,而是重新成立一個衙門,這衙門沒有衙所,但有庫房,可以由六部及寺司官員兼任,等同欽差……你明白了吧?”

胡璉想了想,還是搖頭。

沈溪笑道:“說明白點兒,就是讓你來領這衙門,專司負責工商稅改革和征繳的事情。”

胡璉嚇了一大跳,趕緊出言推辭:“沈尚書,您一定要請陛下收回成命,下官哪裏懂戶部的差事?下官對於營商的門道兩眼一抹黑,更勿談什麽工商稅改革了……此事乃是沈尚書力主,為何您不親自執領?”

沈溪搖頭:“我始終要負責兵部事務,現在病好得差不多了,該回來做一點實事……現在一切尚未有定論,陛下的意思是說,明日開午朝議事,屆時本官會出席,將把此事公之於眾。”

胡璉還是很抗拒:“實在抱歉,沈尚書,下官完全不能勝任。”

“無所謂勝任不勝任,有問題盡管來找我便可,我讓你兼任此職,也是考慮到你可以在多個衙門曆練,等於同時兼領兵部、戶部和內庫的差事,這對你來說是很好的鍛煉機會,如果事情辦成,為大明國庫增收,陛下龍顏大悅之餘,定會大力拔擢!”沈溪道。

雖然平時胡璉對沈溪唯命是從,但在這件事上,態度卻極為堅決,那就是堅決推辭。

沈溪略一琢磨便明白了,朝中沒有誰願意站出來跟舊體製發起挑戰,先人留下來的東西近乎金科玉律,以至於所有人都想如何維護,而不是做出改變。

一旦改變,遭遇的阻力將會非常大,以沈溪的身份和地位尚且無法完全壓製這股反對浪潮,更別說是胡璉這樣本身就沒多少地位,甚至沒多少自信的中層官員。

胡璉拱手道:“既然此事尚未有定論,想來下官拒絕的話也沒什麽大礙……沈尚書,請不要強人所難。”

連強人所難都說出來了,沈溪感受到胡璉拒不領命的態度,非常失望。之前他對胡璉非常看好,但奈何胡璉隻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官僚,彼此間的關係遠未有想象中那麽親密無間,不可能完全站到他的立場上考慮問題。

沈溪點頭:“如果你不想擔當此重任,明日我會跟陛下舉薦他人……衙門沒事的話,我現在就去戶部見楊尚書。”

“恭送沈尚書。”

胡璉低頭行禮,不敢與沈溪目光對視。

他明白自己在這件事上做得不那麽厚道,沈溪提拔他,現在需要有人幫助,他卻打退堂鼓,與忘恩負義無異。

沈溪沒跟胡璉贅言,直接出了兵部衙門。

此時沈溪心中多少有些失望,但他尊重胡璉的選擇。

既然胡璉不想接手這燙手的山芋,總該有個人承擔重任才行,但沈溪發現,自己在京城根本沒培養出得力幫手。

“或許還是因為自己太過年輕,所有人都把我當作是朝廷的異類,在這樣的大環境下,我求存就已不易,談何培養起一批聽命於我的下屬?”

……

……

兩個時辰後。

京師內原吏部尚書、內閣大學士劉宇府宅,正有大批官軍查抄。

雖然劉宇免除牢獄之災,但他到底是劉瑾手下一員“猛將”,尤其是貪贓枉法方麵,惡名在外。

加上劉宇在宣大、京師犯下累累罪行,數罪並罰之下,家宅罰沒查抄,隻有其祖上留下的產業才得以保全。

沈溪作為閹黨案負責人,自戶部衙門出來後,便親自前來監督查抄。

劉宇作為當事人,臉色漆黑,站在正堂前,看著搬抬東西的官兵進進出出,一語不發。

這次除了劉宇和妻妾可以回鄉頤養天年,其在京師豢養的歌姬和舞姬,還有府中下人一律充公。

大明規矩,下人作為主人家財貨而存在,本來妾侍也算,但這些個妾侍均為劉宇生兒育女,朝廷才沒有將之充公,還給劉宇留下一些老家仆,算是一種恩恤。

“大人,劉府已查抄完畢,連同之前充公之物,均已裝箱,隨時可運走。”

宮內職司人員到沈溪麵前恭謹稟報。

“劉中堂,得罪了。”

站在院中清點東西的沈溪最是礙眼,畢竟他是兵部尚書,還是朝中炙手可熱的人物,在場的人都圍著他轉。

劉宇深深地看了沈溪一眼,用不屑的口氣道:“勝者為王敗者寇,沈大人可真有本事,劉公公才倒台多久?如今竟已到隻手遮天的地步,將來你在朝中怕是要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啊!”

劉宇的話,諷刺意味明顯。

一番話說完,劉宇帶著老家仆往府門而去。

之前劉府已被官府貼了封條,劉宇跟妻妾家人早就搬了出去,隻是今日要徹底清算,劉宇才過來看看。

本來劉宇想利用自己的人脈從府宅中拿走一些東西,但因沈溪的到來,讓他的計劃落空,這也是他惱羞成怒出言嘲諷的原因。

沈溪笑看劉宇背影,沒作評價。

雖然劉宇很不識相,公然跟他撕破臉,但沈溪並沒有打算落井下石,在他看來,劉宇就好像喪家之犬,不值一提。當初劉瑾當政時,劉宇地位已不保,這也是為何他能留下一條命的原因。

如果按照劉宇當初在劉瑾身邊頭馬的身份,最後下場必定跟張彩一樣。

“大人,罪人劉宇實在太不識相,是否找人教訓他一頓?”

來自禦馬監的管事太監看到劉宇桀驁不馴的態度,似乎替沈溪抱不平,在旁搭腔。

皇宮內外此時都在巴結沈溪,想盡辦法討得他的歡心。

沈溪笑著搖搖頭,目光收回,轉身看著劉府正堂上掛著的“祖德宗功”四字匾額,若有所思道:

“劉宇好歹擔任過內閣大學士,為文臣表率……如今雖革職不再敘用,但始終關係到文臣的臉麵,何必跟他一般計較?”

管事太監道:“大人,那查抄所得……是否給您送一份過去?”

在宮裏這些太監看來,朝廷官員大多貪婪,現在沈溪領人查抄劉府,如果財貨全都歸了內庫,若沈溪不悅事後計較可就不妙了,還不如主動拿出好處分潤,反正這些銀兩不是出自他們自家,屬於借花獻佛。

沈溪正色道:“那成什麽了?貪汙受賄麽?陛下怎麽安排的,隻管照吩咐辦事便可。”

“是,是!”

那管事太監知道觸了沈溪黴頭,趕緊應聲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