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車車行李裝上馬,相比之前的冷清,朱雀大街前,車馬接連不斷。

遙想往日,此刻應是喧笑語,歡聲浮動;然而,此時卻是人人愁眉苦臉,麵帶憂色。

“全部都小心點兒!”

“趕緊的!麻利點兒!”

正監督下人們裝車的婆子見其中一個箱子險些栽倒,急忙上前查看,對著走路不穩的人罵道:

“都說了小心點!小心點!是沒聽到怎麽的!一個個粗手粗腳的!都說了箱子裏有貴重瓷器!這要是打碎了一個,把你賣了都賠不起!”

負責搬運的小廝低著頭站在那裏,整個人喪氣寡言的模樣,白長一副大個子,任由身高比他矮了一個頭不止的婆子不停地拿手指戳著,也不回話。

許久,等那婆子罵夠了,才張著嘴擠出一句話來。

“我們也能跟著一道去南邊嗎?”

劉婆子聽到這話,先是愣了一下,隨後嗤笑了一聲:“趙黑子,瞎想什麽呢!這府裏這麽多下人,像你這樣的,更是不缺,一家好幾口的,哪裏能全部都帶上!”

她就不一樣了,在老夫人身邊伺候了這麽多年,若是被落下了,就是老夫人那兒也說不過去。

她男人在外頭做管事,本來是不能跟著侯爺他們一起走的,這回也是得靠著她在老夫人跟前的緣由,才能把全家人一道都捎上。

聽說叛軍馬上就要打過來了,留下來,怕是小命都保不住。想之前三王爺和四王爺作亂的時候,城裏有多少無辜的路人一起跟著遭了殃,至今想起來,這心裏頭還是止不住地後怕。

能跟著一道去南邊,才能接著過好日子,府裏的人都是這麽想的。但是,這一路上,哪裏能跟著這麽多人。所以,府裏的下人們還得留下來不少。看書喇

這段時間,急慌了的人到處塞銀子找門路,就想著能跟著一道走。

已經有好些人求到了劉婆子這裏,想她能在老夫人跟前說說好話,或者她家能再多捎上幾個人。

趙一從劉婆子的口中得到了答案,整個人看起來沮喪極了。

他轉過頭,繼續沉默地幹著自己的活兒。

侯府裏,

作為當家主母的杜雲娘正在整理賬冊,裏裏外外都要解決的事情已經讓她忙昏了頭。

柳絮上了茶後,並未馬上離開。她猶豫了半天,囁嚅道:

“夫,夫人……”

“怎麽了?是又有誰求到你跟前兒來了?還是想你遞話給我?”杜雲娘飛快地翻著手中的賬冊,頭也沒抬一下。

柳絮垂著頭,低聲道:“我們馬上就要走了,但是七小姐到現在都還沒有找到?就不繼續找了嗎?”

杜雲娘手中的動作一下子停住了。

許久,都無人再開口。

柳絮一臉不安地看了看自家夫人。七小姐失蹤以後,侯府裏派了許多人手出去尋找,可至今也沒有任何消息傳回來。

杜雲娘垂眸,輕輕撫摸著自己的腹部,神情恍惚。

柳絮低頭望去,嘴角不由露出歡喜。

“夫人的肚子還未顯懷,奴婢聽人說,這頭三月要特別小心。這幾日夫人忙著南遷的事情,還是多加注意為好。希望這一胎能是個哥兒,這樣夫人在侯府中的地位也能更加穩固了。”

杜雲娘沒有開口,隻是望著自己腹部的眼神變得更加柔和。

恰好徐承廷此時走了進來,看見杜雲娘帶著母性的柔美臉旁,心中不禁怦然一跳。順著視線望向了她的腹部,想著那裏孕育著屬於他的孩子,他又當爹了,不知不覺嘴角揚起。

這段時間,府裏府外亂成一團,杜雲娘在徐承廷身邊溫柔體貼地照顧著,兩人之間的關係越來越親近。

怕嚇著了眼前人,徐承廷特意放緩了聲音道:“孩子又鬧你了嗎?”

聽到徐承廷的聲音,杜雲娘抬起頭來望向門口,笑了笑道:“沒有,這孩子很乖。”

徐承廷輕聲道:“府中的事情繁多,如今你懷著身子,多有不便,凡是也不必親力親為,丟開一些讓下麵的人去做就行了。”

杜雲娘也不多說,隻是溫順地頷首答應道。

徐承廷看著杜雲娘的肚子,輕聲道:“但願這一胎能是個兒子……”

他如今隻有一個嫡子,但敦哥兒他又……

杜雲娘聞言,也不說話。父子之間的矛盾,她一個當後娘的說多錯多。

瞧見侯爺來了,立在一旁的柳絮便悄悄退下了,留夫妻二人獨處。

如今夫人與侯爺兩人的感情是愈加好了,柳絮也在為自家主子高興,至於其它的事情,早就拋到腦後去了。

後院中,

自從得知杜雲娘又有孕後,眾人是各有各的心思。

袁嬤嬤首先便想到若是杜雲娘這一胎生下的是個兒子,恐怕會威脅到自家三少爺的地位,急急忙忙地給杜大夫人去了信。

秦姨娘死了,徐承廷的後院裏還有羅姨娘和鄒姨娘,她們膝下都有自己的孩子。之前她們冷眼旁觀秦姨娘鬧騰,獨善其身。如今見侯爺對夫人是愈發上心,來她們屋中的日子少了,兩人心裏也不是個滋味。雖然杜雲娘待她們寬厚,也從不苛待她們的兒女,但幾個女人分享著同一個男人,又哪裏有什麽真正的和平共處。

先前是有共同的敵人,且還未關係到自身,大家姐姐妹妹的親熱一番,維護著麵上的和諧。

然而一旦觸及到自身的利益時,表麵上平靜的假象就會被撕得粉碎。

這幾日各府裏的動靜兒,周邊居住的百姓也都瞧在了眼裏。

他們急啊,可是急也沒有用。當船要沉沒時,先得救的肯定是那些上層的貴族老爺。逃難的大船上肯定是沒有他們這些平頭老百姓的位置。

有錢的商人們也在到處想辦法找門路,塞銀子,想著能跟南遷的隊伍一起走。沒錢沒門路的,隻好祈求老天爺開眼,進城的叛軍不會濫殺無辜。

申侯府裏,

為著隨行伴駕的事情,又是吵翻了天。

南遷時,申侯爺要跟在皇帝的身邊保護,申侯的家眷也可在皇室的車隊中隨行伴駕。從安全的層次來講,皇帝的身邊護衛肯定是最高規格的。

按理來說,隨同伴駕的人應該是申侯夫人章氏。但是,申皇後點名要妾室周氏以及前申侯夫人於氏留下來的幾個孩子跟在身邊。

對此,申侯爺並未反對什麽。至於先行後行,他認為並沒有什麽不同。

章氏手中抱著自己年幼的小兒子,對著眼前的男人冷笑不止。

“侯爺放心,這些年來,你偏心眼兒也不是這一回了。我都習慣了,不會計較的。”

申侯爺也自知理虧,不說話。

章氏看了看被乳母抱在懷中的大兒子,小男孩睡得正香,還不知道他親爹又一次選擇委屈了他。

這等偏心眼子的親爹,不要也罷。

想起今早母親叫人遞來的話,章氏眼中滑過一道暗光,對著申世興說道:

“府中南遷的行李車隊,其中有不少貴重物品,肯定是需要人看著的。原本我還在想著應該交由何人負責,沒想到侯爺已經先一步做出了決定。就這樣吧,侯爺沒事兒了就先離開,我這裏還有一大堆事情需要處理,現下也沒空理會您。”

申世興看著自成婚以來便一直對他冷著臉的章氏,也心知是自己對不住她。不由輕聲道:

“夫人你何必如此,你帶著兩個孩子與周氏一起跟在皇後的車隊中,也好相互有個照應……”

“申世興!”章氏對著眼前的人厲聲道。

“你三番四次偏心於周氏,放任她在外人麵前踩我的臉麵,現在,你是非得將我的尊嚴也一並踩在腳下嗎!我正正經經的大夫人,去與一個妾室平起平坐,稱呼姐妹,你申侯府不要臉麵,我忠國公府還要!”

章氏是真的被傷透了心,也算是看明白了,男人是靠不住的。

初嫁給申世興的時候,她也想著跟他好好過。但是,這男人一味偏愛妾室,卻又想著妻妾和睦;明明是自身不堅定,卻要怪她這做妻子的不夠體貼大方。一來二去,對這個男人,她早就死心了。

見章氏如此疾言厲色的模樣,申世興有些愣住了。

他隻是覺著章氏性子太過要強不討人喜歡,但也知她嫁過來是受了不少委屈。他盼望著妻妾能夠和睦相處,沒想到反而把人惹急了。

最後,一個不願意低頭,一個不願意認錯。與以往結局相同,兩人不歡而散。

南遷這日,浩浩****的車隊出發了。

臨行前,得知申侯爺的煩惱,徐承廷也讓杜雲娘去勸過章氏。但最後也隻有一句,人各有誌。

杜雲娘勸章氏放下高傲冷漠的身段,與申侯爺好好過日子,申侯並非不明事理之人,隻是一時被人蒙蔽了而已。為著兩個孩子,收拾了妾室,籠絡住了夫君的心,這日子才能過得舒心。

章氏謝過了杜雲娘的好意,這簡單的道理她又何嚐不知道。

她曾經也想過和現實妥協,但是一想到那個失去了棱角,懂得順從討好的自己,她的內心便對此十分抵觸,有些原則問題是不能改變的。

男人可以肆無忌憚地花心濫情,而女人隻能順從討好?

男人在外麵玩夠了,叫浪子回頭金不換;但是,為什麽女人就一定要接受這個回頭的浪子,接受那一具不知道被多少人碰過的肮髒的軀殼。

他惹出來的一群女人債,到頭來的苦果卻要身為妻子的她來咽下。

憑什麽啊?

人心易變,放下了自尊和驕傲的討好,固然能得一時圓滿,但以後呢?

人一旦裝上了假麵,這場戲就得演一輩子,更何況,結局也未必會如你所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