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打更的梆子聲響起。

大宅中,

空無一人的內室裏,床榻上臥著的小被子動了動。

剛入眼便是一片漆黑。

陪陪皺了皺眉頭,她不喜歡這樣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

想要下床去點燈,但是半天都沒有摸到床沿。

待身體反應過來後,腦袋更是覺得暈乎乎的,身上也沒有多少力氣,還感到一陣冷一陣熱的。

陪陪疑惑道:我怎麽了?

係統著急:現在你這具身體生病了,狀況很嚴重,若不及時救治會危及到生命。

陪陪躺在**,艱難地扭過頭。

不遠處,木窗大開,正對著她的方向……

西側院中,燈火通明。

綰著婦人發髻的女人守在臥榻旁,一臉擔憂地望著榻上剛剛熟睡過去的男童。

“夫人。”一旁,侍女柳絮遞上打濕的帕子。

接過後,女子輕柔地為床榻上的男童擦拭著小臉和小手,動作十分仔細小心,生怕弄疼了他。

昏黃的燭火下,愈發襯得女子麵色柔和溫婉。

銅盆中的水已換過幾道。

白皙的玉手輕覆上男童的額頭,已經不像先前那麽燙了,女人總算是放下了一直懸著的心。

“夫人,天色已晚,這裏奴婢們就行了……”柳絮上前輕聲說道,眼中滿是關切之意。

“大夫說三少爺隻是小風寒,您已經在這裏守了好些個時辰了,還是早些回屋中歇息吧,不然身體撐不住……”

“不了,敦哥兒一會兒醒來要是看不到我,怕是又要鬧了。”女人柔聲道,視線一刻也沒有離開過**的男童。

此時,菊嬤嬤正端著一碗燕窩粥走了進來,對著自家主子感慨道:

“小孩子的心思最簡單,誰對他好,他心裏跟明鏡似的都明白,這是三少爺跟您親勒……”

“但願他能記著夫人的好……”柳絮走上前去幫忙,嘴裏嘟嘟囔囔道。

“不要到頭來像二房那個成了白眼狼。”

聽見這話,菊嬤嬤神色一變,立即抬起頭來向外看了看,見門外的幾個婢女仆從都不在,這才放了心,轉過頭來輕聲怒斥道:

“你這嘴怎麽沒個把門,主子的事情是咱們做下人的能說道的嗎?咱們夫人在府中的日子原本就艱難,現在好不容易苦盡甘來了,得了點好名聲。你小心些,別到頭來因為你這張嘴再給夫人招來什麽禍事!”

柳絮得了菊嬤嬤訓斥,立即捂住了自己的嘴,一副後怕的模樣。

現在不是從前還在閨閣中的時候,她家小姐已經嫁到了這永昌侯府當繼室。這府裏一大家子人,不僅規矩眾多繁瑣,還各種勾心鬥角,可不得小心說話。要是被人給逮著了錯處,她一個小丫鬟罰也就罰了,隻怕是要連累她家小姐。

聽著這邊的動靜,杜雲娘轉過頭來,柔聲道:

“嬤嬤,你也別總是拘著絮兒,你又不是不知道的,她那性子一向如此。”

“老奴也是怕這小妮子給夫人您惹禍。”

菊嬤嬤端著燕窩粥走到杜雲娘身邊。輕聲道:

“得知三少爺病了,夫人連晚膳都沒用,從午後一直守到現在。老奴吩咐廚房煲了燕窩粥,夫人您多少吃一點,墊墊肚子。”

“嬤嬤先放在那裏吧,我現在吃不下。”杜雲娘苦笑道。目光又轉向了床榻,輕輕為熟睡的孩子掖了掖被角。

忽然,門外傳來了重重的腳步聲。

隻聽到廊下的婢女們慌忙道:“侯爺安好。”

男子一腳跨進屋內,人還未出現,略帶指責的聲音先響起:

“敦哥兒怎麽會病了?你這母親是怎麽當的?”

徐承廷與同僚們剛吃完酒回府,便聽到下人來報。也來不及重新換一身衣服,便匆忙朝西側院趕來了。

看著眼前的男人軒眉間隱含的怒氣,杜雲娘依舊是一派淡然柔和,輕聲道:

“侯爺方才回府,也不知道是聽了哪個下人亂嚼舌根。就是那官府定罪也還要先給罪人分辯的機會,怎麽侯爺一開口倒是先定了妾身的罪責。”

徐承廷怔了一下,確實是自己語氣不好。聽到下人稟報說敦哥兒掉入了池塘病重,一時擔憂至極,亂了分寸。

此時,恭敬地侍立在一旁的菊嬤嬤見此不由為自家夫人叫屈:

“侯爺您可真是冤枉夫人了!您是不知道,三少爺他向來不肯與夫人親近,也不允許夫人管束他身邊的下人。而三少爺現在又正是活潑好動的時候,今日他非吵著鬧著要玩水,趁下人們不注意跳進了池塘中捉魚。三少爺身邊的下人們也任由著自家主子的性子,讓他在水裏玩了好幾個時辰,這一上岸冷風一吹,可不是立即就病倒了。”

菊嬤嬤將事情的原委向徐承廷緩緩道來。

轉過頭看著自家溫柔恭順的夫人,菊嬤嬤心道,這侯爺才剛一回來就發了這麽大的火,隻怕又是後院裏那些不安生的姨娘們在暗中挑撥下絆子。

不由歎氣道,自家這夫人什麽都好,就是心腸太軟。要她說,那些個成天鬧事的玩意兒,就應該趁早送出府去,也好圖個身邊清靜自在。

菊嬤嬤了解自家夫人的脾氣,最是善心不過。還是得她這老婆子看顧一二,以防著了小人的道。

“夫人她得知三少爺病了後,又是著急請大夫,又是忙著照顧三少爺,換帕喂藥,事事親力親為,可真是一片慈母心腸。侯爺您是沒瞧見,夫人她從午後一直忙到現在,這三少爺才剛剛安穩睡下了,夫人她連口水都沒來得及喝,就受到侯爺您無端的責罵……”

徐承廷望著床榻上正睡得香甜的敦哥兒,也不像是病重的模樣。

他轉過頭來,看著雲娘顯得有些疲憊的臉龐,知道是自己誤會了她。心中不禁有些歉意,但又不好開口道歉,隻是冷麵生硬道:

“這府裏也該好好整頓一下了,那些個下人連話都不會傳。”

這話說的好,把所有的過錯都推給了下人。

不過這樣也好,府中有人不安分,此次也可借著侯爺的話,將各個院子裏都敲打一下。

菊嬤嬤鬆了一口氣,這也算是間接幫夫人在侯府中立威,因禍得福了。

雲娘抬起頭來,淡淡一笑。她明白眼前這個男人的別扭,恐怕從未與人道歉過,這是在表達歉意?

她柔聲道:“大夫說敦哥兒已經沒事了,再喝幾副藥就能大好。侯爺才從外麵應酬回來,想必如今也累了。侯爺先去換衣吧……”

轉過頭,杜雲娘對著菊嬤嬤和柳絮等人道:

“柳絮你去吩咐人打水,菊嬤嬤你去廚房端一碗燕窩粥過來。”

看著眼前人有條不紊地安排著,徐承廷心中感到十分寬慰。

雲娘雖是庶女,但自她嫁入府中來,上孝順公婆,下善待子女,事事妥帖周到。

比起她姐姐苑娘……

想到因病過世的先夫人,徐承廷心中感慨萬千。

菊嬤嬤和柳絮得了吩咐,便離開了屋中。

兩人經過遊廊,如今已至深夜,四處也不見什麽人影。

“唉……”柳絮忍不住歎氣道。

菊嬤嬤抬眼望過去,笑罵道:“小妮子,年紀輕輕,做什麽整天唉聲歎氣的。”

柳絮扁著嘴,“我是為我們夫人感到不值。”

“菊嬤嬤,你也全都瞧見了,侯府中這一堆子糟心事。在我看來,咱們夫人年輕貌美又溫柔端莊,值得任何男子一心一意相待。如今卻嫁過來給徐侯爺當了繼室,嫁了就嫁了吧,但偏偏侯爺後院裏那些個姨娘又不是省心的。夫人她不僅要整天麵對這些烏七八糟的事情,還要用心竭力地照拂著三少爺他們。不僅吃力不討好,侯爺和老夫人還聽信小人攛掇,防著夫人,生怕夫人她會害了前頭的幾個孩子似的!”

菊嬤嬤用手狠狠戳了戳柳絮的腦袋。

“我說你這個小妮子,怎麽剛吃過教訓轉頭就給忘了。小心謹慎,禍從口出!”

柳絮委屈道:“我就是氣不過發發牢騷嘛……”

菊嬤嬤不由長歎一聲。

“你說的我又怎麽會不明白……”

“誰讓咱們夫人是庶女出身。不管我們底下人看著夫人怎麽千好萬好,在外人看來,一個小小的庶女能嫁到侯府做繼室,這是天大的福分,別人是想求都求不來呢。這日子都是是過出來的,你看,榮哥兒他們對夫人越來越親近,老夫人待夫人也越來越和善,外麵的人誰不誇讚咱們夫人端莊大方……”

“榮哥兒他們可不是要親近夫人,無論嫡出還是庶出,夫人她都當自己的孩子盡心照顧著。不,應該說對待這些孩子比對待自己親生的姐兒都還要好。凡是姐兒有的,惠姐兒她們必定有。就算是沒有,也會叫咱們錦姐兒讓給她們。夫人對待敦哥兒和惠姐兒他們的衣食住行更是事事細心周到,為了他們還經常忽視了自己親生的孩子,要是這樣都還不知道感恩,那才是真的沒良心了。”柳絮說道。

菊嬤嬤搖頭,歎氣道:

“後娘難為啊……”

還未等她感慨完,剛抬起頭,便望見火光滿天。

那方向不是……

錦姐兒的院子!

不止菊嬤嬤和柳絮看到了,這麽大的動靜,怕是侯府裏的所有人都知道了。

西側院中,

杜雲娘與徐承廷還未說上幾句話,便聽到外麵各種嘈雜的聲音,不少人在大喊道:

“著火了!著火了!!!”

兩人急忙走出去查看,看見火光的方向,杜雲娘麵無血色。

“錦姐兒!”

她的孩子!

瞧見杜雲娘搖搖欲墜的模樣,徐承廷立刻指揮著下人趕緊救火。

火勢並未波及其它地方,待被撲滅,原本的屋子已經被燒成烏黑一片。

……

不知不覺,杜雲娘紅了眼眶。

她看著床榻上雙眼緊閉的孩子,一臉自責。

“大夫,怎麽樣了?”

待老大夫把完脈,還未起身,周圍的一眾人便迫不及待地上前問道。

“俞大夫,你看我這孫女可還好?”老夫人被身邊的嬤嬤攙扶著,麵色擔憂地問道。

原本她已經喝了安神茶歇下了,可府中著火那麽大的事情,不被驚動都不行。

更何況,還有關係到她的孫輩的安危。

俞大夫摸了摸胡子,沉聲道:

“貴府孫小姐寒邪侵體,又拖得時間太長,是以病重,老夫隻能盡力而為。”

聞言,杜雲娘淚流滿麵,滿是心痛自責。一旁的徐承廷眉頭緊皺,神色難看。

其他各房的人麵作憂傷,也輪流來寬慰這夫妻二人。

畢竟,因風寒夭折的孩子不少。他們都不看好這孩子能活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