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即微微轉頭看了一眼旁邊的人,

紫葉立刻會意,上前呈上一方精美的錦盒。開口道:

“這是我家夫人捐給貴寺的一些香油錢,小小心意,不成敬意。還請住持大師笑納。”

空法住持望著麵前石桌上的錦盒,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

“夫人行善事,得善果。上天一定會保佑您早日康複。”

清鸞唇角微揚:“借大師吉言。”

這時,一個小沙彌上前,恭敬道:“後殿諸事已經準備就緒,還請夫人移步。”

清鸞對空法微笑道:“此番打擾住持大師清修了,既然一切已經備妥,那我也該告辭了。看來隻有下回有機會再來仔細品一品貴寺這獨有的“綠眉”茶了。”

住持平和一笑,合十行禮。

……

空無一人安靜的後殿中,

高大的佛像立在正中間,寶相莊嚴。

清鸞跪在佛前,低首垂眸,虔誠禱祝。柳葉細眉間沉靜而閑定。

忽然之間,後山傳來悠悠笛聲。

百轉回腸,似憂愁低訴,黯然神傷,又帶著柔情無限……

清鸞詫異地抬頭,眸中一片複雜情緒湧動。

……

尋聲而至,

不遠處青鬆翠柏之間,古亭中,立著一人。

修長的身影略顯消瘦,細碎的陽光輕柔地灑在他身上,更顯公子如玉,世上無雙……

清亮婉轉的笛音霎時而止,

靜王沈無極立在亭中,深深凝視著眼前的人,眼底波瀾翻湧……

兩人對視許久,不發一語……

少頃,

邁著沉穩的步伐,沈無極緩緩走至謝清鸞身前。清朗的聲音響起,

“許久未見,如今你的身子可好些了?”

見一如既往溫潤如玉的容顏,謝清鸞不由地嘴角含笑,

輕聲回道:“已是大好了,隻是太醫說還需好生休養一段時間。”

沈無極聞言,神情間閃過幾分沉鬱,

“本是我的緣故,才害你至此。”

謝清鸞:“其實……我知道,這些年來,你一直在暗中處處保護著我,……”

抬眸,認真地看著沈無極,一字一句鄭重地說道:

“這是我欠你的。”

欠你的深情,此生都無法償還……

如秋水淡波般的眼眸,沉靜幽然,含著萬千訴不盡道不完的輕聲細語……

似被蠱惑住,沈無極一動不動地癡癡凝望著她的身影,

“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願的。”

我所做的不過都是些力所能及之事,你卻為我舍棄了自己的骨血,事到如今,我又有什麽不能割舍的呢……

接著道:“如你所願,我退出皇位之爭。從此以後,都會盡心竭力地輔佐三哥,”

想起什麽,嘴角勾起一抹苦澀的笑容。

“錯了,現在應該稱呼他為太子殿下。”

謝清鸞聞言,細眉長睫下,不沾粉黛的清顏淡然一笑,

“隻不過是個稱呼,你與無夜之間的兄弟情分是不能被分隔的。”

“但願如此。”

沈無極輕輕笑了一下,遂不再言語,轉身離去。

所有的情思,從此以後,他都隻能深埋心底……

……

清風徐徐,樹枝上的葉子微微抖動,不知擾亂了誰的心緒。

過了許久,

謝清鸞才慢慢收回了望著沈無極遠去背影的視線。

此時,一直等候在一旁的紫葉上前小心翼翼地將其扶住。

“經書和香案都準備好了嗎?”清鸞回身,緩緩問道。

“都按您的吩咐辦好了。”

又想起什麽,猶豫了片刻,最後還是說道,

“剛才……”

紫葉欲言又止。

清鸞有些疑惑地回望過去,“怎麽,出什麽事了?”

紫葉從小就伺候在她身邊,一直對她忠心耿耿,可以說是她身邊最看重的心腹。

“奴婢……奴婢剛才去準備祈福事宜時,看見供奉長明燈的大殿,奴婢想,需不需要為小郡主點一盞……”

話音剛落,紫葉便低下了頭。

聞言,清鸞皺了皺眉,“蓉兒才多大,怎麽需要……”

話還未說完便止住了,清鸞的神情變得複雜了起來。

她反應過來,明白紫葉說的是她那個才出生便夭折了的孩子……

一旁的紫葉見自家太子妃久久都不曾言語,擔憂地想到自己是不是做錯了,內心開始變得忐忑不安,於是將頭埋得更低了。

太子還是寧王的時候,便一早就下過命令,府中不準任何人再提起關於早夭的小郡主的事情,說是太子妃身子弱,不能憂思,避免引太子妃想起往事傷心難過。

今天,她也不知怎麽就昏了頭了,突然提起了那個夭折的孩子。雖然這些年來太子妃一直待她寬厚,但若是因此讓太子妃心傷,有個什麽好歹,太子一定不會放過她的……

一時之間,隻想將剛才多嘴的自己狠狠教訓一頓。一邊又安慰自己道:沒事沒事,太子妃一向溫柔大方,不會跟自己一個小小的奴婢計較的。

……

風吹得樹葉沙沙作響,

沒有去理會紫葉的緊張不安,這邊清鸞微微垂眸,陷入了沉思……

那個孩子是她一生的虧欠。

可是,當時情況危急,她實在是迫不得已才隻能那麽做……

孩子以後還會再有,可沈無極卻隻有一個。

她已經欠他許多,絕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就此死去。

所以,隻能犧牲那個孩子了……

想到這裏,清鸞不禁神色黯淡。

……

許久,紫葉隻聽見耳邊一聲歎息。

“你也是忠心為我著想,抬起頭來吧。”

望見清鸞臉上有些悲傷的神情,紫葉又忍不住說道:

“早夭的小郡主已經去了四年多了,還請太子妃節哀,一定要保重身體。皇太孫和小郡主,現下正是需要您的時候。”

聞言,想起活潑好動的一雙兒女,

清鸞嘴角情不自禁地露出了一抹溫柔的笑容。

原本黯然憂傷的情緒霎時明朗了起來。

憶起無夜起初抱著孩子時手忙腳亂不知所措的樣子,到如今對孩子的百般嗬護和疼愛。

臉上的笑意更深了。

如今她兒女雙全,靜王與無夜也握手言和,言歸於好了。

心底隱隱有一個聲音道,她當初的選擇是正確的。

隻是,這一次她一定會好好保護自己的孩子,做一個好母親。

也算是,

彌補她曾經犯下的罪過……

風過無痕,微微撩動發絲。

帶著為一雙年幼的兒女求的祈福牌,也沒有再多作停留。

清鸞一行人迅速地下山了。

……

剛剛回到府中,

一陣幼兒歡快地的嬉鬧聲響起。

轉頭望去,

涼亭旁,兩個長相極為相似的孩子正在一群乳母和婢女的照看下互相玩樂。

兩個孩子都身著金絲繡著百鳥紋的大紅色外衣,頭上用綴著珍珠的紅繩紮著兩個小髻,腳蹬嵌著綠鬆石作眼的虎頭鞋,脖子上戴著刻著吉祥如意的長命鎖。可愛得像似一對小仙童。

“父王!”清脆的童聲響起。

兩個孩子興奮地向涼亭的另一方向叫道,猛地奔向前方。

守候在一旁的乳母們趕緊跟上前去,在邊上護著。她們有些畏手畏腳,不敢伸手,又要時刻防著小主子摔倒。

沈無夜從書房的方向緩緩走來,身後跟著他的親信隨從於風。

兩個孩子奔向涼亭中,一邊一個扯著沈無夜的衣袖,不住地撒嬌,眼中滿是親昵。

沈無夜先是對他們寵溺地笑了笑,然後緩緩彎下了腰,溫柔地揉了揉他們的頭。

靜靜地看著這和樂融融的場麵,清鸞眼眸中柔情無限……

此時,沈無夜也注意到了花園邊剛從佛寺歸來的妻子。

原本清冷深邃的眼眸中笑意更深。

“清兒,這次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我還以為你又會和空法大師論佛許久呢?”

清鸞揚眉,鳳眸佯怒:“怎麽?怕我回來不成。”

沈無夜實在忍不住,嘴角淡噙著笑意道:“怎麽會,我的太子妃這麽霸道,這樣的女人有一個就夠我消受的了,怎麽還會再去自找麻煩……”

清鸞眼波輕瞟了眼前人一眼,撇了撇嘴以示懷疑。

沈無夜上前自然而然地執起她的手,眼底含笑,將清鸞微微拉入懷中,

“都是做娘親的人了,你這樣,淩兒和蓉兒該笑話你了。”

輕輕倚靠在他的身上,“淩兒和蓉兒才多大,還什麽都不懂呢……”

沈無夜眼中透著無限柔情,平日裏冷峻嚴肅的臉龐也隻會為眼前的人軟化。

“我問過太醫了,小孩子長得快,再過不久就要啟蒙讀書了……”

清鸞忍不住抬起頭,深深沉溺在他溫柔的眼神裏。

“父王!母妃!”耳畔稚嫩的聲音響起。

想起知淩和心蓉兩個孩子還在這裏,清鸞連忙直起身從沈無夜的懷中出來,臉上露出了一絲羞澀的笑容。

又俯下身去,挨個抱了抱他們,開口道:

“時間也不早了,太醫說不要讓小孩子在外麵吹太久的風,以免著涼。帶兩個孩子回房吧。”

隨即便讓照顧孩子的乳母將知淩和心蓉先抱了回去。

看著乳母帶著兩個孩子遠去的背影,

突然,

清鸞的神情變得複雜,說道:“如果當初不是我……”

“不是你的錯。”

沈無夜打斷了她的話,眼眸微沉,冷峻的側臉看不出情緒,

“那是我的罪責,是我沒有保護好你,讓你足夠信任我……”

抬頭望向逐漸烏雲密布的天空。

如果有什麽因果報應都衝我來就是。清兒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

遠處涼亭中青色的紗幔隨微風輕輕舞動,暗紅絲線織繡成的圖案在起疊中變得更加繁雜,理不清紋路……

**

“轟隆隆!!”

電閃雷鳴。

頃刻間,夾雜著狂風,伴隨著急來的雨勢越下越大,打在樹林枝頭之間,落下一地殘葉……

雷聲不斷作響,似帶著毀滅一切之意。

京都郊外的皇陵,

一陣山崩地裂之後,土壤**,落石泥水滿地……

一夜混亂過後,特來察看的官員見此情景,不禁麵露憂色。

……

今日早朝,氣氛十分凝重迫人。

隻因尹禦史上前啟奏,彈劾當今太子殿下。將昨夜的雷雨天氣致使皇陵西側倒塌的事故,歸於其立身不正,才招致天譴。

東宮屬官左遷等人聞言,麵色難看,眉宇間掩不住地怒氣。

尹禦史是賀王一派的人,定是賀王指使他這麽做的!雖然說原本的寧王殿下已經被立為了太子,但是賀王和安王等人依舊野心不死,無時無刻不在想方設法地動搖太子殿下的地位……

沈無夜不動聲色,也不加辯解。隻是眼神往杜士等人的方向一掃,杜士立刻會意,

立即上前反駁道,

“啟奏陛下,尹禦史此言差矣!太子殿下一直勤政愛民,凡事必躬親,處事進退得當。雷雨大風致使皇陵垮塌乃是關乎自然常理,兩事怎能混為一談!”

“自古為政不當,上天便會有示警之兆。自陛下當政以來,四海升平,百姓安樂,從未發生過皇陵倒塌之事;怎麽太子殿下才上位不久,就發生此禍患。若不是太子無德,豈會有此一劫?”

尹禦史振振有詞道。

“你這是詭辯!”杜士氣急。

龍椅之上,樾帝垂目,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隨著年歲增長,他便越來越癡迷長生之道,相信天譴輪回之論……

立於前方的賀王和安王不禁相視一望,嘴角勾起意味深長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