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縷明亮的光線透過帳子,照進了床帷。

暖洋洋的金色陽光裏,小娃娃又懶懶地翻了身,肉嘟嘟的小臉壓在枕頭上,小嘴微微張開,嘴角還帶著幾絲可疑的晶瑩。

感覺到臉上的暖意,濃密纖長的眼睫動了動,又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睜開。

初睡醒,眼睛還是半眯著,整個人還處於未完全清醒過來的狀態。

崽崽慢慢坐了起來,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哈欠,小嘴吧唧了幾下,然後就保持著現在的姿勢半天都未動。

直到小腦袋又點了幾下,才猛地清醒了過來。

哦,天亮了,該起床了。

小手摸索著,掀被子,慢吞吞地翻身下床。扶著床沿,小腳又在下麵的小榻上探尋了許久,才終於找到了自己的小鞋子。

也不穿好,就這樣拖著,方便。

半眯著眼,準備去找水盆。突然,腳下不知道踢到了一團何物,被擋住了去路。

嗯?

崽崽低下頭,看了眼擋她路的“東西”。

這才發現,地上倒著一個昏迷不醒的人。

誰啊?

大清早的就在這兒擋路。

崽崽皺了皺眉,嘟著嘴,又撓了撓自己還亂糟糟的小腦袋。

地上這人臉上印著一道清晰的紅痕,紅腫的鼻子下邊還帶著兩條顯眼的血跡;

轉過頭,崽崽又瞧了瞧旁邊落在地上的鎮尺。

這東西……

眼熟。

對了,這不就是那邊書桌上放著的,昨晚睡覺前,她還擺弄玩著,“順手”就把它揣枕頭旁邊了。

好像天還沒亮時,她還用它來打“蚊子”來著……

崽崽伸手打了個哈欠。

對了,她是個乖崽崽,不能亂扔東西,得把它放回去才好。

崽崽走過去將地上的鎮尺撿了起來,轉身朝書桌那邊走去。

對於地上那擋路的,直接目不斜視地一腳踩了過去。

對於地上那悶哼的一聲,沒聽到。

鎮尺放回了書桌上,這時門口響起了幾下敲門聲。

“陪陪,你醒了嗎?”

話音剛落,外麵的人直接推門走了進來。

“啊!!”幾聲驚叫。

進來的人一眼就看見了還倒在地上的人,整個一副“陳屍現場”。

蘇儷娘和她身後的婢女被眼前這一幕給嚇得臉色慘白,愣在那裏動彈不得。

“出什麽事了?!!”

與此同時,聽到這邊驚叫聲,一隊護衛裝扮的人趕了過來。

為首的人對蘇儷娘先拱手行了個禮,“見過夫人。”

隨後,他問道:“敢問此間出了何事?”

還沒等蘇儷娘開口,一旁的兩個婢女指著屋子裏的方向,顫抖著聲音道:“……那、那裏……躺著一個人……”

護衛們趕緊上前去查看。

還未待眾人走近,身後又傳來幾聲驚恐的叫聲:“她!她動了!”

“詐屍了!!”

此刻,臉上頂著一道紅痕的荷杏捂著自己泛疼的鼻子,慢慢撐起身體坐了起來。

感覺到鼻子下邊的異樣,她伸出手摸了摸,等看到手指上的血跡,不由驚叫道:

“啊!血!我怎麽流鼻血了?!”

為首的護衛幾人瞧此情景,皺了皺眉,以防萬一,趕緊上前將此人拿住。

腦袋暈沉沉的荷杏還搞不清楚自己現在的處境,見被人給按著跪在了地上審訊,又驚又怒道:

“你們是吃多酒糊塗了嗎?!我是世子派給蘇夫人的丫頭荷杏,你們這是在做什麽!”

掙紮間,又望見了門口站著的蘇儷娘,她趕忙叫道:“夫人,我是荷杏啊!就是昨天世子派來伺候你的荷杏啊!”

蘇儷娘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地鎮定了下來。等到護衛將人拿下後,聽到荷杏的名字,這才反應過來。

麵前狀似瘋婆子的女人,跟護衛拉扯間頭花落了一地,原本整齊的發髻已變得淩亂不堪,白皙的麵上紅色的痕跡猶為明顯,再加上止不住的鼻血敷了半張臉。

蘇儷娘和身旁的兩個婢女艱難地辨認了許久,才終於確定了眼前這個人的身份。

“是,她是我身邊的荷杏。”

荷杏終於被護衛給鬆開了手臂,她軟趴趴地跪在了地上,哭哭啼啼地好不委屈。

弄清楚了是誤會一場,蘇儷娘不禁疑惑道:“荷杏,你怎麽會暈倒在地上?”

不等麵前人回答,她抬頭看了一眼空****的床鋪,問道:

“陪陪呢?”

“我在這裏。”

右側的書架旁,靜靜地站著一個小姑娘。

一進門,眾人的注意力都在地上趴著的荷杏身上,倒是沒什麽人注意到了這邊。

崽崽已經在這兒站了好半天了,可愣是沒一個人注意到她。

果然,還是太矮了的緣故嗎。

她剛把鎮尺放在了書桌上,便是一連串的驚叫聲,又緊接著上演“詐屍”的戲碼,崽崽隻好等這一出戲唱完了再開口。

蘇儷娘轉過頭,瞧見小姑娘,鬆了一口氣。

“沒事就好。”

若是這孩子出了什麽事,那她的罪過就大了……

“這是怎麽一回事?”

“不知道。”崽崽輕聲道。“我才剛起床,就看見這個人倒地上了,身體還一直不停地抽搐,跟犯了病似的。我正準備出門去叫人來,你們就來了……”

犯病了?

“不可能!”還一副哭戚戚模樣的荷杏立馬反駁道:“我根本就沒病!怎麽會犯病?!”

“好吧,”崽崽無奈攤手道:“如果你沒病的話,那你說,你是怎麽倒地上的?”

“我!”荷杏瞪大了一雙眼睛,“我……”

她也說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麽倒地上的……

當時,她正準備去叫這個鄉下來的小丫頭起床,結果還沒走到床邊,眼前一黑,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難道她真的犯病了不成?

不行,絕對不行。

她是老夫人送到世子身邊來照顧他的,結果世子卻讓她去伺候其他人。這也就算了,好歹那也是世子的女人,小公子的母親。伺候好了,將來也少不了她的好處。

但是,偏偏她又被派去照顧一個鄉下來的小丫頭片子!

這讓荷杏心中怎麽接受的了,自然是看這土丫頭哪裏都不順眼。

不過現在,荷杏也顧不上嫌棄這土丫頭了。

若是她身上真有病,一定會被趕出去的!世子絕不會允許府裏有時不時犯病的丫鬟。

“夫人!”荷杏趕緊對著蘇儷娘哭嚎道:“奴婢真的沒有犯病,奴婢是……對!奴婢就是一不小心走路跌倒了,磕在了桌角上!”

蘇儷娘神色複雜地看著跪在麵前的婢女。

她派荷杏去隔壁的屋子照顧陪陪,也是藏著私心。

蘇儷娘本就是奴婢出身,從前還在伯府的時候,丫鬟婢女們之間的明爭暗鬥,蘇儷娘也是經曆過的。最後,她能從一個粗使丫鬟被調到伯夫人的身邊,也不是沒有心計和手段。

這個荷杏從到她身邊時便是一副不情不願的模樣,走時對著黎成軒也是故作不舍和留戀的姿態,是個不簡單的。

蘇儷娘不想她留在自己身邊添堵,又不好直說,便想找個借口打發她去別處。

現下,正好。看書喇

“既然是這樣……”蘇儷娘看著荷杏開口道:

“你做事如此毛手毛腳,怕是會驚嚇住了客人,我這裏是留不得你了,你還是到別處去伺候吧。”

荷杏眼眶通紅,又不敢再鬧,她怕驚動了世子會因為犯病的事情被趕出府去,隻好認下了。

隨後,荷杏被一個自稱是管家的男人給帶走了。

蘇儷娘一臉歉意地對著崽崽說道:

“都怪蘇嬸嬸不好,選了個這樣的笨手笨腳的丫頭來照顧你。這回還好,是她自己撞著了,要是下一回,一不小心把你給傷著了,可怎麽好?這樣,嬸嬸再挑一個好的去照顧你……”

崽崽眨了幾下眼睛,對著她的話當耳邊風,那一大段嘰裏咕嚕的廢話也沒聽進去。

眼前的這個女人相比過去,頭上珠釵飛燕,腕上金鐲玉環,臉上的妝容經過各種胭脂水粉精心打扮,是越來越精致。

美嗎?

應該美吧?

崽崽看到那個叫黎成軒的男人癡迷的一張臉,就連伺候的幾個婢女也忍不住連連誇讚。

雖然眼前這個人依然自稱著蘇嬸嬸,對著她噓寒問暖,一副好不關心的模樣。

但是,崽崽心裏覺得別扭極了。

那一張精致的假麵下,到底藏著的是怎樣一副心腸?

從前偶爾的關懷和問候,或許還有幾分的真心在裏麵,現在……

裏裏外外都透著一股子虛偽,讓人分不清真假。

對於這樣的人,崽崽一向不願意靠近。

不管真也好,假也罷,都跟她沒什麽關係。要是把別人的敷衍和客套當了真,最終受傷的隻會是自己。

旁觀者清,當局者迷。

崽崽可以置身事外,其他人卻不可以。

身為蘇儷娘的兒子,與她的榮辱與共休戚相關的懷哥兒以後該怎麽辦?

黎成軒一幹人等不會有什麽好下場。

然而,懷哥兒的年紀還這麽小。

為什麽大人做決定的時候不多考慮一下小孩子的心情呢?

唉……

崽崽很苦惱。

她的小夥伴兒應該怎麽辦?

若那個黎成軒是個良人也就罷了,可看這架勢,他也不像啊?

怎麽明明已經嚐過一次教訓了,還不記打呢?

就算飛蛾撲火,也要值得撲才行啊。現在,這叫什麽?

同一個糞坑裏掉進去兩次!

這幾日,

黎成軒經常到這個院子裏來看望蘇儷娘和懷哥兒。

蘇儷娘臉頰上的紅暈和懷哥兒緊皺的小眉頭成了鮮明的對比。

不止薌兒被黎成軒派人給送了來,還有許多從前的舊識也被找了過來,蘇儷娘得見故人,對著黎成軒的態度也愈發柔情似水。

陸陸續續,

這座宅子裏的人變得越來越多,黎家人也被黎成軒給接了過來。

剛一下馬車,

黎老夫人便迫不及待地拉著黎成軒,焦急道:“你來信說儷娘給你生了個兒子,趕緊的!我的大孫子在哪裏?”

她盼了這麽多年的大孫子啊!

他們家倒黴了這麽久,總算是有件喜事了。

黎老夫人自從接到消息後,便是滿心歡喜,她激動道:

“趕緊帶過來給我和你爹瞧瞧!”

後麵接連下了馬車的一眾家眷中,黎大小姐悄悄地翻了個白眼。

不過是一個奴婢生的沒名沒分的東西,也值得這麽高興。她的兒子還是他們的親外孫子,當初也沒見有這麽歡喜!

偏心眼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