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著突然到來的黎成軒,蘇儷娘心亂如麻,這些日子連帶著街上的繡品鋪子也沒空照料了。

她望著窗外,神色有些恍惚。

如今黎成軒已經知道了懷哥兒是他的兒子,對於當年她是假死欺瞞他的事情也看不出是個什麽態度。

初次重逢時,他便已經言明,是一定要帶她們母子回黎家去的。

隻是……

直到手中打著的絡子不知不覺纏繞成了一個個死結,蘇儷娘這才突然反應過來。

看著那一堆糾纏不清的線團,她也沒心思再繼續去慢慢理清了,遂丟到了一邊。

黎成軒說他此次前來霖城是有公務在身,很快便會料理完離開此地,他希望到時候帶著她和懷哥兒一起走。

一如既往,黎成軒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從未給過蘇儷娘選擇的餘地,也沒有問過她的意見。他相信蘇儷娘心中是愛他的,當年隻是迫不得已才選擇離開了他。

她一定跟他一樣,心中一直記掛彼此。

然而,想起當初在伯府中所受的委屈,那些旁人輕視的目光和話語,那些忍饑受凍的日子,那隻能躺在小屋子中等死的絕望,蘇儷娘不願再去回想。

當初的自己流過多少眼淚;當她被罰跪在冰天雪地中凍得奄奄一息時,當她隻能獨自一人捂著被燙紅的傷口不敢喊疼時……她曾多麽希望這個男人能突然出現來解救她,抱著她柔聲安慰,為她做主。

但是,他卻一直都未出現過。

蘇儷娘承認,她為這個男人動心過。就算她無數次不停地警告自己,她隻是一個身份低賤的通房丫鬟,若是守不住自己的心,去肖想那些注定不屬於自己的人,便是飛蛾撲火——自取滅亡。

但是,每當看著男人那溫柔繾綣的眼神,那在她麵前不經意間展露出來的溫柔體貼,蘇儷娘還是放縱自己淪陷了。

她相信這個男人會保護好她。

結果,那種逗貓逗狗一般的興趣,份量太輕,還是不足以讓男人將她的安危時時記掛在心裏。

若是真的重視一個人,又怎麽會放任她落到那樣一個地步。

明明隻要他多留意一點,便會發現當時她的處境有多麽艱難。

除了身邊幾個伺候她的婢女外,她可以說是孤立無助,整個府裏的人都不喜歡她。他的父親母親厭惡她,他的弟弟妹妹羞辱她,還有他新娶進門的世子夫人仇恨她……

但是,這些黎成軒都沒有發現。或許是注意到了,卻並沒有放在心上。

他的家族名聲比她重要,他父親母親的態度比她重要,就連他兄弟姐妹的歡喜也比她重要……

而她,不過是一件隨時可丟棄的玩意兒。

黎成軒是克製清醒的,對於他來說,偶爾一次的喜歡縱容可以,但不能長久。

在生死的邊緣徘徊過一著的蘇儷娘看明白了,不,應該說是,哭過疼過後,她知道害怕了。

她怕又會陷入了從前那種求救無門的境地。

於是,在黎成軒再一次提出要帶她和懷哥兒一起離開這裏時,蘇儷娘當麵拒絕了他。

她不想再回到黎府去了。或者應該說,她不想再回到他的身邊去了。

想起當時黎成軒聽到她拒絕時的模樣,這是蘇儷娘第一次看到他情緒外露。那冷峻的眉眼中,先是不敢置信,隨後眼睛裏的情緒像是心痛又像是氣憤。

原來這一切不過是他自作多情。

黎成軒的自尊心不允許他向蘇儷娘表露出任何的留戀不舍。

最後他冷冷地一笑,獨自離開了。

……

從那天分別以後,已經過了好幾日了。

黎成軒沒有再來找過蘇儷娘,也沒有再出現在小院附近,就連給懷哥兒的東西也是讓自己的親信隨從送來。

日子好像又恢複到了往常的模樣。

平淡如水。

今日,剛下過一場小雨,路上濕滑,街上隻走過幾個步履匆匆的行人。

繡品鋪子裏沒什麽客人,蘇儷娘也沒什麽繼續做生意的心思,早早地便關了鋪子。

回到小院子中,薌兒正在灶房裏做飯,懷哥兒還未下學回家。

蘇儷娘看著院子裏的花架,一場雨後,落了一地的枝葉花瓣。

若是往日,她一定會立刻上前察看自己一直以來細心照料的盆景。但是,不知為何,最近她一直感覺到心情低落,做什麽事情都提不起精神來,也沒有心情再去打理這些瑣事。

回到屋裏,

蘇儷娘坐在桌前,怔怔地捂著自己的胸口,不是一切都結束了嗎?

她已經做出決定了不是嗎?

此刻,門外輕輕敲響了幾聲。

蘇儷娘終於從那些雜亂的心思中,回過神來。

“進來吧。”

薌兒端著茶壺走了進來。

她先將桌上已經涼透了茶水換掉,又重新倒了一杯熱茶放在了蘇儷娘麵前。

收拾好了這些後,她並未急著離開,猶豫了一會兒,支支吾吾的聲音在屋子裏響起:

“……夫人……你真的不打算跟世子回去了嗎?”

這些日子,自家主子的反常她都看在了眼裏。

老實說,剛見到世子的時候,她是害怕的。害怕世子會追究她這麽多年來的欺瞞之罪。從前,她便一直不敢看這位世子爺的冷臉,如今,或許是心虛得慌,更是不敢再與他多對視一眼。

要她說啊,不回去也是好的,否則,指不定還得繼續受欺負。

當年,自家主子所受的委屈,她這個做奴婢的都看在眼裏,雖然說現在的日子是比不上黎府從前的富貴,但是也自在逍遙,至少上頭沒有人動不動就要責罰打罵她。

聽見薌兒的話,蘇儷娘先是愣了一下,隨後嘴角扯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

“嗯,不回去了。”

或許是黎成軒的突然出現讓她太過於震驚了,所以現在才如此心亂。等再過一段時日,等黎成軒辦完公事離開霖城了,一切又會恢複到往日的平靜。

“咚咚咚——”

院子門口突然傳來一陣敲門聲。

這個時候會是誰?

蘇儷娘和薌兒疑惑地對望了一眼。

“是誰啊?”

薌兒走出屋子,對著外麵喊道。

敲門聲停了,門外傳來男人清朗的聲音。

“薌兒姑娘,是我,林至。”

是林大哥。

蘇儷娘趕緊讓薌兒開門。

“來了,來了,等一下!”

院門外,

風塵仆仆的男人正背上背著,手裏提著大包小包的東西站在門口。

他麵容清俊,眸光明亮,嘴角一直帶著憨厚的笑意。

看著蘇儷娘望過來的目光,臉上還帶了些紅暈,好似有些羞澀。

見剛才還笑得一臉爽朗的男人,此時見到自家夫人後跟個不好意思的黃花大閨女一樣,薌兒眨了眨眼,習慣性地打趣道:

“呦,林鏢頭這是打哪兒來?是剛去西邊的土沙堡跟人打了一架嗎?瞧這灰頭土臉,臉上胡子拉碴的,怎麽也不收拾幹淨了再過來?”

聽見這調侃聲,林至回過神來了,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剛走完鏢回來,給你們帶了點兒北方的特產,就想著先給你們送過來了……”

正說著,他就想立馬把手裏提著的包裹打開,但是忘記了自己兩隻手裏都提著大包的東西,一時動作顯得有些笨拙吃力。

蘇儷娘看著林至,輕聲道:“林大哥,你趕了那麽久的路,一定累了,先進來喝口茶吧。”

薌兒準備上前幫忙提東西,林至趕緊道:“不用再勞煩薌兒姑娘了,這東西重,小心傷著手,在下提的動,提的動。”

都認識那麽久了,薌兒也不跟他客氣,轉身走進屋子裏倒茶,把空間單獨留給了這兩人。

院子裏靜悄悄的,

蘇儷娘如從前一般溫和地笑著。

而林至平日裏本就少言寡語,嘴也笨,一時也不知道對著眼前的心上人說些什麽。

他把手裏和背上的東西放在院子裏的石桌下後,坐在石凳子上,像是一個害羞的孩子般,手腳緊張得無處安放。

蘇儷娘接過薌兒端來的茶壺,為麵前的人倒了一杯清茶。

林至趕忙接過,謝道:“多謝蘇娘子,在下自己來就好。”

或許是為了緩解緊張的情緒,又或許是趕了許久的路已經口渴難耐,他一咕嚕地將杯中的茶水喝了個幹淨。

將空了的茶杯放在桌子上,感覺沒有那麽緊張了,林至抬起頭來,望著眼前人,終於鼓足了勇氣。

他從懷裏掏出一個裝飾精美的木盒,將它打開放在蘇儷娘的麵前,小聲道:

“這是……我從一個過往的客商手裏買來的,我覺得很配你……你戴上一定好看。”

看著盒子裏華麗的發釵,蘇儷娘一時愣住了,她抬起頭來,看著麵前臉頰泛紅的男子,久久沒有開口。

看著眼前女子複雜的神情,林至有些緊張地開口問道:“你……是不是不喜歡。沒關係,你要是不喜歡這個,下次我再給你帶其它式樣的,你喜歡什麽我就買什麽。”

過了一會兒,他聽到麵前的人開口道:

“林大哥,謝謝你,但是這麽貴重的東西,我不能收。你還是留給你喜歡的人吧……”

“你就是我喜歡的人!”林至著急地脫口而出道。

一陣靜默無言,

林至撓了撓頭,有些懊惱。完了,完了,蘇娘子肯定覺得他唐突了。

蘇儷娘垂著頭,心中歎氣道,她明白林大哥的心意,這些年也是多虧了他的照顧,她和薌兒兩個女子才能把懷哥兒撫養長大。

她不是鐵石心腸,林大哥總是能在她最難的時候及時出現幫助她,還一直無怨無悔地等著她,把懷哥兒當作親生子一般疼愛。隻是她……

想起黎成軒離開時的冷臉,想起過去那些隻能無聲哭泣的日子,她不想再沉浸在往日那些悲傷的回憶裏了。

“若是林大哥不嫌棄……”

蘇儷娘心中下了決定。

“我們成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