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部落都有自己的祖墳陵園,通常位於部落的正北,鳥族的祖陵也在後山。

遷墳乃是大事,有專門負責祭祀事宜的禮官先行引路,禮官之後是抬棺的六名勇士,再後是吳中元以及一幹女眷,黎泰等人跟在最後。

光線昏暗,心情沉重,默然前行,莊嚴肅穆。

古語有雲,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吳中元此時就是這種心情,悲傷,痛惜,悵然,無奈。也可能從小沒有得到父母的關愛,故此他並不認為父母都是無私和偉大的,事實上很多父母都並不稱職,在孩子還小的時候不曾給予足夠的耐心和關愛,老了之後又對成年的子女吹毛求疵,以恩人自居。

但他很幸運,他的父母都是稱職的,都敢冒天下之大不韙,一個真敢生,一個真敢養,而二人也對他們的勇敢和負責付出了慘重的代價,一個慘遭圍攻力戰身亡,一個傷心失神鬱鬱而終。

一刻鍾之後,眾人來到鳥族祖陵。

祖陵都是本族聖地,外人是不能來的,吳中元此前也不曾來過,亦不知道自己的母親葬在何處,待得引路的禮官將遷墳的隊伍帶到黎千羽的墳前時,吳中元的臉色變的非常難看,原因是黎千羽並沒有被葬在祖陵裏,而是葬在了祖陵西側三丈之外,孤零零的一處墳塋,無封無碑。

來時的路上吳中元雖然悲傷難過,情緒卻不曾失控,待得看到母親孤小的墳塋,發自內心深處的極度悲涼瞬間蔓延全身,黎千羽臨終之前的那段時間過的很是悲慘,是被囚禁起來的,他能夠想象到自己母親那時的無奈和焦急,黎千羽在人生最後的那段歲月是受了莫大委屈的。

吳中元強忍悲傷,陰著臉在禮官的指引下叩拜祭奠,執鍬挖土,遷墳的前三鍬應該由孝子挖掘,之後方可由他人代挖。

按照禮節規矩,在為亡者起墳的時候異性子女是應該轉身避嫌的,但吳中元一直站在近處,看著抬棺的六人挖土破墓,禮官上前規勸,卻被他給瞅了回去。

他此時心中充滿了怒氣,主要是對黎泰等母係親屬的怨恨,沒有了母親,什麽姥姥舅舅全是扯淡,他留在近處是為了確認鳥族當年是用什麽棺木入殮自己的母親的,埋在祖陵之外還勉強說的過去,畢竟自己的母親與父親沒有正式成親,但如果所用棺木劣質草率,那就說明在母親生命的最後歲月,鳥族人對她非常刻薄。

吳中元的臉色非常難看,似這種陰沉的表情眾人從未在他臉上見到過,沒有人敢上前勸慰,因為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麽,也無法確認自己所說的話會導致什麽後果。

吳中元一直站在墳墓近處看著六人破土挖掘,對於眾人挖出來的每一鍬土他都會打量觀察,此舉是為了確定掩埋棺材的泥土裏有沒有摻雜石塊兒,如果有,就說明當時下葬的時候非常草率,因為按照殯葬規矩,在回填掩埋的時候,石塊是要挑出來的。

還好,眾人挖出來的泥土裏沒有摻雜石塊兒,而六人在挖掘的同時也往四周拓寬了兩尺,這麽做的目的是不踩踏土下的棺木。

沒過多久,泥土中出現了黑色的木渣,這是吸水防潮用的木炭,其作用是保護棺木。

見到木炭殘渣,吳中元臉色略有緩和。

再挖片刻,棺蓋顯現了出來。

“丈量深度。”吳中元沉聲說道。

吳中元此言一出,黎泰等人無不震驚惶恐,原來吳中元一直在盯著墳墓的細節,其目的無疑是想通過對墳墓的觀察來推斷出黎千羽在世時有沒有受到虐待。

禮官隨身帶有量尺,仔細量過,躬身回稟,“入土六尺二寸。”

吳中元點了點頭,除了後世的帝陵,大部分的墳墓都一米五到兩米之間,再深就容易挖到地下水。

待得眾人將棺材清理了出來,吳中元繞著墳墓走了一圈兒,確定棺木完好無損,且棺身塗漆,臉色再度有所好轉,轉身背對眾人,“開棺。”

由於下葬的是女性,就由女性開棺,王欣然和吳荻戴上了紅布手套,一左一右,負責開棺。

“是衽塞還是鐵釘?”吳中元正色問道。

“衽塞。”吳荻說道。

吳中元點了點頭,衽塞是固定棺身與棺蓋的卯榫,正規的下葬才用衽塞,比較草率的才用七根鐵釘來封閉。

“棺木材質?”吳中元又問。

吳荻和王欣然對木材不甚了解,沒有立刻答話,黎泰見狀急忙代為回答,“陰沉木,厚三寸。”

吳中元歎了口氣,轉頭看向黎泰,衝他點了點頭,陰沉木是做棺木的上好選擇,三寸厚的棺木已經算很厚的了。

“陪葬器皿?”吳中元又問。

王欣然對此時的器物不很了解,是吳荻逐一檢視啟奏,陪葬之物共有二十幾件,多是貼身日用之物,算不上豐厚,卻也不算瘠薄。

“骨骸可有外傷以及中毒跡象?”吳中元再問。

當著黎千羽的娘家人問這些問題,多多少少有些不太禮貌,甚至是不太友好,這分明是擔心黎千羽是被娘家人給謀害的。

王欣然在現代處理的就是非自然事件,對屍檢也有涉獵,二人檢試過後,由吳荻說道,“無有外傷,亦無中毒跡象。”

吳中元點了點頭。

見他點頭,所有鳥族人暗暗鬆了口氣,都說兒子是母親的靠山,此言不虛,當年黎千羽與吳昊相愛,生下了嬰孩,令他們引以為恥,甚至不讓黎千羽留嬰孩自鳥族撫養,硬逼著母子分離,而今人家的兒子回來了,也虧得當年不曾苛刻虐待,如若不然吳中元絕不會對他們手下留情。

撿骨由薑南和吳卿負責,皆戴紅布手套,整個過程所有男人轉身避嫌,日出之前重新入殮,封閉蓋棺。

吳中元沒有再回鳥族王宮,直接命眾人召來坐騎自後山起飛返程,臨走之前降旨加賞,先行抬棺破土的六人賞戴銅頂,披風賜蟒,等同戰功,以示嘉獎。

雕王身形巨大,負載棺木並不吃力,回程途中吳中元一直扶著身邊的棺材,這些年自己的母親一直孤單的躺在鳥族祖陵之外,今時今日他終於接她回家了。

辰時,回到有熊,往祖陵與吳昊合葬,生不得同衾,死得同穴,幸而不幸,不幸而幸。

正所謂言傳身教,吳昊和黎千羽雖然沒來得及對他言傳,卻用身教給他做出了榜樣,利益得失,不過是過眼煙雲。為人在世,當以情義為重。

雖然悵然悲傷,卻總是了卻了一件心事,回到皇宮進了午飯,便開始處理之前積壓的公務,正在批閱了奏折,突然想起一事,召了吳君月過來,麵授機宜,有熊混進了七個五道細作,之前吳玉珠偷看了他自煙雲山帶出來的藏品名錄,險些害得他丟了性命,這些人留不得,必須盡早處置。

他讓吳君月負責刑部是有原因的,吳君月鐵麵無情,殺伐果斷,處理這些事情能夠做到當機立斷,沒別的辦法,隻能全部殺掉。

吳君月領旨退走,吳中元又傳召了吏部主事黎萬紫,將之前推演而出的突破地格九階的練氣法門詳述傳授,吏部是主管天下勇士的,權力極大,將練氣心法傳授給黎萬紫,可以由她有選擇性的傳授給各族紫氣勇士。

黎萬紫喜憂參半,喜的是推演出了晉身天格九階的練氣心法就等同突破了最大的練氣瓶頸,假以時日,人族將出現三虛,三靈,乃至三元級別的高手。

憂的則是保密工作無法保證,一旦外傳,很快就會擴散。

“不礙事,”吳中元擺手笑道,“練氣心法隻適合人族修行,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大家好才是真的好,我不怕人族出現千萬個神級高手。”

見吳中元如此豁達,黎萬紫也就釋然了,詳細記下了練氣心法,然後起身離去。

待黎萬紫離去,吳中元開始繼續批閱奏折,有些奏折是各部主官呈上來的,沒過多久吳中元又命人召來了工部主事黎二壽。

他召黎二壽過來是為了布置相關工作,一是夷人天罡弩和地煞弓的打造裝配,二是白熊族送來的硝石抓緊時間趕製火藥,三是抓緊時間為四方大營的士兵打造趁手的兵器。

黎二壽一直在中天殿停留了一個多時辰,之所以停留這麽久是因為吳中元將歐冶子所著的三火九論口述給了黎二壽,身為君王,他最大的感觸就是精力不夠用,不能凡事親力親為,必須放心大膽的交代給下麵的人去做。

掌燈時分,吳荻自殿外求見。

見吳荻麵有喜色,吳中元便疑惑看她,吳荻欣喜說道,“恭喜聖上,周饒國再派使節覲見,呈獻通靈神兵鷺鳳鉤。”

“周饒國?”吳中元皺眉回憶,“可是那些精通火器,擅長造物的小矮人?”

“正是,”吳荻說道,“早些時候相國接見了他們,剛剛告知於我,命我前來向聖上報喜,刀兵不能帶入中天殿,還請聖上隨我前往總理院審視檢驗。”

“他們的使者呢?”吳中元問道。

“已經回去了。”吳荻說道。

“他們沒提要求?”吳中元又問。

吳荻搖頭,“沒有。”

吳中元皺眉搖頭,“雖然他們此番沒有提出要求,但他們之前曾經說過,希望我們幫他們除去那凶戾食人的巨大海鳥。”

“聖上有何顧慮?”吳荻問道。

“周饒國離南海很近,我懷疑他們所說的食人海鳥與南海龍族有關,”吳中元說道,“在此之前我已經與南海龍族交惡,若是前去擊殺海鳥,怕是會引發與南海龍族的戰事。”

聽得吳中元言語,吳荻想了想,說道,“不如這般,由我先去探查一番,查明真相再做計較。”

“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