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告白
她低頭看著狸奴，它倒是自來熟，睡得無憂無慮的。陳繡頓時也不知道哪裏來的膽子，伸出手指去戳它，說：“你怎麽這般的無憂無慮？若是可以，我也想像你一般，當一隻狸奴算了。”
狸奴被她戳的不耐煩，抬起爪子扒拉住了臉。
沒有被撓也沒有被咬，陳繡的膽子頓時大了許多。她伸手去摸狸奴的腦袋，見它下意識地就往掌心湊，陳繡不由得露出一絲微笑。真的是，許久不曾如此自在過了。
就算是背對著，宋玉也能感覺到她驀然輕鬆下來的情緒。他托著下巴，想象她現在的表情。腦海中卻閃過那天她被自己盯得羞惱的神色。真真是驚豔，從此便烙在心上，再也抹不去。
這時候，他聽到她自言自語的說話聲。
“說什麽胡話啊我，若我真是一隻狸奴，怕也有狸奴的煩惱。”陳繡眼底滿滿都是通透，“世間萬物都有煩惱，縱是豔羨又是如何？”
陳繡去扒拉狸奴的腦袋，說：“你說，三庶母的煩惱是什麽？得不到一心所愛？”
狸奴煩她，但脾氣卻很好，用爪子去推她，卻不出那尖銳的爪子。它軟軟的肉掌踢在掌心，陳繡摸著它的肉團，說道：“不對，三庶母的煩惱不是愛而不得，而是不值當。”
她其實本性不壞，隻是被情愛衝昏了頭腦。她會因為一念善意下水救她，卻也會因為妒恨之心害死她的堂姐。可就算她進了陳氏又如何？那個男人與她共眠，不過是為了從這張臉上找到昔日愛人的痕跡罷了。
她千算萬算，最終換來的不過是一個傀儡般的身份。
“若她愛的是別人就好了，偏偏是阿父……”陳繡輕輕歎道，“愛上不該愛的人，便是一種煩惱。”
這話聽得宋玉身軀一震，他眼神中流露出複雜來。愛上不該愛的人麽？那他現在，是不是在由著自己越走越遠？往自己不該愛的人走去？
陳繡平日裏很少同別人說自己的心裏話，一是信不過，哪怕是素珍，二是她不願暴露自己的脆弱。如今在這一隻小小狸奴麵前，她卻卸下了平日裏的高傲冷漠。說起話來絮絮叨叨的，恨不得將心裏頭憋了十幾年的話都說出來。
“我幼時，很喜歡三庶母的。”陳繡說道，她的眼神迷離，陷入了回憶中，“那個時候，三庶母還不是三庶母，她對我很好，常帶我出去玩。如今想來，她不過是想接近阿父，所以才拿我當借口，來的這麽頻繁。要說怨，怨她利用我？倒是沒有，那個時候我什麽都不懂，所以鎮日都很開心。”
“她剛到府裏的時候，不認得我。所以我溺水，她才救了我。歪打正著，因為這件事，阿母一直都對她托以信任。誰知道呢？她竟然真的有那麽大的膽子，能在阿母的藥裏攙毒。砒霜，一點點，一點點，阿母的身子日漸虛弱，最後便不行了。”陳繡平淡地描述著，似乎這件是根本不是發生在她的身上。隻是說到這的時候，她才勾起唇，笑中帶著嘲弄，“我本有一個弟弟，可惜阿母血崩，他還不足五個月，也沒了。”
從此，這竟陵陳氏就有了一位持家的女郎，唯一的嫡出。
話說到這裏就戛然而止，宋玉看著陳繡的脊背，心中生出心疼和淒涼。
她在哭麽？宋玉想。
宋玉想安慰安慰她，這個想法占據了他的腦海，讓他暫時忘了自己現在是“房上君子”。隻是動了動身，身下的磚瓦就因為用力不當而發出了“哢”的一聲。這聲響讓宋玉頓時僵住了，也引來了陳繡的目光。
陳繡蹙眉，她總覺得周圍有些古怪，起初還以為是這狸奴，因此不做猜疑。但現在看來，似乎是來者不善。陳繡將狸奴抱到一邊，一離開了陳繡，狸奴就清醒了，弓著腰伸了一個懶腰，又跑去吃那剩下的肉片。
陳繡現下顧不得那貓兒，她站起來，冷聲道：“閣下還是出來吧。”
這個人一直都沒有現身，說明不是來取她性命的。既然無性命之虞，也就不必擔心太多。她倒是想看看，來人是誰，又是哪家派來的。
疑心真重，宋玉想。她不過是個剛剛及笄的女郎吧，為何疑心這麽重？想到這裏，宋玉愣了愣。
陳繡順著聲響抬頭一看，一個人從屋頂上爬起來，輕鬆地落在地上，背對著她。看身形是個男子。陳繡嘲弄道：“夜闖女子閨閣，莫非閣下就是傳聞中的登徒子？”
那人轉過身來，看清楚麵容後的陳繡一怔，道：“是你？”
宋玉喜出望外，道：“你還記得我？”
太好了，她還記得他！
宋玉隻是因為愛慕陳繡而來，但是陳繡很清楚宋玉的身份，因此她自然往複雜了去想。這宋玉是漢室後裔，那麽他來……難道是那群漢室舊臣的授意？是想要拉攏他們竟陵陳氏？但為何要宋玉親自前來？這種事情，隻需要派下屬辦就行了。
“你——”
“你——”
二人同時開口，皆是一怔。
陳繡先攔截了他的話頭，道：“你來做什麽？”
宋玉心裏頭閃過各種亂七八糟的回答，最終還是說了實話，道：“我心慕於你。”這話說的他又羞又怕，差點咬了舌頭。
羞是因為他長這麽大第一次對一個女子說心慕，怕是怕她拒絕了他這份心意。宋玉自問自己不過是一個無父無母的劍客，而陳繡是什麽人？竟陵陳氏的嫡女！他覺得以自己的身份，是萬萬配不上陳繡的。本想將這戀慕之情埋藏在心底，但他這人風風火火，不但來了，還把話給說出口了。
宋玉揣摩著陳繡的表情，心裏頭七上八下的。
陳繡以為自己聽錯了，又問道：“你說什麽？”
宋玉以為陳繡是在問他的真心，於是板起臉，很嚴肅地再說了一遍：“我心悅於你，我心慕於你，我傾慕於你，我喜歡你。”
眼前的陳繡聽了，突然往後退了一步，整個人埋進了陰影裏，看不清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