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送官

白役們就怕再出差錯,將陳李氏綁了之後,登即要扭送到衙門裏去。待陳李氏被送走之後,眾人都不約而同長舒了一口氣。再看那鄭芸,秀發被揪去了一大撮,頭皮滲出血來,人早已昏死過去。於是又是一場手忙腳亂,將這鄭芸送到客廂去休息,再請大夫來看看。

陳璿得知阿母受了傷,匆忙往客廂趕。大夫來了之後,說這是驚嚇過度,那頭皮隻是不打緊的皮外傷。本以為鄭芸會昏睡一段時間,未曾想那藥方一上完,這人就悠悠轉醒了。她還未緩過來,一醒來見了陳璿便尖叫連連,將陳璿推開。

陳璿委屈道:“阿母!你不認得璿兒了嗎!”

鄭芸漸漸清醒,定睛一看,原來是她的女兒。她剛緩了緩,一種又疼又辛的感覺從她的傷口處蔓延開了。鄭芸驚駭道:“我、我、我這是怎麽了?!”

“阿母,你受了傷。”陳璿在鄭芸身旁坐下,語氣委屈,“不過大夫說不礙事,傷口過些天就好了,隻是這頭發,怕是要一段時日才能長出來……”

“我要殺了那賤婦!那賤婦在哪裏?!”鄭芸氣紅了眼,憤憤道。

“阿母,你受了傷,還是歇息——”

陳璿正要勸勸鄭芸,此時雪稚從屋外進來,將一瓶膏藥送上,道:“陳夫人,女郎方才受了驚,又病倒了,此時正遣大夫看著。不過女郎聽說了方才之事,甚是震驚,心疼夫人受了傷,因而差奴將這能祛疤的玉花膏送來給夫人。”

“阿秀有心了。”鄭芸示意陳璿接過那膏藥。

雪稚又道:“女郎還說了,夫人願意在這兒住上多久便是多久。丫頭們已準備妥當,夫人和女郎可——”

“不必了。”鄭芸打斷她的話,起身穿衣。

陳璿驚愕道:“阿母,這是為何?你受了傷,應該好好休息,回莊子並不急於一時的!況且,這也是阿秀妹妹的一番心意啊!”說到這,她不由得想起了那隻碎掉的鐲子,嘴角往下撇了撇。

她不明白阿母為何如此心焦,若她們在這裏呆上幾天,依阿秀的脾性,定會再送她些金玉美飾品的!陳璿越想,越發覺得屈己,那神色也哀怨許多。

鄭芸自有自己的打算。

她確實現在略感昏沉,但也不至於寸步難行。那賤婦現如今在縣衙,她又受了傷,此時不整治她,更待何時?她如今怒不可遏,若不將那賤婦碎屍萬段,便是一刻鍾也忍不了!這種憤懣如蟲兒般撕咬著她的心緣,令她坐立不安。一想到那賤婦還能在縣衙牢中苟且偷生一刻,她就怒火中燒!

“從那賤婦被押送到衙門,到現在,過了多久了?”鄭芸問道。

雪稚一怔,扳指算道:“約莫半個時辰了吧。”

“半個時辰?嗬,再讓她活上半個時辰,我就要被活活氣死!”鄭芸唾道,麵目猙獰,嚇得那陳璿噤聲,“去把跟隨我來西陵的婆子叫來!”

王二方在酒館喝了一壇酒,現下醉醺醺的,又恐回家後受老母親的訓罵,因而打算走一走,散散酒氣。在路上看見許多人聚在一起,心下奇怪,也上前去湊湊熱鬧,發現縣民們圍著一個胖婆子,那婆子坐在縣衙門前的石階上,正口若懸河地講著什麽。

“……這陳李氏啊,是個瘋婦人!她今兒在那西陵陳府,西陵陳府你們知道吧?那可是咱們西陵當地的大戶!那瘋婦人就在那陳府裏,用柴刀砍傷了好幾個人!有一個血流得哎喲——那可叫一個多啊!差點兒就沒命了!陳夫人,嘿可不是咱們西陵的那個陳夫人,是鄂城的那位陳夫人,看那人可憐,還給了他銀錢去看大夫!要不然,那人早就沒命了!你們說這陳李氏,可不可恨?可不可惡?生生死死都是天命,她怎麽就看不透呢?要說這陳李氏啊,在鄂城的時候……”

這胖婆子十分賣力,不光是口述,她還手腳並用,說到鄭芸被陳李氏拽著的那一幕時,還自個兒演了起來,十分生動,並不比茶館裏那些靠一張嘴說些民間軼事的說書人差。眼見聚這得人越來越多,大家交頭接耳,亦在談論著瘋婦人陳李氏。

胖婆子終於把這添油加醋的故事講完,掏出汗巾擦汗,肥肉縱橫的臉上擠出一絲微笑。夫人這件事交給她辦就是沒錯,看這成效多好!胖婆子仿佛能看到鄭芸給她的賞賜了,當下越發地高興。圍觀的人中多是些婦人,七嘴八舌地追問胖婆子細節。胖婆子飲了一口水,正欲將這故事再升華一番,那縣衙裏頭走出來一人,正是縣衙中的侍役。

這侍役名叫李棟,是縣吏王中的心腹。西陵縣吏既算不上什麽清官,也不是大凶大惡之人,收一些錢銀,成了這些人默認的規矩。而李棟,平日裏就是替王中收取錢銀的人。

他一出來,眾人便噓聲散開。好事者站在一旁不走,要看那擋了門的胖婆子是如何被驅趕的。可是李棟見了胖婆子,一言不發,挪開了眼,徑自往酒館去了。眾人紛紛納罕,猜測著胖婆子是何許人也。

胖婆子洋洋自得,說話的嗓門也大了些:“要說這陳李氏啊,在莊子的時候就不是什麽好東西……”

王二打了個嗝,上前問道:“那陳李氏現在到哪兒去了?”

胖婆子指了指裏頭,道:“就在縣衙裏頭呢!”

鄭芸坐在縣衙後院待客的廂房裏,將兩吊錢推給縣吏王中。她指著院中一動不動倒在地上的陳李氏,道:“那個瘋婦人傷了我!我要她的命!”

王中為難:“夫人,依我朝律法——”

又是兩吊錢扔到了桌上。

王中拭去額頭薄汗,道:“夫人,不是我不願,而是依我朝律法,隔縣不得幹預。既然這陳李氏與夫人乃鄂城人,應當押返鄂城,由鄂城縣吏斷此案。”

鄭芸一聽,大喜,若是回了鄂城,那陳李氏豈不是由著她處置,連斷案都不用?一想到那婦人,鄭芸便覺得有一團心頭火在燒,如今這消息好似甘霖,澆滅了她一半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