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三章 敗局二
陳勳看著楚喬，突然俯下身拿走了她嘴裏的麻布，在楚喬冷笑一聲，打算大喊出聲的時候，陳勳冷靜地說道：“靜哥兒死了。”
楚喬的眸光一凝，她倏地抬頭，說：“我不信！”
陳靜，楚喬的孩子，陳勳見過他，那是在出發前，他靜靜地等待著楚喬，卻看到這個日後從未給過他好臉色看的女人，正抱著一個孩子，在跟他告別。
那是一個很瘦弱的孩子，似乎有什麽隱疾，臉色透露著不正常的白。他每說兩句話，就要咳嗽一下，楚喬抱著他，臉上滿是心疼。
“靜哥兒死了。”陳勳說道，突然有點生氣，“你以為陳氏會好好對待他嗎？這麽遠，陳氏有沒有為他請大夫，讓人照顧他，你能知道嗎？”
“我不信！”楚喬大喊道。
她的唇被牙齒咬出了血，滿嘴都是鐵鏽的味道，滲進她發疼的心裏。
那孩子先天不足，一出生的時候就渾身發紫，雖然救過來了，可是光景是一年不如一年，他慢慢的長大，父親卻早早地去了，自己在陳氏無名無份的，一直飽受欺淩。好不容易，有一個機會，讓陳氏能夠為他治病，好不容易，她能夠有一個健康的孩子……
“靜哥兒！”楚喬大叫，頭狠狠地撞在地上。
陳勳嚇得退了一步，一下子撞進了趕過來的道鸞的懷中。道鸞堪堪地扶住他的肩膀，說：“沒事吧？”
家奴上前檢查一動不動的楚喬，向道鸞說道：“女郎，這女人咬舌自盡了，看樣子已經死了。”
道鸞上前一看，果然她的嘴角漫出血來，那額頭也被方才猛的一撞撞出了血。道鸞探了探的鼻息，發現微弱得很。
她總不是什麽極惡之人……
不知道是在說自己還是在說楚喬，道鸞對家奴說道：“去，去請大夫來。”
似乎是聽到了這句話，眼前奄奄一息的女人突然睜開了眼，她眼中帶著決絕，這決絕震住了道鸞，讓她一瞬間沒緩過神來。下一刻，楚喬的頭撞向了道鸞的腹部。
腹部傳來一陣疼痛，道鸞被撞退了兩步。
家奴們大驚，帶刀的幾個立刻拔出了刀。道鸞突然明白了楚喬的用意，她驚惶喊道：“且慢，把刀收起來，快收起來！”
她明明被綁著手腳，卻不知道哪裏來的勁頭站了起來，往那帶刀的家奴衝過去，那家奴自然是下意識的就將刀對準楚喬，說：“別過來！”
呲的一聲，刀沒進了楚喬的身體，貫穿她的腹部，帶著血的刀鋒明晃晃地在日光下閃著。家奴被她的悲舉嚇到了，愣愣地鬆開了刀柄。
楚喬往後一退，帶著那刀柄癱倒在地上。
她的舌頭咬破了，血液汩汩湧出。那疼痛卻沒有將她淹沒，反倒讓她的腦子更加清醒。而這一刻，好似人生的走馬燈，她看到了那個孩子朝自己踉踉蹌蹌走來的樣子。
吾兒啊……
她的歎息全都藏在了心底，眼淚沿著側臉流下，落進了發間。
“女、女郎……”家奴哪裏見過這樣的死狀，畏畏縮縮地上前再探了探鼻息，“這……這回是真的……真的死了……”
小鈴鐺見不得血，方才楚喬以頭撞地的時候她就嚇得躲進了張薇懷中，捂著自己的眼睛不敢看。陳勳雖然也白了臉，但還是站在那裏將她尋死的這一場全看完了。
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
北邊告急！
胡人已經打進來了！洛陽，洛陽危急！
幾乎所有的洛陽貴族們全都逃走了，隻剩下百姓們，洛陽是他們的家，他們能夠逃到哪裏去？他們隻能夠躲在自己那破瓦烏蓬的小屋裏，等著新來的統治者們能夠給他們一個安穩的未來。
“不，我要回去！”
陳昊站在謝運麵前，壯著膽子頂撞。
謝重之在一旁，想要勸一下陳昊，但謝運一個眼神丟過來，他動也不敢動。縮了縮自己的肩膀，謝重之欲哭無淚啊。
“你回去幹什麽？”謝運看著陳昊倔強的小臉，笑得諷刺，“你能夠幹什麽？為你的家人準備南下的錢財？還是護送他們？還是說，你以為你能抗擊胡人？”
陳昊噎住了，他知道自己隻能回答“不能，不能，全都不能！”他別過自己的臉，說：“不管怎麽樣，我要回去！”
“不可以！”謝運板著臉，“你會去給你的阿姐添亂子麽？！”
“我、我不會給她添亂的！”陳昊急眼了，“我隻是想知道，阿父和阿兄怎麽樣了，他們，他們在洛陽啊！對、對了，師傅，你們在洛陽肯定有人脈，隻要告訴我阿父阿兄怎麽樣了，我不回去也可以的！”
謝運和謝重之對視一眼，謝重之說：“不可以。”
幾乎是同時，謝運說道：“他們去了。”
陳昊愣了愣，說：“師傅，你說什麽？”
謝重之大驚失色，立刻想要轉移陳昊的注意力，說：“昊哥兒，我跟你講啊，你阿姐要我告訴你一些話——”
那小小男孩子臉上露出了跟年齡不符合的冷峻，他隻是看了謝重之一眼：“你閉嘴。”
“師傅，你再說一遍。”他看向謝運，“再說一遍。”
他在控製自己話裏的顫抖，在努力讓自己顯得平靜。謝運突然感慨頗深，這個孩子，比他們謝氏的任何孩子都要出色。因為他明明已經猜到了讓自己痛不欲生的答案，卻仍然在努力冷靜的求證。
謝運卻沒有先回答他，而是看向謝重之，說：“重之，你知道為何謝氏日漸式微麽？”
謝重之被方才陳昊的模樣嚇了一跳，這會兒謝運的話，他足足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呆呆地搖了搖頭。
“泰山將崩與前，而色不改。我們謝氏，哪怕最後隻有一個人，都要有臨危不懼的氣勢。這天下，沒有什麽可以亂了你的陣腳。但如今的謝氏人，太過護犢了。卻不知，大鵬要展翅，是先被父母從懸崖上扔下去的。”
他扯了扯嘴角，帶著一絲淒涼：“繁華背後，多少白骨。盛世背後，多少殺戮。謝氏人偏安一隅，卻不知道自己的祖先到底是踏著誰的白骨而步步而來的。重之，許多人說這是一個亂世，這是謝氏的終局。但我覺得，這卻是謝氏再臨繁華的機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