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驚變

“那怎麽辦?”陳璿有些坐立不安,“我總覺得會出什麽事情。”

“不過就是一個車夫和一個婦人,能出什麽事情?”鄭芸叫來那跟在她身邊、上一次為她在縣衙前造謠的胖婆子,“帶那車夫和婦人到後院待著,好生盯著,別讓他們到前院來。明早天一亮,給他們點銀錢,趕回西陵去。”

送走陳璿之後,張薇便差人來叫道鸞去老夫人那兒。道鸞剛用過晡食,一聽傳話的丫頭說完,便一臉無奈,放下手裏的竹簡,道:“那陳氏阿璿倒是同阿母說了不少。”

“說得再多也不是親生子,夫人始終是向著女郎的。”雪稚莞爾。

“縱如此,在她眼中,我定是在作惡吧。”道鸞頗有些心不在焉,“雪稚,你以為,何為惡?”

雪稚思慮一番,回答道:“奴不知何為奸,何為惡,但是依奴這些天所見,那陳洪為一己私欲,間而害死佃戶陳三性命,且強搶陳幺兒,致使母女生而不得見,家人死而見不得。而鄭氏明知陳洪惡行,不予勸說製止,反任由行事,之後得知陳李氏告到府上,迢迢而來不是為陳李氏正名救女,而是為了押返處置。那陳氏女郎亦然,貪婪且自私,對父母所為視而不見。奴以為,若真要論個奸惡,此二人定為惡人。”

“那我呢?我算是惡人嗎?”她杏仁般的眼濕漉漉的,像叢林裏的小鹿,埋在毛茸茸的毛披裏,甚是可愛。

雪稚掩嘴一笑,道:“自然不是了。”

“你就懂得哄我。”道鸞興致缺缺,一點都不信她,“這世間要是有與我一樣的人,定會納悶,不管是所謂的‘無為’還是‘有為’,與別人看來,都是作惡罷了。”

“什麽?”雪稚沒聽懂。

“沒什麽。”道鸞闔眼,思緒回到了那個凜冬。在那樣一個冰凍三尺寒的天裏,身著素縷的女子在一群身披鎧甲的將士中準確找到了她,然後紅著眼把尖刀送進她的身體。如果不是阿臻及時帶她躲開,傷的就不止是她的肩膀了。

那女子被捕之後,在用那把尖刀抹了自己脖子之前,用淒厲的聲音對她喊道:“無為也是惡!”

那女子,叫陳幺兒。

道鸞去的時候張薇和陳昊已經到了,張薇從莊子上帶回了新布匹,興高采烈地要為陳昊做新衣服。得知陳璿已經離開,先是吃了一驚,後責怪道鸞道:“你怎麽沒有告訴我呢?”

“這等小事就不必驚擾阿母了。”道鸞說道,一點兒要把昨天在康園發生的事情告訴張薇的意思都沒有,隻顧著跟陳昊玩。

如道鸞所料,張薇將陳璿所說盡數複述,之後問道鸞道:“鄂城陳氏與我們十數年無往來,那女郎一見了我便籠絡非常,因而我留了個心眼兒。阿秀,你且說說,那日究竟發生了什麽?”

“是啊阿姐,府裏頭怎麽了?早知道發生了這麽大的事情,我就不跟乳母去跟阿季他們蹴鞠了。”陳昊雙眼亮閃閃的,又好奇又遺憾。這阿季乃是鄰家李家的小郎君,陳昊與他及幾個縣裏頭的小郎君關係甚好,常常在一塊兒蹴鞠。

“阿母應當記得,日前從鄂城莊子上來了莊子婦,名為陳李氏?”道鸞說道,“原來那莊子婦的丈夫陳三,乃是鄂城陳氏莊子上的佃戶,育有一女,名喚作幺兒。那幺兒雖出身賤戶,卻生得貌美,被陳洪瞧見了,心生歹意,隨後……”

老夫人聽完之後,拍案怒道:“竟然有這樣的事情?!本以為這鄭氏隻是為母不德,沒想到為妻亦如此!”她確實聽身旁的丫頭說了一說昨日的場麵,但卻不知事由原委。對那陳璿本就不抱好感,如今更是雪上加霜、嫌惡之至。

“回去了也好。”張薇搖頭道,“我們西陵陳氏怕是攀不上這樣的親戚。”

這意思,是要把關係撇清了。

張薇及其重視西陵陳氏在西陵乃至洛陽的名聲,若是知道道鸞在西陵貴女圈裏已經被納入了“不再往來”的名列,怕是會氣得將她禁足。道鸞心想,就算她現在不說,張薇以後也會知道的,能瞞多久就瞞多久吧。

“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老夫人感歎道,“想當初,那陳睦也不是個良善之人,那些伺候他的丫頭,都被糟蹋了,且哭訴無路。想來這陳洪也是同他父親一個德行!”

“可那陳睦不是還有一個庶子嗎?”張薇問道。

“確實有一個庶子,名喚陳遜。隻是鄂城陳氏始終不比我們家,哪來的莊子再給陳遜?況且那陳洪貪婪好色,怎麽願意分出一點給他的庶兄弟?陳遜及冠後便離開鄂城了,也未曾入仕,不知如今在何處。”老夫人道,“那孩子我是見過的,可比他的父兄好多了。”

“但他的家始終在江夏。”張薇歎道,“又有誰願意背井離鄉呢?”

是啊,誰願意背井離鄉呢。

“阿姐,那陳李氏就這樣死了,陳幺兒也沒救了麽?”陳昊不懂這其中辛酸悲慟,隻把此事當成是話本在聽,十分津津有味,還不忘追問後文。

“興許吧。”她莞爾一笑。

是夜。

小徑所遇令陳璿受了驚,回到自己的房中後在床上輾轉難眠,隻好借由去同鄭芸同睡。兩母女打定主意等明日陳洪從莊子上歸來,就將事情告訴他,共同商議如何整治道鸞。

誰知夜裏就出了事。

陳璿睡得迷迷糊糊的,突然覺得鼻頭發癢,緊接著就被嗆醒了。

“咳咳……”她連連咳嗽了幾聲,朦朧睜開眼,隻見眼前濃霧一片,隱約有火光。陳璿當下就被驚醒了,伸手去搖熟睡中的鄭芸,“阿母!阿母!醒醒!走水了!”

鄭芸也睡得香甜,本以為陳璿是被夢魘纏住了,不欲理會,但一聽到走水二字,她也立刻睜開眼彈跳起來,揉了揉眼睛,果不其然看到窗外有火光在搖曳,還有濃霧從門縫裏滾進來。

“走水了!”鄭芸立刻推搡陳璿下床,“快,快逃出去!”

二人隻匆匆披了一件外衣,卻沒來得及出去,因為房門倏地被打開,一個蒙著麵的漢子舉著火把,喊道:“鄭氏,今日就是你的死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