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宴中

“那劉安陽在西陵出了名的驕縱,陳璿既然能製住她,定是有過人的手段。可惜了,劉安陽這種人,愛恨都在一瞬,成敗隻是一念。”她頓了頓,看向道鸞,眼神詭異,“你不會打得就是這個……主意吧?這女郎怎麽得罪你了?”

“算不上得罪。”道鸞看著陳璿,口吻冰冷,“她隻是一枚棋子罷了。”

“大病了一場,像是換了個人。我可不記得你以前有這等算計人的心思,啊……你連宴會都不來的。”王舞佯裝害怕,“你不是陳秀,你是誰!”

道鸞摸了摸鼻子,哭笑不得,道:“你可還記得三年前那件公案?”

西陵縣吏王中治下的原則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所以在他管轄之內,能稱之為公案,鬧得西陵人盡皆知的,隻有三年前那件案子。說來,那案子與陳李氏此事頗有所相似。都是莊主與莊上佃戶之爭,佃戶的身契在契主手中,雖然告到縣衙處,但依照律法,縣吏會將佃戶訴狀駁回。原因無他,佃戶在律法中,與奴婢、佃客、軍戶、百工戶、牧戶、部曲、樂人等同屬“賤民”,而莊主,也即是商戶,乃是“良民”,隻要手握賤民的身契,就能為所欲為。

與陳李氏不同,那件案子發生在西陵,因而王中在堂上將佃戶訴狀駁回。那佃戶被莊主帶回去後便再無音訊,一個月後一家四口被發現曝屍城外,屍首為野狗所啃齧,麵目全非。那莊主說他們逃了,但城中人都知道,這是被施刑而死後拋屍。

王舞嘀咕道:“病了一場,聖人上身……你我相識多年,我可不記得你是如斯正義之人啊。”

王舞的話令道鸞想起了那個人,她淺淺一笑道:“隻是因為一個人……對我說過的話罷了。”

王舞落座,對諸位貴女舉起酒盞,笑盈盈道:“諸位,今日這謝花宴,可還如意?王氏阿舞敬諸位一杯!”

那杯裏頭盛的乃是薄酒,既能讓這些貴女們領略美酒,又不至於迷醉。眾人聞王舞言,紛紛舉盞,說著些陳年舊話的溢美之詞,王舞臉上雖然帶著笑,卻對一旁的道鸞悄聲道:“這些貴女的文采實在是一點長進都沒有。”

道鸞嗅了嗅杯中薄酒,一口飲下之後又要了一杯,笑道:“在座幾乎都是已經訂了婚事的,你還指望她們到夫家去觀詩詞別賦麽?說來,你可許了人家了?”

這個話題是王舞的死穴,她的脊背僵了僵,緩緩坐正,一言不發。道鸞聳聳肩,邊吃糕點邊聽那些貴女聊天。也不必她引導,不多時,話題就到了這個新來的人——陳璿身上。

陳璿旁邊的人問她道:“以前不曾見過女郎,女郎可是西陵人士?”

此事倒是沒有什麽好遮掩的,陳璿坦然回答道:“不是,我乃是鄂城人士。”

“鄂城?”在座一貴女驚訝道,“據我所知,鄂城並沒有什麽陳氏的士族啊。”

陳璿定了定心神,道:“我祖父乃是西陵陳氏子弟,隻是不願囿於西陵,因而到鄂城去開拓。”

“哦……既然是西陵陳氏子弟,倒也是士族。”那貴女又興致勃勃地問道,“家中可有人在朝入仕?”

陳璿失語,頓時冷汗涔涔,她勉強地扯了扯嘴角,道:“有是有,隻是在座諸位家世顯赫,我以為區區……”她看向劉安陽,劉安陽接口道:“張氏阿麗,聽聞你家中季兄入仕不成,打算自降身份從商?”

那張麗一下子慘白了臉,仿若這是多麽見不得人的事情,頓時她慌忙為自己辯解,也忘了再接著追問方才的事:“你說什麽呢!我……我阿兄隻是時運不濟,來年,來年一定能夠入仕!”

“嗬。”劉安陽抬了抬下巴,眼神輕蔑。

“說來,如今的世道,士族都不如以往了。”一貴女感歎道,“想當初的,士族之子從商,那是多麽不可想象的事情啊!”

又一貴女道:“是啊,你看那些個家族的支係子弟,不想著該如何入仕,反倒淪落為了商戶。商戶也敢自稱士族?真是讓人啼笑皆非!”

道鸞打了個嗝兒,接道:“這就……嗝,這就有幾分沒道理了……嗝……”

“怎麽臉這麽紅?可是貪杯了?”王舞托住她的後背,道鸞順勢往後倒去。王舞堪堪地拉住她,卻見她眼神清明,哪有一絲醉意?王舞頓時明白,悶哼一聲,叫來丫頭,“陳氏阿秀醉了,帶她去廂房歇一歇,備一碗醒酒湯。”

道鸞一走,不知為何陳璿頓時心就慌了。她本就不了解這些個貴女的看法,這一番聽下來,才發現依她們的看法,哪怕鄂城陳氏乃是西陵陳氏支係,但隻要鄂城陳氏本家嫡不入仕,或一從了商,在這些人眼裏就不是士族了!陳璿觀察著劉安陽,希望她的看法會不同,但劉安陽卻接到那些人的話道:“依我看,商戶就是平民,怎麽能與貴族平起平坐?我父兄在朝中,都是四品文官。也隻有那些個沒出息的庶子,才會去從商。”

鄂城陳氏人丁凋零,陳睦隻有一子陳洪。若是他有兩子,則一子入仕,一子繼承莊子,好不美滿。隻是天不遂人願,陳洪入仕不成,最終繼承莊子、娶妻生子。這也就罷了,若是鄭芸能育出一個男孩兒,也是能入仕,重拾士族名聲。依鄂城陳氏如今的狀況,攤開來說,在場沒有一個貴女會承認陳璿是士族貴女,正如那些鄂城士族的貴女所認為一般。

陳璿方才與劉安陽說話時,一直避輕就重,又因為劉安陽心高氣傲,陳璿曉得如何投其所好,所以陳璿隻說了幾句,餘下都是聽那劉安陽誇譽。劉安陽先入為主以為這位陳氏阿秀的堂姐也是士族貴女,才會對她和顏悅色。若是知曉陳璿出身,以她性烈,定會當場翻臉,要她難堪。

陳璿越想越慌,突地站起來道:“我——我去看看阿秀妹妹——”

劉安陽疑惑道:“她有丫頭照顧,再說了醒酒湯一下肚,不消時便能回來,你這麽緊張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