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 小朋友們陸陸續續跟秦姝道了別,離開了別墅。

秦姝在院子裏瘋玩兒了一下午,這會兒嗓子都快啞了。

蘇渺給她洗了個香噴噴的泡泡浴, 姐妹倆打鬧了好一陣,秦姝笑的肌肉都快抽抽了。

今天這一天收獲的快樂, 滿得都要溢出來了!

她給她穿上了棉質的睡衣, 將小姑娘抱到**。

秦思沅給秦姝買了很多可愛的蕾絲裙睡衣,但蘇渺覺得這些花裏胡哨的裙子穿著睡覺不舒服。

她更喜歡給她買那種實用舒服的麵料的睡衣。

就像以前媽媽給她買的一樣。

照顧著小朋友睡著之後, 蘇渺便去了花園,幫著秦斯陽收拾自助餐桌台。

花園裏有很多傭人和園丁在幫忙, 但秦斯陽很愛幹淨, 一星半點的垃圾都不能容忍, 偏又是個吹毛求疵的處女座, 所以親力親為地打掃著衛生。

“你和遲鷹到底分沒分?”秦斯陽見蘇渺拎著掃帚走過來,淡淡道, “你倆今天的曖昧表現,完全不像分手了。”

蘇渺有些心虛,低著頭,默默地掃地:“我也不知道,心裏有個聲音告訴我, 離開他才是最好的選擇。但是隻要他向靠近我一點點, 哪怕、哪怕隻給我一個眼神, 我就情不自禁地奔向他了。”

“哥哥…真的好難。”

蘇渺對遲鷹的傾慕從十七歲開始, 這麽多年,愛意從未斷絕。

秦斯陽將收好的紅酒杯交給傭人, 回頭道:“蘇渺, 決定了要做一件事, 就果斷些。不管是分開還是在一起,猶豫不決,其實對雙方都是傷害。哥哥希望你理智一些,像成年人一樣處理事情。既然分不開,就好好在一起,任何困難都可以一起克服。”

蘇渺用力點頭,淡淡笑了:“哥哥永遠都這樣理智,從我認識你開始,你好像從來沒有讓感情占據過上風。”

秦斯陽偏頭望了她一眼。

她拎著掃帚低頭打掃著,烏黑柔順的長發已經蓄到了腰間,白皙的膚色襯著她清麗的臉龐。

比之於年少時,她的五官更添了幾分過境千帆的溫柔。

秦斯陽側過身,壓抑住了心裏翻湧的情緒。

而那股情緒…自高二那年開始,從來沒有變過。

從沒變。

他不是理智,他隻是太壓抑了,壓抑到自欺欺人,壓抑到以為自己真的能把她當成親妹妹,騙自己,也騙她。

借著兄長的名義,名正言順地關心她,既希望她分手,又不希望她分手,既想她幸福,又害怕她太過幸福、以至於那條盤踞的嫉妒的毒蛇…會噬咬他的心髒。

在這件事情上,他的雙胞胎妹妹大概和他有著某種詭異的心理感應。

所以不管他怎麽偽裝、怎麽掩飾,大大咧咧的秦思沅卻總是一眼看穿他的伎倆,才會總開他和她的玩笑。

蘇渺把那些話當成玩笑,但每一次,秦斯陽都隻覺驚心動魄。

他像個暗戀著的十七歲少年,獨自花開、獨自花落,歡欣又感傷。

“哥哥,你怎麽不說話了。”蘇渺打斷了秦斯陽的思緒,“你是不是也覺得我很沒出息,控製不住自己的感情。”

秦斯陽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不要去想應該還是不應該,跟著你的心走。”

他和他喜歡的女孩裏,至少應該有一個人能得到幸福。

秦斯陽希望那個人是她。

……

蘇渺以為秦姝已經睡下了,準備上樓再看看她。

走近了才發現,兒童房居然還亮著夜燈,小朋友睡在鬆軟的被窩裏,還纏著她姐夫給她講《小王子》的故事。

遲鷹倒也耐心,宛如父親一般環著小姑娘,用溫柔的語調給她講故事——

“商人向小王子宣稱,他擁有了滿天的星星。因為他把天上的星星都數了一遍,給每一顆星星都編了號,然後將這些號碼牌存進了銀行裏,仿佛這些星星就變成了他私人的占有物。”

秦姝眉頭皺了起來,表示不能理解:“唔,難道他給星星取了名字,星星就成了他的嗎,這太霸道了。”

“於是小王子說,我曾經擁有了一朵玫瑰,我知道她是屬於我的,為什麽呢,因為我每天給她澆水,我害怕她遭受風吹雨打,所以我給她做保護罩。我照顧她、澆灌她,而她也需要我。所以是的,我可以宣稱我擁有了她,這朵玫瑰是屬於小王子的。”

“那你的星星呢,你為你的星星做了什麽呢?它們需要你嗎?沒有你,它們就不再閃耀了嗎?一席話,將商人問得啞口無言。”

秦姝躺在遲鷹的胸膛邊,看著書上的圖畫,看著那朵藏在保護罩裏的脆弱的小玫瑰,若有所思:“姐夫,以前思沅姐姐給我買了一隻小烏龜,我以為它就是屬於我的。但其實不是,隻有當我好好照顧它,每天給它喂食,讓它需要我,我才能有資格宣布,這隻小烏龜是屬於我的。”

“我們小姝很聰明,不愧是你姐姐的親妹妹。”

秦姝笑了起來:“哎呀,你要誇我二姐,不用帶著我,哼!”

遲鷹也笑了。

“所以姐夫,你能宣稱你擁有了我姐姐嗎?”

他默了片刻,搖了搖頭:“我很想擁有她,我想照顧她,保護她,就像小王子保護著那隻脆弱的玫瑰一樣,她永遠是我的玫瑰。”

“然後呢?”

“小王子可以保護玫瑰,卻不能幫玫瑰成長,更不能幫她勇敢起來,因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心靈地獄要去麵對,隻能獨自麵對。”

秦姝低下頭,若有所思地想了想:“最後小王子失去了耐心,拋棄了玫瑰,那姐夫會像小王子一樣,離開我姐姐嗎?”

遲鷹闔上了故事書,讓小朋友躺了下來,給她撚好了被單,認認真真地向她保證——

“永遠不會。”

……

蘇渺在門口怔怔地聽了很久很久,直到遲鷹照顧著小朋友睡著了,她才匆匆離開,一個人來到了三樓無人的露台邊。

聽了這個故事,蘇渺發現自己真的很像故事裏的那朵玫瑰。

自他回來以後,表麵上是她在照顧遲鷹,但實際上,她一直在向遲鷹瘋狂索取。

絕對的安全感、無微不至的關心、要他照顧她亂七八糟的情緒…

小王子那樣喜歡玫瑰,最終也受不了她的任性、放棄她,將玫瑰獨自留在了孤獨星球,而小王子選擇了遠方。

她怎麽會變成這樣呢?

蘇渺摘下了左手手腕上的那隻粉水晶手串,放在掌心輕輕地摩挲著。

這是媽媽唯一留給她的東西。

今天所有人都在為小姝慶生,小姝也特別開心,滿心滿眼都是幸福。

但絕大多數人都不曾想到,包括小姝都不知道,其實今天…也是媽媽的忌日。

隻有蘇渺一個人還記得。

她坐在露台的花欄上,抬頭,靜靜地看著漫天繁星。

媽媽變成星星了嗎,她會在天上看著她嗎?

真的好想她。

蘇渺眼睛又有些泛酸,深深地呼了一口氣,平複著翻湧的情緒。

這時候,男人走到了她身後,靜靜地從後麵抱住了她,手環著她的腰,將她一整個攬入了堅實寬闊的胸膛裏。

鼻息間鑽入了他身上那股凜冽的薄荷味,一如當初,從來未曾變過。

遲鷹將下頜擱在她的肩膀上,看著她掌心的那枚粉水晶——

“小鷹,想媽媽了?”

“不是說,我不是你的小鷹了嗎?”

他笑了:“氣話歸氣話,但你永遠是。”

蘇渺稍稍掙了掙,但男人沒有鬆開她,抱得更緊了些。

“遲鷹,你的小鷹,已經和媽媽一起死在了那個春天。”

遲鷹一口咬住了她的頸子,嗓音冷了冷:“你再跟老子發瘋試試。”

蘇渺吃疼,身子顫了顫,咬牙道:“遲鷹,那天之後,我什麽闖勁兒、衝勁兒都沒了,好像一切的努力都沒有了意義,什麽獎學金,什麽最好的大學,我都不在乎了。我沒發瘋,十八歲那個勇敢的蘇渺,就是死在了那年春天。”

“但你還是考上了最好的大學。”

“是啊,當初如果不是你背刺我,我根本堅持不下去。我固執地留在嘉淇,就是對你的報複,報複你背叛我,報複你把一切過錯都推到我身上、隻為了自保。”

蘇渺的呼吸急促了起來,多年來不斷平複的憤怒,再度被點燃了,手緊緊攥成了拳頭。

那些背叛曆曆在目,鮮血淋漓。

“誰欺負我,我就一定要報複回來。”

他又問:“後來呢,怎麽原諒了?”

女孩攥緊的拳頭驀然鬆開了,握住了他的手,嗓音重新恢複冷靜:“後來你退學了,我也慢慢理解你了,真的,我理解你了。年少的感情能有多深刻。你的經曆、你的家庭讓你別無選擇,理解之後,我就不怪你了。”

“蘇渺,你以為失去媽媽、你就是全世界最倒黴的小孩嗎,你錯了。”

遲鷹抱緊了她,啞著嗓音道——

“你沒有見過比你更不幸的人,那些沉淪在貧窮和病痛中、叫天不應叫地不靈的人們,但我見過,小時候在醫院…我幾乎每天都能看見,有孩子天生盲疾,一輩子都生活在黑夜裏,卻還笑著每天在走廊裏傾聽人間的聲音;有人傾盡家產、負債累累隻為拖延父親哪怕一天的生命,但最終,也不得不簽下放棄治療的同意書,跪在手術室外哭著大喊爸爸對不起;還有人從工地跌落,全身癱瘓,隻有眼珠子還能活動,卻隻拿到兩萬塊的賠償…人的一生啊,就他媽兩萬塊!”

遲鷹的嗓音都在顫抖。

蘇渺聽著他說這些話,滿心震動,幾乎掉下淚來…

“見過這些之後,你就會知道,能夠四體健全、衣食無憂、能夠實現夢想、能夠成為你想成為的人,是多麽幸福的一件事。”

“遲鷹…”

蘇渺回頭看著他鋒利冷峻的側臉。

比之於遲鷹的所見的真實人間,她的傷春悲秋…真的太不值一提了。

這才是遲鷹的格局和夢想——

讓老有所依、幼有所長,鰥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

蘇渺情不自禁地攥緊了他的手。

男人咬著她的耳朵,一字一頓道:“我知道這四年,你過得不好…但小鷹,沒有人能幫你掙脫黑暗,除了你自己。”

蘇渺被他弄的呼吸急促了起來,胸脯起伏著,低頭看著那串粉水晶手串。

“遲鷹,你說的對。這些年,我一直死死地抓著她,不肯放她走,不肯麵對現實,一直在逃避,我真的太軟弱了…”

她將手串舉了起來,透過那澄澈的水晶珠子,望向深邃的夜空——

“遲鷹,我想和你一起去爬珠峰,帶著我媽媽的骨灰,讓媽媽看到我爬上這個世界的最高峰,然後在霞光萬丈的朝陽裏,放她離開。”

遲鷹吻了吻女孩淚流滿麵的臉。

“這才是我的小鷹。”

“我會帶你去最高的山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