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鷹的毛筆真的好用,蘇渺將這支筆寫出的字和之前的字進行了對比,高下立見,明顯能看出很大的區別。
她稍稍有點信心了。
再勤加練習幾天,應該能在語文課展示上,拿到一個不錯的分數。
蘇渺很愛護這支筆,將每一根狼毫都洗得幹幹淨淨,掛在窗邊,自然風幹。
筆杆尾部用行書刻著一個字——
鷹。
中國的文字由象形演化而來,每個字都有屬於它自身的骨氣和風度。
蘇渺指尖細細地摩挲著這銳利的字體,眼前似浮現了少年那張桀驁不羈的臉。
一直惦記著請他吃小麵,又不敢主動約,想著不然還是把錢給他,但一直沒機會。
那段時間,秦思沅努力學習剪視頻,時不時便要找遲鷹詢問相關的技術操作。
分明她哥就會剪視頻,但她偏要去找遲鷹請教,增加相處的機會。
遲鷹情緒平淡無瀾,也不怎麽笑,說話語調也是四平八穩,公事公辦。
不像班級裏其他男孩,多喜歡和女孩開開玩笑,說幾句讓女孩嗔罵“討厭”的段子。
秦思沅心裏很不是滋味,她寧可他不搭理她,這樣…至少她還是特殊的。
偏偏遲鷹就是一視同仁,無論是對秦思沅還是對別的女生,都一樣,禮貌中透著遙遠的距離感。
一開始女生們也因為遲鷹和秦思沅 cp 的緣故,不敢明目張膽地找他說話,但慢慢看出來,即便是當了同桌,他對秦思沅也絲毫沒有任何特殊之處。
終於有女生壯著膽子來向遲鷹請教問題了。
遲鷹接過了她遞來的可愛卡通筆,在草稿紙上隨手寫了幾個公式。
盧思思俯身貼緊,緊張地傾聽著著,嗅著他身上好聞的薄荷味。
“懂了?”
“還不太懂,你再詳細講講嘛。”盧思思嗓音帶著幾分撒嬌的語氣,時不時地鼓起腮幫子,扮可愛。
遲鷹指尖一轉,卡通筆飛到了桌子邊緣,她連忙接住。
他將寫了公式的草稿紙撕下來,遞了過去,教材28頁例題3:“一模一樣的原題,教材上有常規解析,帶入這幾個公式可以得出運算步驟。”
盧思思顯然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借著問題和他親近來著,用嬌滴滴的嗓音道:“學委,你再給我講講吧,我想聽你講呢。”
就在這時,一個籃球從教室門口飛了過來,遲鷹揚手接住。
盧思思嚇得“啊”地大叫一聲,差點被籃球砸到,幸好他及時接住。
她憤怒地回頭,正要拿出山城女孩的氣魄,嬌柔的普通話迅速轉換成潑辣的方言,破口大罵:“哪個龜兒子活得不耐煩了咩!老娘把你腸子都扯出來!”
卻見秦斯陽懶散地倚在門邊,淡淡道:“遲哥,打球。”
看到是秦斯陽,她頓時收斂,訕訕地撇嘴離開。
遲鷹漆黑的眸子裏沒什麽情緒,籃球從左手飛到右手,旋了個圈兒,離開了座位。
秦思沅知道她哥是故意在幫她,打散遲鷹的爛桃花,但她心裏還是不舒服。
喜歡一個人啊,每時每分每秒,都是煎熬。
……
蘇渺從來不會像其他女生一眼明目張膽地望遲鷹,隻在他離開教室的時候,十分小心地瞥一眼。
遲鷹去了班級儲物室,脫下了校服外套,隨手塞進櫃子裏。
他裏麵直接是一件鮮紅的籃球衫,透著一股子盛夏的燥熱氣,籃球在他骨節分明的指尖旋轉著,臉上掛著懶散的笑,跟幾個少年說著話,一起朝操場走去。
秦思沅心情一直不太好,即便秦斯陽約了遲鷹去打球,她也懨懨的,提不起興趣去看。
看有什麽用,看他的女生那麽多,他正眼都不會給一個。
煩死了。
秦思沅煩悶轉過頭,卻見蘇渺好像也望著少年經過窗邊的身影。
抽回視線的刹那間,眼神和秦思沅撞了個正著。
女生之間有時候不需要言語交流,一個眼神,任何心事昭然若揭。
秦思沅頓時感到被冒犯。
其他女孩就算了,她怎麽敢……
長久以來積攢的怨憤,再加上這幾天心情的煩悶,一下子像找到了噴發口。
她氣勢洶洶地朝著蘇渺走了過來。
蘇渺連忙將剛剛用過的毛筆裝回書包裏,準備離開,避一避風頭。
秦思沅眼疾手快,奪過了她手裏的筆:“閑雲堂的毛筆啊,不便宜吧,我哥給你買的?”
“不是,我自己的。”
“放屁!你絕對在勾引我哥!”
“沒有。”
女生們本來都背著書包走出教室了,聽到教室有動靜,立馬又折了回來,立在牆邊看好戲。
這時候,秦思沅身邊最好的閨蜜楊依依戳了戳她的手肘,提醒她毛筆頂端的刻字。
秦思沅定睛一看,發現毛筆頂端赫然刻著一個令她心跳加速的字——
“鷹”
原本隻想嘲諷幾句,但看到這個字之後,秦思沅驟然變了臉色:“你太不要臉了!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女,你們怎麽都這麽會勾引男人,還把人家名字刻在筆上麵,我要吐了我。”
“我沒有。”
楊依依仍舊提醒秦思沅:“她這筆,和遲鷹是同一個牌子,不會是…偷的吧。”
秦思沅頓時想起來,昨天看遲鷹用小刀給新毛筆刻字,很顯然,這支筆屬於遲鷹。
她頓時情緒放鬆了下來,冷笑道:“豁,原來是偷的,從北溪一中偷到我們嘉淇私高來了。”
蘇渺壓著起伏的情緒,沉聲道:“我再說一遍,這筆是我買的,不是偷的。”
“這筆明顯都用舊了,你可別說你買的遲鷹的二手貨。”楊依依和秦思沅一唱一和,“誰都知道,他私人的東西從來不讓別人碰,丟了都不會給你。”
“小偷就是小偷。”秦思沅抱著手臂,鄙薄道,“聽說你以前在北溪一中,偷人家的衛生巾,這次又偷筆,這叫什麽,就是狗改不了吃屎。”
“秦思沅,沒有證據,你不要亂講。”
“我亂講嗎,你的黑曆史都在你們學校論壇上,現在還掛在首頁呢。”
楊依依幫腔:“連人家衛生巾都偷,惡不惡心。”
蘇渺漆黑的眸子定定地看著她:“再說一遍,我沒有偷,是栽贓…”
“蒼蠅不叮無縫的蛋,你要是清白,誰閑的沒事來栽贓你。”
“你閑的沒事…不也要來找我的茬。”蘇渺冷冷道,“不管有縫沒縫,蒼蠅都改不了討人厭的本質。”
還從來沒人敢對秦思沅說這樣的話,她氣得臉部肌肉都顫抖了起來,指著蘇渺怒罵道:“你媽賣…”
話音未落,蘇渺攥住了秦思沅的手:“你敢罵我媽一句試試!”
……
操場上,遲鷹坐在籃板下,看著秦斯陽漂亮的三分投籃。
他指尖扣下冰可樂蓋,仰頭喝了一口,夕陽光照著他麥色的皮膚,下頜線流暢優美。
“老子不想當你家女婿,別撮合了。”他懶散開口,“沒勁。”
“你不當我們家的,想當誰家的?”秦斯陽把籃球扔給他,“不會是我同桌家的吧。”
遲鷹揚手接了球,抬起鋒銳的下頜,挑釁道:“關你,屁事。”
“優等生還罵人。”
“優等生今天不僅罵人,還想幹點別的。”說罷,他手裏的籃球帶著強勁的凜風,飛向了秦斯陽。
秦斯陽連忙避開,手臂還是讓籃球給擦了下,隱隱作疼,可見他用力的程度。
看出來了,遲鷹對他這些天的舉動已經…極度不爽了,隻是礙於朋友關係,沒在人前發作,給他留了點麵子。
剛剛那一下,也是帶這般玩笑、半認真的意思,給他些警告。
正如蘇渺所說,誰都困不住淩空翱翔的猛禽。
他休想拿捏遲鷹。
這時候,有個胖胖的男生跑了過來,是班上的紀律委員李朝。
他上氣不接下氣地衝秦斯陽喊道:“不好了,蘇渺和秦思沅在班上吵起來了,好像還動手了,班長你要不要去看看。”
秦斯陽冷靜地詢問:“誰起的頭?”
“秦思沅先起的頭,質控蘇渺是小偷,還罵她媽媽,罵的很難聽。”
遲鷹起身,拎了衣服便要走。
秦斯陽擋住了他的路:“女生的事,男生沒必要插手吧?”
遲鷹望著秦斯陽,眼神凜冽:“秦班長不需要去維持班級秩序?”
“沒必要,矛盾一次性解決最好,否則日積月累,心生怨懟,鬧出更大的事。思沅就是這暴脾氣,讓她罵幾句也就沒事了。”
“不、不是啊。”李朝終於喘平了氣息,接著說,“秦思沅罵了蘇渺的媽媽,結果讓蘇渺給揍了,看蘇渺柔柔弱弱的樣子,想不到還會打人耶!”
秦斯陽詫異:“你說誰被揍了?”
“秦思沅啊。”
遲鷹嘴角勾了冷笑,撿起地上的球,悠哉悠哉地拍著,起跳投籃——
“女生的事,男生最好別插手,是吧。”
秦斯陽沉著臉,馬不停蹄地衝回了教室。
……
其實蘇渺沒打秦思沅,就是甩開了她的手,力道有點大,她重心不穩自己摔在了地上。
但秦思沅唧哇亂叫,哭哭啼啼,不知道的以為她受了多嚴重的傷。
秦思沅將毛筆擲在地上,罵著蘇渺不要臉,翻來覆去也就是一些貧乏的詞匯,甚至不如蘇渺在巷子裏聽到街坊女人罵街的詞匯來的豐富。
她覺得無趣,正要撿回地上的毛筆。這時,秦斯陽大步流星走進教室,沒注意,一腳便將地上的毛筆踩成了兩半截。
伴隨著一聲“呲咧”,蘇渺的心也頓時裂成了兩半,愣愣地望著地上碎裂的筆杆。
秦斯陽渾然不覺,推開了發愣的蘇渺,將秦思沅護在身後,怒道:“在教室裏打人,你是想讓你的素拓分扣光,被學校勒令退學嗎!”
蘇渺充耳不聞,蹲在地上,心疼地撿起了斷裂的毛筆,低頭著一句話也不說。
“思沅,沒事吧?”秦斯陽擔心地問。
看到兄長趕過來,秦思沅越發委屈,哭哭啼啼地控訴著蘇渺的野蠻行徑:“我不過就說了她幾句,她要對我動手…太野蠻了,她本來就是偷兒,還不讓人說了。”
秦斯陽攬著她溫柔地安慰著:“沒事,哥在。”
蘇渺聽到她無端的指控,也委屈,也想哭,但她死死咬著牙。
因為有人疼,才能肆意掉眼淚,蘇渺知道自己的眼淚不禁換不來同情,隻會讓他們看輕她。
她必須穿上厚厚的盔甲,保護自己。
蘇渺緊緊握著筆,嗓音低沉沙啞,仍舊堅持道:“是我買的,沒有偷。”
“還狡辯!”秦思沅越發哭得厲害,“遲鷹怎麽可能把自己用過的東西賣給你,他又不缺錢。”
蘇渺睨著她,報複道:“你信不信,某人送的草莓慕…”
話音未落,遲鷹拎著籃球,步履悠哉地回了教室。
她及時收住。
看到他的一瞬間,哄哄鬧鬧的現場頓時安靜下來。
所有人都用一種注目禮的眼神望著他,似乎等待著這事情的一個最終結果。
而遲鷹掛著一副事不關己的姿態,回到座位邊喝了水,緩緩擰上保溫杯蓋。
看起來…似乎並不像被偷了東西的樣子。
眾人心裏也有數了,蘇渺應該沒有說謊,她沒偷,否則遲鷹不可能是這樣的反應。
上一個不問自取、拿他私人用品的小子,手都差點讓他掰折了。
秦斯陽對蘇渺道:“不管東西是你買的、還是偷的,我都不在乎。但我要你為你剛剛動手的事,向我妹妹道歉,不然這事我會如實匯報給教務處,該扣分扣分,該處分處分。”
蘇渺緊緊抿著嘴,一言不發。
秦斯陽攬著妹妹走出教室:“跟我去教務處把事情說清楚,別怕。”
“嗯。”秦思沅用力點頭,“我要讓她退學,等著瞧吧。”
“對不起!”
女孩嘶啞的嗓音從後麵傳來,“我不該…不該推你,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她眼淚終於嗆出來了。
全身顫抖著,一滴一滴,掉在地上的淚珠暈開,死死咬著牙,眼神壓抑如困獸。
必須留下來,不惜一切代價留下來,臉皮算什麽…
為了掙脫泥濘,她什麽都可以拋棄。
秦思沅眼底有快意,和秦斯陽對視了一眼,正要滿意地離開。
忽然間,一聲哐啷的巨響傳來,遲鷹腳邊的椅子被他瞬間踢飛,撞開了其他的桌椅,轟隆地倒了一片。
少年緩緩擱下保溫杯,眼神冰冷似劍、戾氣橫生,將這兩兄妹架在原地動彈不得——
“仗勢欺人,爽夠了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