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 蘇渺回家匆匆洗了澡,換上了媽媽前不久給她買的一件呢子外套,乘坐輕軌去了大學城熙街。

周圍有多所高校, 因此這裏的酒吧幾乎都是年輕人,以大學生居多, 加之這邊有藝術學院, 所以周遭彌漫著一派小資格調的時尚氣息。

蘇渺站在遲鷹給她發定位的花園酒吧門前,摸出手機準備給他發信息。

這時候, 耳畔傳來熟悉的嗓音——

“來了?”

蘇渺抬頭,看到拎著蛋糕的秦斯陽走了過來。

他白皙的皮膚在冬日裏越發顯得冷淡, 氣質高冷矜貴。

她的視線落在了秦斯陽手裏包裝精美的雙層蛋糕盒上:“這是生日蛋糕嗎?”

“嗯, 遲鷹特別交代, 巧克力口味。”

蘇渺跟在秦斯陽身後, 和他一起穿過幽暗昏惑的大廳,來到了包廂。

“這是清吧, 不會很吵。”

她已經感覺出來了,這裏並不像之前她路過的一些酒吧那樣群魔亂舞,絕大多數客人都在自己的卡座邊默默地喝酒、聽音樂。

包廂裏有不少年輕人,段橋和李朝他們幾個自不必說…還有些男生不認識,看著像學校籃球隊的, 好些個女生看著也是學生會的熟麵孔, 但蘇渺都叫不上名來。

穿著複古格紋拚接連衣裙的長發女生正在唱歌, 嗓音很溫柔。

遲鷹懶散地倚在長沙發邊, 外套很薄,修長的指尖夾著一根煙, 橙色的煙頭嫋著煙霧, 另一隻手拎著骰子盒, 正跟身邊的少年猜點數。

蘇渺和秦斯陽一起走進來,他眼神在他們身上停留了幾秒鍾,嘴角揚了起來,帶著冷淡的笑意。

小姑娘穿著米白色的牛角扣呢子外套,內搭亞麻色碎花裙子,栗子色過膝襪,下麵是黑色小皮鞋,日式的清新風格。

她和秦斯陽站在一起,倆人的皮膚色澤白得不相上下,都是清冷美人那一掛,看著竟有幾分難以言喻的般配之感。

遲鷹意興闌珊地將骰子盒倒扣在了桌上。

秦斯陽拉著蘇渺坐在了自己身邊。

蘇渺下意識地望遲鷹,見他沒說什麽,便坐在了秦斯陽身邊。

秦斯陽叫來服務員,幫她點了杯橙汁:“加冰嗎?”

“不加冰。”

蘇渺向他道了謝,環顧四周:“你妹妹沒來嗎?”

“一放學就不知道跑哪兒去了。”

蘇渺低頭,看到原本放在遲鷹的儲物箱隔間裏的那雙限量款的AJ運動鞋,現在穿在秦斯陽的腳上,大概明白了幾分,不再多言。

有籃球隊男生見秦斯陽竟難得殷勤了起來,開玩笑道:“sunny,這是你女朋友呢?”

秦斯陽還沒說話,段橋連忙解釋道:“什麽啊,這是我們班班長。”

男生看出了蘇渺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的溫順和安分:“遲哥,怎麽把班長都請過來了,敢情這還要開班會呢?”

遲鷹指尖把玩著那枚“失而複得”的打火機,戲謔道:“她是我領導。”

“那這必須跟領導喝一杯吧。”

男生很會來事兒,圈來了兩個玻璃杯,倒上了澄黃的啤酒,遞到了蘇渺和遲鷹麵前。

遲鷹很大方地拎著酒杯,來到了蘇渺身邊。

蘇渺端起酒杯,秦斯陽本來想阻止,她搖了搖頭,眸光認真而虔誠地望向了麵前的少年:“遲鷹,生日快樂,希望你幸福快樂,健康平安。”

每一個字都發自真心。

但這般真誠的態度卻把周圍這些二五不著調的男生逗笑了。

這女孩…還真是很有班長的做派,竟然把玩笑的場合變得這麽嚴肅。

遲鷹拎著杯子,漆黑的眸子勾著她的眼睛:“謝了。”

蘇渺正要仰頭喝了這杯酒,不想遲鷹接過了她的杯子,幫著她喝了這杯酒,同時又將自己杯子裏的**一飲而盡。

她的心像被什麽東西捏了捏。

周圍男生計較了起來,嚷嚷道:“哎哎哎?怎麽回事啊?”

“沒見過壽星幫敬酒的人擋酒的!”

遲鷹放下了酒杯,順勢便坐在了蘇渺身邊,一副“關你屁事”的囂張意態——

“我們班長未成年,不喝酒。”

“你這…也太護著了吧,還真是你領導啊。”

他懶得理他們。

這會兒秦斯陽在她左邊,遲鷹坐到了她右邊,並且都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女生們麵麵相覷,臉上流露出幾分深長的意味。

秦斯陽和遲鷹早已是心照不宣,完全沒有謙讓的意思,反而是蘇渺,如坐針氈地想著要不要換個位置,坐到女生那邊去。

這時,秦斯陽手機響了起來,他起身出去接電話。

遲鷹順理成章地成為了蘇渺身邊唯一的男伴,將西瓜盤拎到她麵前,遞給她一枚牙簽。

“謝謝。”

他湊近了她,熾熱的呼吸落在她的耳畔,“雖然秦斯陽是我最好的哥們,但剛剛…我心裏還是升起了想揍他一頓的衝動。”

“……”

“以後自己學會拒絕,我脾氣沒那麽好。”他用看似平靜的語調,說出來的話卻是擲地有力,“秦斯陽要怎樣是他的事。而你…我要絕對的忠誠。”

蘇渺捧著裝著橙汁的玻璃杯,看了他一眼。

從他漆黑的眼眸裏,蘇渺讀出了他強烈的占有欲…

在他謙和有禮的外表之下,藏著更深層的暗湧,誰都不知道,他卻讓她看到了。

她抿了抿唇,低聲道:“誰要跟你忠誠,又沒有很熟。”

“是不是沒有很熟?”

“嗯。”

“那還給我蓄長發?”

遲鷹笑了,伸手撩起一縷柔順的發絲。

蘇渺驚慌地避開了,坐得離他遠了些:“以後…再說吧。”

人多的時候,她不敢跟遲鷹有任何逾矩的舉動,這太危險了,她眼看著好不容易掙到了可以競爭獎學金的績點。

遲鷹看出了小姑娘心裏的擔憂,忍住了想和她更親密些的念頭,拿了話筒遞給她:“唱歌嗎?”

“我唱的不好聽。”

“應該比段橋那個破鑼嗓子好一些,我被他摧殘一晚上了,你幫我洗洗耳朵。”

蘇渺不想拒絕他,於是點了點頭。

遲鷹拿了平板過來,幫她操作點歌:“唱什麽?”

“周傑倫的《告白氣球》。”

他幫她點了歌,並且頂到了最前排的下一首。

蘇渺接過了話筒,跟著伴奏、唱這這首清新溫柔的歌曲。

她的歌喉不算太好,但也不壞,沒有跑調,就是小女生的柔美腔調。

包廂裏大家都是各玩各的,聊天喝酒看手機,遲鷹坐回到段橋身邊,和他玩起了骰子。

他沒有看她,卻在她的歌聲裏,眼神逐漸溫柔,方才的不悅一掃而空。

……

段橋注意到遲鷹手裏的打火機,好奇地接了過來:“鷹爺,這打火機不是掉江裏了嗎?”

“新買的。”遲鷹說著,漆黑的眸子和蘇渺留神的視線對上,他嘴角揚了揚,“比之前的更好。”

“看看這字母,S.L.Dupont,這明顯是山寨你之前的牌子啊,不留神看還發現不了。這不可能是你買的吧,誰送的啊?送一仿冒貨,這也太塑料了吧。”

他話音未落,忽然間,遲鷹手裏的骰子飛了一顆出來,恰好打在了段橋的鼻子上。

他“哎喲”地大叫了一聲,揉著鼻子,吃疼不已:“鷹爺,你當心啊!”

“抱歉,手滑了。”

遲鷹嘴角雖勾著笑,眼神卻冷淡了下來。

明顯剛剛那一下是故意的。

段橋隻顧著自己的鼻子,注意力便沒放在他的打火機上了。

遲鷹珍視地將打火機揣回了兜裏,再抬頭望向對麵沙發的女孩。

她低頭看著手機,微藍的屏幕光亮照在她清麗的臉蛋上,看不出任何情緒。

她向來擅長偽裝。

遲鷹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冰涼的**,喉嚨裏冒著刺刺的氣泡。

……

蘇渺本來就在留神他們討論打火機的聊天,聽到段橋說這是山寨貨,她的心都涼了半截。

她買打火機的時候,隻顧著找和他之前的那一枚相似外形的,本來以為能夠買到一樣的,但她沒考慮到遲鷹身上穿的、手邊用的…

哪一樣不是牌子貨。

就連那樣一枚小小的、不起眼的打火機,都有來曆。

蘇渺摸出手機,戳進了之前購買的連接。果不其然,商品描述上麵寫了一句她未曾留心的話:S.T.Dupont同款打火機。

所以,這就是山寨貨了。

她重新輸入字母搜了搜原款,原款價格是九千多。

遲鷹身上一枚毫不起眼的打火機…在蘇渺這裏都是天文數字了。

就這樣,她還給他買禮物呢!

周圍的空氣仿佛冰凍了,一切的喧囂聲和笑鬧聲都離她遠去了,手無意識地緊緊攥了拳頭,臉頰一陣陣地發燙。

幾分鍾後,蘇渺稍稍平複了心緒,起身對遲鷹說媽媽催她回家了,晚了就趕不上輕軌了。

遲鷹拎了外套陪她一起出去:“送你。”

“不用!”蘇渺慌張地推辭著,“沒關係,外麵就是地鐵站。”

說罷,她逃一般地離開了包廂,瘋狂地往外跑去,險些撞著路過的服務生——

“當心點!”

“抱歉。”

酒吧外的溫度驟然低了很多度,空氣更加清新涼爽,冬日的風凜冽地刮著。

蘇渺滿心的自卑和挫敗感,無處宣泄。

媽媽說的對,路興北說的對,她…她哪裏配啊。

蘇渺無所適從站在酒吧外步行街的花園苗圃邊,竭力抑製著胸腔裏翻湧的酸澀。

遲鷹還是追了出來:“等一下。”

蘇渺連忙揉了揉鼻子,將眼角的一點點水光拭去,回頭笑道:“大壽星,你怎麽出來了?”

“你不吃我的蛋糕就走了?”

“不吃了,怕晚了趕不上輕軌,這邊打車回去…好遠的。”

她本來想說“好貴”,但下意識地…換了個詞。

“送你去輕軌站。”

“不用啊,我自己去,你快回去吧。”

遲鷹仍舊陪在她身邊,摸出了打火機,摩擦著火石,火苗蹭地一下冒了出來。

蘇渺眼睛又酸了:“這是誰送你的,竟然送山寨貨。”

遲鷹低著頭,眼眸埋在了高挺的眉骨之下,他闔上蓋子,柔聲道:“某個笨蛋送的。”

“你別用了。”蘇渺趁他不備,奪過了他手裏的打火機,用力地朝著灌木花圃裏擲去。

遲鷹還沒來得及阻止,打火機已經不見了蹤影。

“……”

下一秒,少年雙手撐著圍欄,敏捷地翻入了苗圃中,打開手電筒,俯身在紮人的矮木從中尋找著。

“遲鷹,你別找了!”蘇渺見他居然翻了進去,有些著急,“就一破打火機嘛。”

遲鷹終於在灌木枝椏之下看到了那枚打火機,撿了起來,在身上擦了擦泥,無語地睨了她一眼:“小王八蛋,你再給我扔一個試試。”

“……”

遲鷹走出花圃,立馬有戴著紅袖章、管理苗圃的大爺跑過來,用方言凶巴巴地斥責道:“隨意踐踏花草樹木,你這要罰款唷!”

“抱歉。”遲鷹淡定地道了歉,摸出手機,“罰多少。”

大爺熟練地掏出手機二維碼:“兩百!”

蘇渺連忙按下了遲鷹掃碼的手機,對大爺求情道:“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們再也不會了,剛剛是急著進去找東西,您看這一次就算了吧,我們知道錯了!”

“不行,做錯了事就要接受懲罰,你沒看牌子上寫啊。”

大爺手裏卷著書,指著花圃上的牌子,“禁止進入花圃,違者罰款,這麽大的人了,還看不懂字嗎。”

蘇渺急切地懇求道:“真的對不起,但兩百也太多了,能不能少點呢?”

“做錯了事還討價還價,你們是哪個學校的學生?我明天到學校去告你們!”

遲鷹掃了他的二維碼,利落地付了錢:“抱歉了,這次是我不對,一定引以為戒。”

大爺見他認錯態度還不錯,長得也是坦**磊落的模樣,便沒再計較,轉身離開了。

蘇渺再也忍不住胸腔裏翻湧的情緒,眼淚吧嗒吧嗒地掉了下來。

生日給人家送了山寨貨,又做蠢事、害人家平白損失幾百塊。

她就應該像以前一樣,把自己縮進龜殼裏,不要去奢望那些本不屬於自己的…

“對不起。”

“真的對不起,我回去就把錢轉給你!”

蘇渺無法再麵對他,手背捂著嘴、轉身離開。

遲鷹追了上來,擋住了她的去路。

蘇渺往左邊跑,他便攔左邊,往右邊跑,他又敏捷地挪到右邊。

她眼淚吧嗒吧嗒地流淌著,臉頰羞得通紅,推了他一下。

遲鷹咽下了心裏強烈的疼意,伸手撩開了她黏在額邊的一縷劉海,苦澀地笑了——

“你這樣…讓我今晚情何以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