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星斂的聲音比以前要低沉一些, 但還是好聽。
裴翊從前就喜歡聽段星斂和他說話，語氣溫柔、言中帶笑，好像他是被捧在掌心的明珠。
沒有人不喜歡被珍視的感覺。
雖然最後裴翊因為害怕愧對這種珍視, 從對方掌心飛走。
此時裴翊也沒想到段星斂會和他說話, 他以為段星斂會……記恨他，再不然就是和他形同陌路。
但他現在從頭到尾幾乎都在發麻，根本無法分析段星斂話裏的含義, 隻是覺得, 足足九年, 慢得仿佛過了半輩子，還不夠長嗎？
可心思電轉其實也就是在一息之間，此刻他身邊的夏帕還沒來得及感受他們之間的奇怪氣氛, 見他們說話有些驚訝，用英文問裴翊：“你們認識？”
裴翊還沒來得及答話，段星斂目光一瞥, 眼神奇怪地在他們之間遊移了一個來回。
他想起方才裴翊指尖捏住這人的手，氛圍和諧、姿態自然, 一些不願接受的可能浮於腦中，段星斂呼吸漸沉，目色也暗了下來。
他讓自己冷靜, 再度開口，率先問道：“這是？”
再聽到對方的聲音，裴翊終於回神，他眼珠動了動, 但沒有直視段星斂的目光, 如實答道：“我同門師弟。”
Pasha比他小一屆, 但Pasha年齡還要大一歲, 其實在呂教授手裏的一群博士生裏，裴翊的年齡都算小的，隻是他平時不拿資曆，Pasha等一眾同門和他之間也沒那麽多嚴格的秩序。
這會兒Pasha聽得似懂非懂，隻是大約知道裴翊在介紹他，於是他頂著這位淩厲的眼神，勾起一個自認為魅力十足的笑容，心想可不能輸給天使的男朋友。
但在段星斂看來，卻暗含挑釁，段星斂自然相信裴翊說的話，隻是也不妨礙他釋放競爭壓力。
此時Pasha通透的藍瞳還看了裴翊一眼，隻是他這位平時厲害冷靜的學長今天不知怎的，居然看起來有些不在狀態。
好在裴翊平時也不怎麽愛理他，所以Pasha並不介意，他社交牛逼症發作，中文也應激性突飛猛進，主動自我介紹：“你好，我中文名叫夏帕，請問你和裴認識嗎？”
段星斂也跟著看向裴翊，這時裴翊才反應過來，匆匆看他一眼。
這一眼正好被段星斂捕捉，兩人皆是一滯。
但接著，裴翊卻又啞住了，他不知道該怎麽介紹段星斂。
段成森和裴雪緣早沒了關係，叫「哥」其實一直名不正言不順，隻是當時年紀小，便不覺得有什麽，現在誰都是見證風霜的成年人，一些少時親昵的稱呼便怎麽也喊不出來。
可說是高中同學又太過生分；驀然提起「前男友」又不合時宜。
“他是……”
裴翊猶疑半晌，始終不知道怎麽說合適。
“室友。”段星斂驀然接道。
裴翊聞言，驟然偏頭看向他，對上段星斂從未挪開的深深眼眸。
夏帕聽到這卻驚訝了，追問：“裴，你不是本科就在J大嗎？”
裴翊挪開，眨了眨眼，順著對方的話回答：“高中時候的事了。”
“那你們是不是很久沒見了？”夏帕心裏打著算盤，想著能不能再見小天使一麵，便高興地提議，“現在要不要出去喝一杯！”
“不了。”
誰料裴翊卻立刻拒絕，說到這裏他收回目光，隻看著前麵開關幾次的電梯門，隻是說：“我想休息了。”
夏帕雖有遺憾，但也表示理解：“也對，十幾個小時的旅途真是磨人。”
裴翊點頭，在電梯門再打開時，目光微微一動，輕聲開口，不知道說給誰聽：“再見。”
說完便進了電梯，夏帕也跟著進去，眉眼飛著，笑得張揚，也說了一聲「bye」。
電梯門緩緩合上，段星斂借著縫隙，眼神直白地看著裴翊回避的模樣，目光越發幽深。
他在電梯廳裏站了一會兒，看著電梯最後停在15樓。
他第一反應是想給同住在15樓的邵遇發消息換房間，又或者再去前台重開一間15樓的客房。
但最終段星斂隻是將手機揣進兜裏，目光不停地徑直走過了前台。
會再見的。
可九年前犯的錯，他不會再犯一次。
——
裴翊和呂教授還有夏帕的房間隔得稍遠，分隔在電梯間的左右，而夏帕有教授的資料要給他，裴翊便在原地等了一會兒。
他靠在走廊的牆壁上，透過電梯間的玻璃向外望去，看見遠處大廈上的標誌變成了熟悉的中文，終於有了回來的實感。
可裴翊沒想到自己落地還沒有兩個小時，便見到了他。
裴翊心中那一口繃了九年的氣忽然有些鬆懈，漫天的疲倦如潮水一般撲麵而來。
當年刪除段星斂之後有很多次，在無數個深夜裏，裴翊都有想要重新找回他的衝動。
隻是僅存的理智告訴他，給不了段星斂想要的，便不要再去打擾他。
於是裴翊隻能讓自己忙起來，更忙一點，他做自己的實驗、不斷地發論文，空了還幫同門和學弟學妹，他甚至幫呂教授帶過三屆研究生，那群學弟妹看他都像看半師。
後來時間久了，裴翊也漸漸把這事放到了心裏的角落，有時再想起來，心中也隻有麻木的鈍感，久而久之，他甚至都有些回憶不起當年的情景，覺得幾乎都快忘了，他有時還想，這情感缺失，恐怕在別人看來，就是沒心。
卻不曾想，如今一見，來勢洶洶。
可裴翊卻不敢再主動，從前他無知無畏，什麽都不懂，就敢和段星斂說「占有」他，如今他吃夠了教訓，連多看段星斂一眼，都怕有冒犯。
而且他想起夏帕說的，「天使的男朋友」。
裴翊想，他應該已經……有了新的戀人了吧，那人一定很好，也一定能給段星斂充足的愛。
而這分明是他當初所希望的，所以這是很好的結局了，他該為他感到高興才是，畢竟段星斂是這樣好的人。
沒一會兒，夏帕拿了資料送來，送完還高興地說他要去酒吧偶遇其他小天使，裴翊提不起興致，眉目懨懨地拿了資料便往前走。
經過一個房間時聽到房門打開又猛地關上的奇怪聲音，都沒心思偏頭去看一眼。
他回到房間，頭一回把資料隨手扔在一旁，行李也隨意擱置著，躺在**看著天花板上的吊燈出神。
——
與此同時，同層另一個房間內，邵遇捧著手機，滿眼嚴肅，打字的手指都在顫抖。
【排擠小段三人群】
【學習好難：出來，出事兒了。】
【律政落水狗：話少事大，要麽你被奪舍了？】
【為人民服務：？】
【為人民服務：你愛豆被雪藏了這種事可以不說。】
【律政落水狗：居然是這個陳年老群，有什麽話是咱們段總不能聽的。】
若是之前，邵遇必定要跟他倆侃幾句的，可這回他什麽都沒說，隻默默拋出大消息。
【學習好難：裴翊回來了。】
此言一出，群裏足足安靜了三分鍾。
最後微信鈴聲一響，邵遇嚇了一跳，接起了由方艾發起的群視頻。
甫一接通，方艾妝容精致的麵容便顯示在屏幕上，顯然還是一位俏佳人，隻是俏佳人蹲在律所樓道，臉上滿是震驚，以至言語也稍顯粗糙。
方艾：“臥槽，真的假的，這你大爺的都多少年了？你在哪兒見到的，該不會是看錯了吧？”
邵遇現在都有點沒緩過來：“在P大附近的世黎，今天蹭小段車，他沒回家，我就也懶得繞路，跟著一塊兒過來了。”
他粗略解釋了一遍，最後又一錘定音：“裴翊長那樣，我能認錯？”
此言一出，方艾也無話可說，這人確實見過就忘不了，她摸著下巴，人也麻了：“天哪……他終於回來了，那咱們小段是不是終於要枯木逢春了？”
至此，一直沒開口的林思為終於說了一句：“星斂知道了嗎？”
邵遇一愣，想想段星斂這些年的模樣，心裏有點發怵：“我沒敢跟他說。”
林思為蹙著眉，顯然也陷入了沉思。
林思為一貫是有主意的，邵遇便問他：“思為，我要說嗎？”
可這回林思為卻說：“我哪兒知道。”
邵遇一頓，片刻後也反應過來，當年的事他了解了大概，知道林思為對段星斂和裴翊的事心中一直都有些微妙的愧疚，林思為一直覺得他們分手有他的原因在裏麵，至少也當了一片雪花和一根稻草。
雖然表麵不說，但心中卻不得消解。他知道林思為這是不敢再插手了。
方艾見不得他們這樣，可是她也不知道該怎麽辦，不說他們都替段星斂不甘心，但說了又怕適得其反。
於是視頻裏三個人各個愁眉苦臉，比讀書和工作還要苦惱多了。
最後幾人實在拿不定主意，隻能讓邵遇這兩天別急著走，先在酒店蹲著，再探再報靜觀其變。
邵遇沒辦法，隻能化身狗仔。
可他第二天在酒店蹲守一天，都沒看見裴翊的身影，他正擔心裴翊會不會已經離開，結果正好瞧見裴翊和一個外國人一起走了出來！
邵遇連忙拿報紙遮住，心中卻有些擔心，心想裴翊該不會另擇他人了吧？
那個金頭發看著這麽輕佻，而且哪裏有小段好看！
正想著，手中報紙忽然被人一挑，邵遇一驚，抬頭卻看見了段星斂的臉。
段星斂看著他帶著墨鏡的鬼祟模樣，奇道：“你幹什麽呢？”
邵遇看著他身後越走越近的裴翊，心怦怦地跳，十分緊張，心想今天他該不會見證小段現場發瘋吧，他一個人可控製不住這場麵。
他在心中召喚著林思為和方艾，卻也期盼著小段別回頭。
可是他又怕裴翊真的走了，便越過段星斂偷偷地去瞧。
誰料居然一眼就和那個金發人對上了目光。
對方眼裏不知為何迸發出詭異的光，接著朝他這邊綻放出一個大大的笑容，高舉著手興奮地招呼：“hi！angel！！”
邵遇心裏大呼完蛋，他眼睜睜看著段星斂準備轉身，而裴翊一怔之後，也朝這邊看了過來。
裴翊自認昨夜做好了心理準備，卻沒想到，今天居然會撞見段星斂和他的新戀人。
為什麽從他回來起，事情就開始變得不可控製，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外。
裴翊心中起伏，不知自己該以何種心態麵對，可事到臨頭也躲不過去。
裴翊深呼吸一口氣，眼見著夏帕三兩步過去，跟著他又見到了段星斂，對方正直勾勾地看著他。
裴翊微微一頓，接著目光向後，他努力平複心情，結果卻看到了段星斂身後，正眼巴巴地望著他、舉著手和他打招呼的……邵遇？
裴翊目光頓時露出一些茫然。
他反應了一會兒，接著他看向目光熾熱地看著邵遇的夏帕，明白過來這其中迂回，心中頓時有些微妙。
裴翊想，下次實驗絕對不和他一起做了。
而這邊邵遇也完全無視了夏帕的目光，他一開始覷著段星斂的神色，有些擔心。
可最後，他仔細看著裴翊褪去少年青澀越發精致的臉，嘴巴一癟，看模樣竟是要哭。
他朝裴翊伸手，接著一下子撲過去，緊緊摟住裴翊的脖子，開口時也帶了些甕聲甕氣的哭腔：“裴翊，我好想你，嗚嗚嗚。”
裴翊一愣，眼中有些恍惚，接著緩緩抬手，單手摟住邵遇，在他背上輕輕拍了拍。
段星斂在一旁看著這一幕，輕輕瞥開了目光。
低頭間勾唇笑了下，有些無奈，心想邵遇這小子倒是比他大方。
說他想說的話，做他想做的事。
與此同時，夏帕在一旁都看傻了，不明白他的天使怎麽就和學長抱上了？而且看另外那位的神情，感覺也不太對啊？
這都什麽跟什麽？
邵遇黏著裴翊抱了好一會兒，眼淚水兒也沒忍住，裴翊一邊替他擦眼淚一邊道歉。
可是裴翊待會兒還有事，此刻不能多待，隻能答應了邵遇下次再約。
臨走之前又重新加上了邵遇的微信。
當年裴翊走得決絕，國內和段星斂有關所有人的聯係方式都一並刪除。
今日複又加回來，多少有點物是人非的悵然。
待裴翊走後，邵遇看著新鮮的微信，正感慨著，卻忽然反應過來，他把小段忘了！
他猛地回頭，想看看段星斂還安不安好，卻對上了段星斂複雜的神情。
那些年一些裴翊為了加邵遇而把他微信刪除的舊事又浮了上來。
現在這人又搶在他前麵先加上了。
段星斂心中著實有些一言難盡。
“不知道的還以為我以前就綠了。”段星斂忍了忍沒忍住，最後說，“你不能要了，今年論文自己寫吧。”
突然噩耗降臨的邵遇：“？？”
——
而那邊裴翊和夏帕走出酒店大樓，夏帕回憶著方才的情形，越想越覺得不對。
他的天使抱著裴翊哭得梨花帶雨也就算了，看起來越發可愛了，可是天使的男朋友為什麽也一直盯著裴翊看啊？
那眼神像狼似的。
還有昨天，此刻夏帕想起來，忽然覺得昨天裴翊和對方之間的氣氛也十分不對勁。
夏帕最近在看國產劇，一些主角被朋友和男朋友聯合背叛還掏心掏肺的劇情不由在心中上演。
他想，他的小天使該不會被蒙在鼓裏吧？
可他看了裴翊幾眼，以他對裴翊的了解，覺得裴翊不是這種人。
他心不直但口快，直接便問：“你和天使的男朋友？”
裴翊不知道他在想什麽，先解釋了一下段星斂和邵遇的關係：“他們是好朋友。”
夏帕聽到這，默了一會兒，這才明白原來是自己先入為主陷入了誤區，眼睛頓時一亮，忽然覺得自己還有希望。
可此刻裴翊越避而不答他就越發八卦，畢竟這位學長的料比呂教授的還難挖，這麽多年來，他見過無數的人給裴翊告白示好，可裴翊仿佛身處雲端，從未沾惹過紅塵，這兩日他的表現也是他以前從未見過的。
於是他又追問了一遍：“那你和天使的朋友？”
這回輪到裴翊沉默了。
過了不知多久，久到夏帕以為他不會回答時，裴翊卻忽然開了口：“我的初戀。”
夏帕：“！！”果然有料！
可他雖有些驚訝，但是這個答案其實在意料之中，轉瞬間他又想起了昨天對方說他們是室友的話。
他腦子曲流拐彎兒不知道想到了哪裏，臉上露出他的英式震驚。
“ohmygod！那你們高中就同居了？”夏帕像是發現了什麽秘密，笑得別有深意，“不是說你們國人都很含蓄？你們這麽野？”
作者有話說：
忘了說，小裴小段祝大家七夕快樂！這章晚九點發紅包！
感謝訂閱。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