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昨夜段星斂久久未能入睡, 一方麵是因為裴翊在身邊,呼吸噴薄在他的臉側,確實引人心神不寧。

而另一方麵, 他雖不願承認, 但又是無法忽略的事實——他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離家,安靜的夜晚、狹小的空間放大了他心中的鬱卒,一些不愉快的回憶紛至遝來。

這時段星斂便十分慶幸, 幸好裴翊在他身邊。

裴翊聰明, 但不敏感, 可也不知怎地,他每次卻又都能恰好地出現在他最需要的時候,就算不做什麽, 對段星斂來說也已經足夠了。

以至昨夜臨睡之際,段星斂甚至放任自己輕輕抱住了裴翊。

卻沒想到,昨夜的感動氛圍還沒來得及在第二天發酵, 大清早就直接被原地打散,裴翊這嘴還真是不讓人失望。

總之先是一陣詭異的寂靜, 幾秒過後,裴翊就聽見身後傳來段星斂咬牙切齒的聲音:“裴翊!!”

裴翊有點意外,扭著脖子回頭:“幹什麽?”

段星斂尷尬得不行, 耳根都有點泛紅,他這會兒已經坐了起來,長腿曲起、身子微蜷,似在掩飾某種異樣。

與此同時歎了口沉沉的氣:“你能不能收斂一點?”

裴翊也跟著坐了起來, 床「嘎吱」一聲輕響, 他打量段星斂一眼, 並不覺得這事有什麽好不自在的。

“可這是生理反應, 不是很正常?”

沒有才比較值得擔心吧。

段星斂被堵得啞口無言,隻能轉回頭不說話了。

他微微垂著頭,眉間稍稍蹙起,因為正在冷靜地忍耐,所以下頜線條看起來便有些微微緊繃,襯得側臉越發冷峻英挺。

“哥,你鼻梁真挺。”裴翊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忽然發出如是誇讚,“確實好帥。”

卻不想段星斂聞言,眸子一凝,輕輕看了他一眼。

跟著沒再理他,長腿一跨,三兩步翻下了床,邊翻卻邊低聲警告:“裴翊,我勸你言、行、三、思。”

裴翊:“?”

誇誇也不行?

可段星斂轉身就進了洗手間,裴翊沒來得及問。

而他此時也已經清醒,便起身下床準備洗漱。

幸好段星斂買了一盒牙刷,裴翊拆了一支直接就著水龍頭洗漱,洗完又抽兩張紙擦幹臉就算完事。

等段星斂出來的時候,裴翊連校服都換好了,正在聽英語新聞。

裴翊抽空看他一眼,又收回目光。

段星斂:“……”

雖然裴翊沒說話,可他為什麽總覺得這一眼很有內容?

但此刻段星斂已經進入了心平氣和的賢者時間,不想再跟他計較。

洗漱過後拿起邵遇給他準備的那些瓶瓶罐罐翻了一下。

燕城入秋之後天氣就開始變幹,皮膚也很容易幹燥不舒服,段星斂以前到秋冬的時候也會塗點兒保濕的。

他隨便挑了一瓶胡亂抹完,眼睛又瞥到一旁大清早就開始例行卷他的裴翊。

他有幸稍微了解這人的生活作風,吃住挑剔,其他地方卻基本能湊合就湊活,連拿毛巾擦臉都覺得能麻煩死他一樣。

而這邊裴翊正在小聲跟讀,臉上忽然一陣溫涼,像被抹了一指什麽東西。

裴翊剛回頭,段星斂又在他另一邊臉和額頭上都抹了一道。

他沒來得及問,就聽段星斂說:“燕城秋冬和榕城不一樣,抹點兒。”

裴翊一直不塗東西的,他覺得黏糊糊的,就不想動。

段星斂看他臉上三處白霜,愈發襯得瞳孔漆黑,臉也幹淨清透得像雨後的露珠似的。

他忍不住勾了勾嘴角,跟著就親自上手給他抹勻。

段星斂動作耐心輕柔,指腹輕輕抹過,所過之處一片細膩柔軟。

裴翊一動不動地看著他,連眼睛都忘了眨。

“閉眼睛。”

裴翊聽從指示,下一瞬眼周也傳來那種輕柔的溫涼,麵霜味道也香香的。

“你是不是瘦了?”卻不想段星斂忽然又這麽說了一句,“臉好像小了。”

“段星斂,這是清晨互誇環節嗎?”裴翊終於是忍不住問了出來。

段星斂聞言立刻捏住他臉,保持微笑道:“但你成功把它變成了陰陽怪氣環節。”

裴翊:“……”

裴翊不知道,裴翊終於識趣地閉了嘴。

之後段星斂給他抹完,換完衣服看著時間差不多,兩人便一起去吃了早餐。

到達一班教室時還不到七點,但教室裏已經來了不少人,正在各學各的。

呂竹注意到他倆一起進來,覺得巧了,隨口寒暄:“你們來的時候碰上了?”

說完他才又想起段星斂昨天開始住校,正覺得哪裏不對,卻聽裴翊直接說:“哦不是,一起吃的早飯。”

有時呂竹也會來七中吃早餐,他們倆約了一起倒也沒什麽稀奇的,於是呂竹便把剛才的疑問拋之腦後。

沒一會兒,一班的人漸漸滿了起來,楚一帆踩著早自習鈴聲衝進教室。

結果正碰上早已經進來查班的魏蘊。

楚一帆嚇得差點彈出去,好在魏蘊隻是拍了他一巴掌,見班上人齊,這才拍拍手宣布了一句:“兩個事兒,先聽好消息還是不那麽好的消息?”

底下同學紛紛抬頭,一齊開口:“不那麽好的!”

魏蘊便說:“你們下午的美術課沒了。”

“啊——”七中高一高二每周有節美術課音樂課,但是基本都會被各科老師占掉,他們口中的美術老師和音樂老師永遠在生病,此時便不禁哀嚎,“蘊姐,你又要考試啊?”

“不是我!”魏蘊真要被氣笑,跟著才解釋說,“改成心理谘詢課。”

七中學生壓力大,但是高壓環境無法改變,隻能尋求疏解,學校每隔一段時間都會在各班安排心理谘詢,這還是這學期第一次。

不過魏蘊這回想起什麽,便強調了一下:“你們這回不要在心理課上寫卷子了,聽到沒?上次差點把人家老師氣哭。”

心理老師也排解不了自己,所以這是醫者不自醫?

但大家不好亂說,隻又問:“那好消息是什麽?”

“下周四五運動會。”魏蘊說完又點了孟文文的名字,“上午把各項目參賽人員名單統計出來,希望大家積極參與!”

誰料大家聽完這個,一個個愈發悲憤了:“這哪是什麽好消息!”

一班學生大多善於學習,但擅長運動的真就沒幾個,而且他們班女生比其他班多些,男生項目上就更不占優勢,去年運動會就是墊底,可以說運動會簡直是他們班一年一度的公開處刑。

“相當於放兩天假這還不好啊?”魏蘊簡直不能理解,“我又不要求你們拿什麽名次,重在參與嘛。”

說完也再不理這群崽子的哀怨,說了讓他們好好早讀便出了教室。

早自習下課之後,孟文文便拿著登記單開始在班裏詢問大家誰有參賽意願。

楚一帆倒是屬於積極分子,報了接力和三級跳。

但最終孟文文一上午問了一圈下來,還是有好些項目沒人報。

孟文文最終腳步一轉,走向了窗邊最後一排。

“小神仙?”

可孟文文剛出口,就聽裴翊十分禮貌地問:“可以不報嗎?”

孟文文頓時麵有難色,主要是真找不著人了,她剛想勸勸,說讓裴翊要不報個立定跳遠。

結果裴翊不知怎的忽然又想通了,開口問:“五千米有人嗎?”

孟文文一愣,下意識回:“沒。”

五千米這種東西大家都避之不及,基本都是最後抽簽抽一個倒黴蛋,怎麽可能有人主動當冤種。

然後裴翊就開口了:“那幫我報個五千吧。”

“臥槽。”孟文文實在沒忍住,瞬間目溢感動,“救命恩人啊小神仙!”

楚一帆聽著也回頭震驚地看著裴翊:“你是不想不通?”

裴翊淡淡搖頭:“沒有,要參與一下的。”

他剛剛隻是忽然想到,正常人還是得有點班級榮譽感的。

孟文文拍了楚一帆一下,讓他別把這事兒給攪黃了,接著才拿筆指了指趴在一旁睡覺的段星斂:“星哥報嗎?”

段星斂動了動,但沒起來。

裴翊看他一眼,覺得有點不太對勁,這人趴了一上午了。

楚一帆卻看熱鬧不嫌事兒大:“肯定要啊!他去年就沒參加,不然咱班也不至於倒數。”

裴翊問:“為什麽沒參加?”

“家裏有事吧好像,反正那兩天請假了。”楚一帆說,“今年必須參加!”

但段星斂趴著,孟文文沒好意思喊他,正猶豫著,段星斂卻抬了頭,眼眶不知道是不是被壓得,有些發紅,隻是扔下一句:“最多三個項目,你隨便填吧。”

孟文文聽到這,頓時興奮起來,接著像生怕他們反悔,趕緊拿著表單轉身走了。

而段星斂說完又趴了回去,中午吃飯也沒吃多少。

裴翊以為是段星斂昨晚被他擠到了沒有睡好,這會兒便懨懨的沒精神,於是也沒打擾他補覺。

之後下午第一節 便是心理谘詢課,學校臨時聘請的心理老師進教室後,班上同學聽了早上魏蘊的話,沒有當麵刷題。

段星斂也短暫地清醒了一會兒,支著頭聽講。

但其實講的內容大同小異,無非是關於一些什麽建立健康的自我意識、如何排解學業壓力、提高適應能力、合理的情緒管理等等方麵。

後麵又讓大家填了個調查問卷,說是調查大家的心理健康程度,還要打分評判的。

分數這倆字兒那可就戳中一班人的神經了,大家來了興致,便都如實填了。

填完之後上交,大家自由討論了一會兒,老師便把問卷結果返回給了大家。

返還之後又在講台上說:“我剛剛給大家的問卷進行了初步評分,大部分的同學都在正常區間,有比較良好的心理狀態。”

評分標準是三十到七十都是正常區間,至於三十以下七十以上,過低的過於冷漠,過高的又過分敏感,反正越往兩極分化越有問題。

楚一帆聽完之後四處看,他先看呂竹是48分,立刻樂了:“我52!比你高!”

呂竹白眼都不想翻,接著楚一帆這才回頭問裴翊:“小神仙你多少?”

裴翊看著問卷,垂著眸,輕聲回答:“59。”

“那很正常啊!看來學習對你來說確實是沒壓力哈?”說完又偏頭去看段星斂的。

段星斂的問卷就擺在桌上,楚一帆一眼便看見了顯眼的「96」。

“臥槽。”楚一帆驚了,不太敢相信地看了段星斂一眼,脫口就問,“段哥你不是吧?你居然心理有問題,看起來還是大問題??”

裴翊聞言,跟著看了過來,看到那分數時也一時陷入了沉默。

但段星斂這會兒覺得有些頭暈,微微蹙著眉,根本沒聽清楚一帆在說什麽。

裴翊這時看他臉色,才覺得有些不對。

還沒開口,楚一帆卻又接著問:“段哥你是亂填的吧?”

段星斂含糊地「嗯」了一聲。

而楚一帆此刻也終於察覺出段星斂臉色難看了。

接著就見裴翊伸出手,直接覆上了段星斂的額頭。

片刻後,裴翊臉色沉了下來:“哥,你發燒了。”

——

“睡眠不好,又受了涼,再加上最近天氣變化,引起的病毒性感冒。”小章醫生覺得這幫孩子真是不省心,想想又實在忍不住問了句,“我說你這個天氣洗什麽冷水澡?”

段星斂躺**輸著液,臉色有些泛白,垂著眼皮沒說話。

小章醫生見狀也不再多說,正巧碰見裴翊倒了水進來,又想起這孩子上次的奇葩生病事跡,長長地歎了口氣。

“你讓他把藥吃了。”

說完這句便轉身出了病房。

這時段星斂才抬眼看過來,看到裴翊,居然還有心思開個玩笑:“咱倆還真是風水輪流轉。”

裴翊卻低著頭沒說話。

段星斂瞬間覺察出他的異常,抬眸看向他,但裴翊情緒外露的時候其實很少,他大多時候情緒都平靜且穩定,段星斂很多時候都看不透他在想什麽,又或者根本什麽都沒想。

但這會兒他卻很明顯地感受到了裴翊的低落。

接著裴翊伸手把藥遞給他。

段星斂幾乎沒考慮的,直接握住了裴翊的手。

他此刻掌心很熱,燙得裴翊眼眸一顫,接著裴翊被他拉得往病床前走了兩步。

段星斂問他:“怎麽了?”

裴翊稍稍抬眼,看了段星斂一會兒。

但這一次,他難得地沒有直接回答段星斂的問題,不知怎地,這些話對他而言居然莫名變得難以啟齒了起來。

他想,我不想你生病,想你一輩子健健康康的。

但我好像又沒法阻止、也無計可施。

要怎麽辦才好?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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