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翊依稀聽見有人叫他，可此時他已經走上了另一條岔路，被花牆阻礙視線，回頭便沒看見人。
而他又和教務處的老師約好了拿書本校服，是以腳步沒停，繼續往前去了。
待領完東西，裴翊把書放回教室，再把校服洗衣店，約好晚上十點取回，又回學校認了認圖書館和天台的門。
如此一番忙活下來，再回教室時，已經臨近下午上課時間。
“你都領書啦？怎麽不叫我去幫你拿？”他一回座位，邵遇便偏過頭來眼睛亮亮地跟他說話，“是不是就中午吃飯那會兒？我當時叫你了但你沒聽見。”
裴翊沒解釋，隻是問：“有事嗎？”
“沒啊，就是當時我朋友也在。”邵遇說，“他還以為你是不想見他呢。”
說完又覺得這話似乎把段星斂說得太自戀了，好像誰都想認識他一樣，雖然這還真是段星斂原話。
而且段星斂當時神色好難看，之後飯也沒吃兩口，估計是又想起了傷心往事。
失戀的人真脆弱，邵遇歎了口氣，還是替他找補了一句：“不過他人很仗義的，對朋友們都可好了。”
裴翊聽到這，睫毛一頓，忽然在這個不期然的時刻，想起了之前對自己也總是很遷就的那個人。
但沒一會兒上課鈴響打斷思緒，裴翊眨眨眼，收回了心神。
下午最後兩節是李江的數學連堂，講的雖然是新課，但裴翊以前學校進度快，他聽了一會兒便開始自己做題。
兩節課時間很快，但最後臨下課時，講台上的李江臉色變了又變，終是似有不屑地笑了聲，陰陽怪氣道：“驕傲是建立在實力基礎上的自信，希望有些同學可以掂掂自己的斤兩，要是自傲自滿到覺得可以不用聽我的課，也大可不必轉來我的班。”
一開始同學們都有些不明所以，直到最後一句話出口，大家頓時明白過來，接著似有若無地朝靠走廊的窗邊投射目光。
待下課李江一走，更有好事大膽的同學也不趕著去吃晚飯，竟開始在教室裏公然討論起來：“他不是第一天來嗎？就得罪李總了？早上李總也沒帶著進教室。”
“嘁，誰知道，傲唄，也不知道傲個什麽。”
“裝冷裝酷啊，女的不就喜歡這種嗎，你看早上激動那樣兒。”
“就是，也不知道有什麽好看的。”
越說越過分，邵遇朝那三兩個男生的方向看去，蹙著眉臉色不太好看：“差不多得了，有完沒完？”
那幾個男生聞言聳聳肩，轉身出了教室。
邵遇偏頭看向裴翊，見對方對此置若罔聞、仍在垂眸解題的模樣，還以為他是在費心忍耐，邵遇有心安慰，便拍了拍裴翊的肩：“他們狗嘴裏吐不出象牙，啊不是……我不是罵李老師，哎算了，李老師本來脾氣也有點兒陰晴不定，反正你別往心裏去，咱班大部分同學還是挺好的。”
“沒有。”裴翊知曉對方好心，便又補了一句，“沒事。”
話雖蒼白，可他神色平靜淺淡，好像真的絲毫沒把這事兒放在心上，邵遇一時有點拿不準他的真實想法。
其實裴翊當真不介意，被批評和被議論是大多數人都要經曆的事，他阻止不了，也不想阻止，反正他也不會改。
要是感到不舒服了，大不了換個環境。
想到這，他順便問了一下：“學生可以申請換班嗎？”
“可以啊。”邵遇下意識回答，“隻要連續三次考試進入年級前一百，就可以申請調入一二班，但剩下的平行班之間就不好換了。”
在燕城，一向是七中一中和附中三所學校保三爭一，而在這幾所學校裏，除了小部分家境優越的，大多都是努力上進的學生。
換言之，就是成績好，而在這批成績好的學生裏，又會從優中掐尖兒，這些尖兒就組成了七中理科一二班，所以能進去並在裏麵一直待的那都得是卷中之王。
“啊！！”邵遇說完才反應過來，不禁有些急切，“你是想換班嗎？！”
不過他激動的話還沒說出口，裴翊便先回答：“問問。”
“真的嗎？這樣，嚇死我了。”邵遇還以為裴翊是想換到其他平行班，但這就代表著和李江鬧僵了，這樣其實並不好。
不過他看裴翊沒再多說，也就沒在這事兒上過多糾纏，又順著把話題轉到了裴翊身上：“對了，你怎麽會從榕城轉過來呀？還晚了一周多才來上學？當然不方便說的話就算了。”
“我媽工作調動。”沒什麽不方便的，裴翊直言，“之前轉學手續沒辦好。”
邵遇點頭表示理解：“這樣，那你對燕城應該還不熟吧？以後有空我可以帶你去玩！”
裴翊聞言頓了一下，不禁想起之前熾烈而充實的夏天，他其實不太喜歡出門，但每次那人一說想見他，他也就沒了辦法。
將近兩個月，他們一起走過了燕城大大小小的不少街巷。
不過這些沒必要提，裴翊便隻應了一聲：“嗯。”
“哈哈好耶！那我們等會兒一起去吃飯吧，加上我中午跟你提的那個朋友一起！”邵遇開心提議，說著又想起，“哦對了，他就是一班的，還是咱們年級第一呢。”
“嗯。”裴翊點頭表示知曉，隨後又說，“但不用了，你們去吧。”
邵遇是個不願意冷落朋友的人，裴翊又是第一天來，剛剛還受了流言侵擾，要是平時他肯定就跟裴翊一起不管段星斂了，可此刻段星斂剛失戀，他也不能讓他在失去愛情的同時又覺得友情不可靠。
於是他試圖兩全一下：“他人真的很好，也超級帥，是我們學校校草！我們學校好多人都喜歡他！”
聽起來很有吸引力，但可惜裴翊並無社交意願，對這種事也不感興趣。
他之所以今天第一天來就能和邵遇說上這麽多話，也是因為邵遇率先對他釋放了極大的好意，照常理他應該回饋，也應該多些配合和耐心。
裴翊想了想該怎麽做，最後笑了一下，回複說：“嗯，知道了，但我還不餓，就不吃了。”
裴翊五官其實是攻擊性很強的濃顏係，但可能是皮膚白氣質又冷，在某種程度上反倒中和了。
可笑起來又是完全不同的感覺，邵遇說不上來，不由愣了一下，沒再繼續問他。
正巧此時前門有同學進來，見到邵遇還坐著便大聲喊了一句：“邵遇，段星斂不是在外麵嗎，你不和他一起去吃飯啊？”
“啊？是嗎？！”
邵遇立刻站起來，探出身子往外望。
沒注意一旁的裴翊猝不及防聽到這個，整個人忽然頓住，臉上神情有些突如其來的空白，像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似的。
倒是那位同學又往走廊看了一眼，不過這回還不待他出聲，就見對方不再靠牆，站直身子，接著慢慢走到了走廊窗邊，走到了室內人的視野範圍裏。
此刻他逆光站著，看不太清表情，隻是眼皮輕輕垂著，顯得有些漫不經心，但似乎更有些毫不掩飾的侵略性，像是另有目的。
“你什麽時候下來的？”邵遇問他，“怎麽不給我發消息啊？”
“忘了。”
段星斂聲音低低的，答得敷衍，眼神卻一刻都沒挪動，直直盯著座位上垂眸斂目、始終未曾抬頭的人。
邵遇順著他的視線看去，高興地介紹：“這是裴翊，我新同桌。”
提到名字，裴翊終是動了動，然後偏過頭，一眼撞進了段星斂一錯不錯的幽深目光裏。
邵遇完全沒感受到氛圍的變化，笑眯眯地對裴翊說：“他就是我剛跟你提的朋友，段星斂。”
裴翊聞言，率先挪開視線，輕輕應了一聲：“嗯。”
隨後就沒再開口，也沒有再回頭，睫毛垂下，在眼下映出一片陰影，整個人顯得越發沉靜，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倒是窗外段星斂盯著分明熟悉卻顯出抗拒的側臉，暗地裏深呼吸一口氣，隨即自嘲似的輕笑了一聲。
邵遇眼神在他倆中間來回轉了轉，終於意識到了一點不對勁，至於哪兒怪他也說不上來，反正他從沒見過段星斂那種表情，大約是他倆的氣場並沒有自己想象當中那麽合適。
看樣子今天應該是很難兩全，於是跟裴翊說了一聲之後就出去了。
待走出一段距離，邵遇這才開口調停：“我同桌性格是有點冷，但應該熟悉了就好了，剛剛他還對我笑呢。”
段星斂聞言眉頭抽了一下，有些意味不明地看向邵遇：“是嗎。”
“是啊是啊，超可愛！”邵遇高興地說，“所以我才這樣覺得嘛。”
見段星斂垂著眸沒接話，邵遇又問：“我們去吃什麽？”
“我不吃了，你帶他去。”
這會兒正巧走到樓梯口，段星斂說完就頭也不回地往樓上一班走。
邵遇直接人傻了：“你不吃那你下來幹什麽！”
“親口跟你說一聲。”
“呃……”邵遇懶得理他，失戀的人就是腦子有毛病。
但之前裴翊已經明確拒絕了他兩次，他也不好再強行拉著他一起，於是自己轉身下樓去了。
與此同時，裴翊坐在鋪滿餘暉的教室裏，看著眼前的試題，想著剛剛意料之外見到的人，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了一些今天一直被他忽略的細節。
尾號607的轎車後座，樓梯縫隙裏的半身虛影……裴翊原本以為這是他的錯覺。
此刻轉念一想，縱是淺淺一角，他應該也不會認錯，畢竟除了段星斂，他也沒有更熟悉的人了。
可他不是一中的嗎？
裴翊有點想不通，其實從對方突然出現的那刻起，他想到的第一個問題就是這個，若是換作之前他就直接問了，不過此時好像有些不太合適。
他從未有過處理分手後續的經驗，一時也不太知道麵對前男友該是什麽樣的反應。
好像許多人會覺得尷尬、緊張、生氣等等，不過他除了有點好奇和驚訝之外，倒也沒覺得有什麽，反而見到段星斂他其實挺開心的，本來還以為不太會再見到他了。
但裴翊想了想剛剛段星斂的態度，以及他忽然想到，中午邵遇喊他的時候，段星斂也在場，所以段星斂是比他先知道眼下這個局麵的，可他一句沒提。
跟著裴翊拿出手機，又點開微信置頂欄備注為「男朋友」的對話框，裏麵也還是一片空白，沒有新的消息彈出。
裴翊設身處地想了一會兒，大約知道該怎麽處理這關係了。
之後他也沒去吃飯，在教室裏靜靜坐了快一個小時，期間寫完了兩張卷子，他頭腦大多時候被試題占據，可有時一個錯晃，一些親密的回憶還是會爭分奪秒地占據一瞬心神。
直至晚自習臨近，教室裏喧鬧起來，邵遇姍姍來遲。
邵遇一來就往裴翊桌上放了一盒酸奶水果撈，見裴翊看過來便笑著跟他說：“你沒吃晚飯吧，這個不占地兒，多少吃點兒。”
裴翊盯著這一大盒水果，想了下，回複道：“謝謝，麻煩了，多少錢？”
“沒有沒有，順便的事兒。”邵遇趕緊擺手，“不用給我錢，你千萬別跟我客氣！”
真是順便，剛他在外麵問段星斂要不要吃點什麽，段星斂本來都說不吃，卻又問他跟裴翊吃的什麽，他就跟段星斂說了裴翊沒去。
結果段星斂忽然又跟他說他想吃了，還讓他帶水果撈，點名不要芒果，可這人明明就連水果都不喜歡吃！
但邵遇還是給他帶了，剛把沒有芒果的那份給他，段星斂又把邵遇手裏給裴翊帶的那份有芒果的給換了過去，邵遇當時真是眼神都在罵人。
“但我們加個微信可以嗎？我還沒你聯係方式呢。”邵遇想著又趁機問。
裴翊剛想掏出手機，不過忽然想起什麽，便又改口：“明天再加行嗎？”
大概是裴翊神情過於一本正經，邵遇莫名跟著點了點頭，湊巧有老師進來守晚自習，他便徹底閉了嘴。
他們晚自習一般是自主安排不會上課，邵遇也拿出試卷開始做，寫著寫著有時會分心偷瞄他同桌兩眼。
瞄著瞄著就發現他同桌寫題是不是太快了點？往往看一眼就選，偶爾打個草稿也隻是簡單計算一下，跟段星斂和他另倆牲口發小寫題差不多，別的不說，反正看起來是挺酷的。
可裴翊既然來到他們班，那他們成績應該都差不多吧？而且李江對成績好的也絕對不會是下午那個態度。
總之邵遇沒有多想，很快便到了九點半下晚自習的時候。
不過十分鍾，教室裏的人就都走得差不多了，但……
邵遇偏頭問坐在一旁的裴翊：“你不走嗎？”
裴翊看了看時間：“跟洗衣店約好十點拿衣服。”
“哦，這樣。”邵遇點點頭，又自然而然地說起了自己滯留的原因，“今晚一班理綜周考，也是十點結束，我得等一下段星斂。”
邵遇又說：“你待會兒可以跟我們一起走，正好我們會經過槐園。”
這會兒九點四十二，鬧哄了一會兒的學校已經逐漸趨於安靜。
誰料裴翊聽完之後，竟然起身收拾起了書包。
“謝謝，但不麻煩了。”裴翊破天荒地解釋了一句，“我還是提前一點去洗衣店，明天見。”
“啊？行，明天見。”
說完裴翊便走了出去，六班的教室在樓層中間，裴翊走到四班門口時，手機震動了一下。
與此同時樓梯那兒傳來腳步聲，似乎有人從樓上下來。
裴翊拿出手機，發現是裴女士問他怎麽還沒出來，她在校門口。
裴翊一邊走一邊回複，耳朵裏卻也注意著，方才那道腳步聲慢慢緩了下來。
沒一會兒，一雙鞋出現在他的視線範圍，並且鞋的主人就此停下腳步，沒有再挪動的意思。
裴翊心有所感，不動聲色地收起手機，抬眸看向了不遠處隱在昏昏光暈裏、襯得越發英挺的那個人。
隻是對方下頜線微微繃著，襯得神色有些冷峻。
裴翊眨了眨眼，又聽見身後有其他同學過來。
於是錯開視線，垂眸自然地往對方的方向去。
然後走近他、又走過他。
決然離去的身影將「不熟」兩個字詮釋得明明白白。